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赵濒临凌晨四五点被Call醒,急匆匆赶到Pason。

店里冷冷清清的,已经没几个客人。找了一圈,终于在某个卡座瞅见江问趴着的背影。

他走过去,桌上乱七八糟的酒瓶。赵濒临伸手,拍了一下江问的肩膀。

一片黑灯瞎火里,江问背对着他。

距离近了,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赵濒临又去推了推他的脑门,“哥?”

江问混沌地睁眼,慢了半拍转过头。

眼前的人影模糊晃动,江问辨认了好一会,才呢喃,“你谁?”

赵濒临:“我是你爹。”

“……”

迷茫片刻,江问把头又垂下去。

赵濒临看不过:“你在这儿一个人喝什么闷酒?”

江问说了几句话。

他说的断断续续,赵濒临弯腰,凑上去听,只听到零星几个词,“什么?什么难受?说大点声儿。”

江问拎起酒瓶,贴着杯沿往里倒,“…心里。”

赵濒临好笑:“心里难受?”

闲扯几句,被人半夜吵醒的火气也散了一点。赵濒临一屁股坐在江问身边,咧着嘴,用手肘碰了碰他:“兄弟,咱过几年都是奔三的人了,还玩借酒消愁这套?幼稚不幼稚。”

江问单手撑着额,哑嗓:“帮我打个电话。”

“打电话?”赵濒临莫名,“打给谁。”

半天,江问说了一个人名。

赵濒临噗嗤乐了,又实在是难以置信:“逢宁?!打给她?”

“嗯。”

“现在?!”

江问声音低下去:“嗯。”

赵濒临掏出手机,递到这傻逼的眼前,“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看看。”

江问一把挥开他的手,“要她过来。”

“……”

赵濒临祈求他:“你真的假的,别搞了兄弟。你和逢宁,你们俩到底有完没完啊?”

江问盯了他十秒,清醒地说:“我跟她,没完。”

“没完?还没完呐?”

在北京读了几年大学,赵濒临说都带点北方普通话的调,欠嗖嗖的,“多少年了?七八年了吧?!现在知道没完了,你早干嘛去了?”

说完一轮,也不等江问插嘴,赵濒临自问自答,“哦,不对,你早几年怂着呢,怂的只敢让我给你把人看着。咋了,您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一把年纪了要开始追爱了?”

江问又不动了,双目放空。

“你打不打?”再开口时,依旧是这句。

赵濒临嘴角抽了抽,看他这个顽固样子,摸出手机,恨恨道:“你这个孙子,爷爷上辈子欠你的。”

打了两遍才打通。

这个点打电话,赵濒临心有点虚。自报家门的时候,带了点讨好的意味:“逢宁?我是赵濒临啊。”

那边静了一会,“赵濒临?”

“是我。”赵濒临问了句废话,“你,你睡了吗?”

逢宁:“你觉得呢。”

赵濒临赶紧说:“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我也不想这么晚打扰你的。”说到这,他又看了眼江问,欲言又止,“不过江问出事了。”

逢宁有点困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

赵濒临瞅了眼江问。

这厮一动不动,正专心偷听他们讲话。

赵濒临心想,我真该把这模样录下来,明天亲自放给江问看。看看自己这德行,估计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收回视线,赵濒临直乐,语气嘲讽:“他喝多了,这会儿一直嚷着要见你。我怎么劝都劝不动,他说你不来,他就要自寻短见,去外滩跳江了。”

逢宁:“……跳江?”

“真的,没骗你。”

又说了几句,赵濒临哎了一声,“行,那我把电话给江问了啊。”

逢宁还算是温和,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江问?”

听见她的声音,江问把手机攥紧,头脑空空,一片白。

逢宁安静了一会,声音带着浓重的困倦:“你要见我?”

“逢宁。”江问眼神涣散,开口,“我…”

不知是不是电话的原因,他的声音有点失真。房间里黑漆漆,周围沉寂,逢宁脑子还是懵的,随手把台灯拧开。

乍然跳动的光线让眼睛有点不适应,微眯了一下,逢宁靠坐起来一点,“你怎么了?”

“在喝酒。”

“我知道啊,喝多了?”逢宁说,“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江问抓起杯子,又灌了一口酒。皱眉,抿唇,“没喝多,你睡吧,赵濒临故意整我的。”

他语气冷静,说话连贯有逻辑,一点都不像是刚刚醉酒的模样。

赵濒临在旁边一点一点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骂:“江问你这个崽种,你这个怂货,操了你奶奶个鸡腿,什么事儿就让兄弟背锅。”

一共和她就说了三句话。

电话挂断,江问仍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他安静看着手机上的通话显示,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整个人都好像定在了那儿。

赵濒临看了半天,突然瞧着有点不对劲:“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江问恹恹,撑着桌沿站起来,“走吧。”

结完账,他们出了Pason。赵濒临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江问立在路边,正在抽烟,手臂垂在身侧,手间夹着根烟。

他按了一下喇叭。

赵濒临:“怎么着,送你回去?”

江问酒已经醒了大半。他上车,把烟盒往旁边扔,系安全带,“你家今天有人?”

“有人我还能来接你?”

江问哦了一声,“我今天去你家吧。”

“去我家?”赵濒临打方向盘,奇怪地看他一眼,“为什么?”

江问:“不想一个人待着。”

市区的夜晚不算喧嚣,江问闭着眼,靠在座位上,突然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你觉得我和她,还有可能?”

