“脾、气、好?”她一字一句地复述,语气里尽是质疑。
“嗯。”
脾气不好的让人这么怼早就急眼了好吗。
岑以眠收了手上的动作,膝盖上揉的发热,卷着的裤腿被拉平遮住了伤然后伸着胳膊张手晃了晃:“洗手。”
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那意思很好读懂,无非就是质疑她能不能下地走路,她点点头把腿放下来然后起身站直。
陈羡这才从桌子上撑了一下跳下来给她带路,二人一路走到洗手间,他靠着墙等人洗手,随后又无话地带着人又回了值班室。
他不问对方什么时候走,岑以眠也没说。
此时已过零点,海边气温骤降,陈羡不动声色地调了暖风然后问:“怎么不继续做摄影了?”
岑以眠随口敷衍着回答:“不感兴趣了不行吗?”
说完才察觉又有点带着火药味,所幸闭上嘴,估计陈羡也不信她的话。
她喜欢摄影,这还得归功于她那早早离世的父亲,在她小学的某一年生日中斥巨资买了一台相机当作生日礼物送她。
那个年代其他小朋友的生日礼物最贵也不过就是个芭比娃娃套盒,那就已经可以在班里炫耀半个学期了,她老爸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让她炫耀了整整一年。
导致她在作文课上写《我的理想》时,别的同学理想不是科学家就是医生老师警察,而她又比同龄人多了一些新思路。
她说,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摄影师,记录一切有关爱的风景。
岑以眠是被爱浇筑着长大的,哪怕后来她老爸为救人丧生于一场洪灾,可她依旧乐观生活也从没放下这点爱好。
她始终谨记那年作文里写的,记录一切有关爱的风景。
大学时她报考的专业也是摄影,艺考的一切花销都是陈羡出的,其实她还有些犹豫,想着学个金融相关的专业,以后出来赚大钱报答陈羡。
结果陈羡没给她纠结的机会,二话不说给她找好了靠谱的艺考学校。
陈羡这个人总是做的比说的多,可也是因为如此,岑以眠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有个人为她挡住风沙,供她取暖。
大四的时候她还在四处找实习公司,她的好闺蜜聂初林已经在娱乐圈小有名气。
“别四处碰壁了,来我们剧组,还能给你盖实习章。”
她不愿意借助朋友的名气,总觉得这样会让她们的关系变得不纯粹,结果聂初林也学陈羡先斩后奏的手段。
哄着她说:“我没出力,是组里缺一个导助,我把你简历递过去了。”
岑以眠又不是傻白甜,知道聂初林哄她的,这要是没出力这种活能落她头上?
不过她也不至于矫情到那种地步,于是点了头,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原本一心当摄影师的人,在实习这年突然多了条路可选,没想到在组里遇上了圈内非常有地位的大导演孔昌远,这人是出了名的暴脾气,但是他导的戏没有一部是差的。
孔导对演员要求严格,对助理要求也严格,这人还有点大男子主义觉得女孩子都娇气,所以一开始选助理也没打算找女孩子,更没打算找年轻的女孩子。
副导这人心思活络,又受了聂初林的嘱托,面试那天在众多男生群里就岑以眠这么一个小白菜秧子,气的孔昌远吹胡子瞪眼。
孔导有意冷着岑以眠不搭理她,对着其他面试助理的人问了一通,也没个满意的,再加上给新人演员讲戏讲的口干舌燥对方还榆木疙瘩不开窍,心里冒火忍不住要骂人。
正要开口的时候手边多了瓶冰水,孔导诧异地抬头对上那个被他冷落了一天的小姑娘的目光。
“你怎么还没走?”
“还没有面试。”
“......”
孔大导演在圈里混迹十几年,见惯了巧舌如簧和筛子似的玲珑心眼,冷不丁遇上这么个死心眼,被噎的半天说不出话。
岑以眠还真没噎人家,她就是单纯回答人家的问题,回答完把水放在孔导跟前就又跑去另一边跟着干活了。
导演助理的活杂,什么都得精一点,需要独当一面。
孔昌远倒是没想到这么个不起眼的没毕业的小姑娘,还真就入了他的眼,他看着不远处跟灯光组协调的小身板,突然就乐了。
“你,过来。”他都不知道人家叫什么。
喊了好几声岑以眠才反应过来是喊她,不急不躁地走过去:“孔导。”
“叫什么?哪个学校的?”
问了一溜够,然后才发话:“跟着我做事得能挨得住训,你行吗?”
“那能盖实习的章吗?”她只关心这个,反正她志向又不是当导演,只想混个实习的章而已。
孔昌远再一次被气笑,也不知道这小姑娘是不是故意的,他何止能盖实习的章,真衬他心了还能管她未来的光明前途呢。
岑以眠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跟着孔导做了实习导助,又稀里糊涂拜了师,得知她只想当摄影师时又差点气着孔昌远。
“您怎么这么爱生气......”熟悉了以后岑以眠摸透了老师的脾气,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爱装腔作势的纸老虎。
孔昌远问她:“你知道多少人想跟着我学借着我的名头在圈里站住脚吗?”
她如实回答:“知道。”
“我给你铺的这条路让你少走很多弯路,保你顺风顺水,你不愿意吗?”
“您对我好我知道,但是我还是想顺从本心。”去做自己更想做的事。
孔昌远最后没再说什么,他虽然生气岑以眠不知好歹可也确实欣赏她的这股劲儿,当时能收她这个学生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不过他虽同意了,可也依旧要求岑以眠跟着他跑剧组,继续当导助:“没工作闲着的时候就跟着我,多学点没坏处。”
这几年岑以眠四处奔波拍了很多大片,有几张还被国际杂志收录,也算闯出了一点小名气,闲暇时间她就跟在老师身边继续当默默无闻的小助理。
直到去年离婚后,励志记录一切有关爱的风景的她,突然间拍不出来有爱的图了,就连老师都说她拍出来的图只剩技巧没有感情。
“导演摄影不分家,去尝试亲自导一部戏,找找感觉。”老师是这么建议她的,“如果来得及还能赶上明年的电影节,我孔昌远的学生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去拿个奖回来。”
老师给了她两条路,一是去个小剧组,不用想也知道老师肯定给她都打点好了,还有一条路就是去拍纪录片。
拍纪录片的话就需要她自己打磨脚本,而且老师也不会帮她什么,岑以眠莞尔,二话不说就选了纪录片。
“陈羡,你后悔过选择这个职业吗?”
这会儿他俩并肩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黑夜以及波澜不惊的海面,陈羡的眼眸深邃幽深,他没什么犹豫地摇头:“没后悔过,但——”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岑以眠一眼:“但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岑以眠坐的比陈羡靠后一些,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此时此刻的陈羡不是意气风发的引航员,他的神情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眼尾也垂落,像她小时候邻居家那只大金毛。
“无能为力?”
昨天在船上他看到岑以眠坠海的一刹那,差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他恨不得立刻带着人调头回到港口,去他.妈的什么引航,爱谁引谁引。
这念头只在脑子里呆了一秒就消散,他还是得完成他的任务,把岑以眠交给肖凯照看,然后尽可能的不耽误时间把国际邮轮引渡到港口。
引航员是水上国门的守卫,他们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形象,所以在作业时一切私人问题都只能排在第二。
他从事这个行业这么多年,昨天是第二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力不从心,所以在医院里也没忍住脾气。
“我——”
陈羡唇瓣微张刚吐出一个音节,就被无线电话打断,是一艘超大型船舶申请离泊。
原本安静的走廊传来阵阵脚步声,岑以眠脸上的表情非常丰富,说好的就陈羡一个人值班呢?
也怪她关心则乱,细想也是,这么大个引航站怎么可能只留一个人值班,真有个什么任务他自己也完不成。
陈羡已经在她思绪翻涌之时换好了工作服,然后冲她勾勾手指:“不是要拍素材?”
“跟我走。”
“可以跟你一起登船?”
“那不可以。”
夜深视线不好,而且值班人员少不比白天,也实在腾不出足够的人手来照顾她。
“以后有的是机会,今天的引航难度不大,没什么可拍的在岸边拍拍得了。”
他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解释,不多时两个人又进了昨天的那间通讯室,里面的同事早就在等他了。
这次陈羡倒是好心地主动介绍她,不跟昨天似的那么凶神恶煞。
“来拍纪录片素材的岑导。”
这几个人最近都在值夜,只听说站里来了几个拍电影的导演,但是还没见过呢。
大家互相点头算是打招呼,岑以眠也没打扰他们,默默地退到一边打开设备记录他们的引航计划会议。引航离泊的任务他们都会在前一天就知晓,这会儿也只是针对海上的气候变化做一些调整和计划部署。
陈羡十分钟前在值班室还像个老缺德似的给人讲鬼故事把人气哭,但是一进入工作状态,他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脸上的线条绷紧,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非常有信服力。让那些年纪比他大的同事都不自觉地臣服他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
一行人出发前往码头准备离泊的巨轮,临登船之前陈羡才终于分给她一个眼神,明明是黑夜可岑以眠却看的真切,陈羡好像冲她笑了一下。
“麻烦源哥送岑导回去,别让她自己乱跑。”
这口吻像是把自家孩子嘱托给同事似的,岑以眠脸上一热小声辩驳:“我不乱跑。”
陈羡这次是真的在笑,他“嗯”了一声:“饭很好吃,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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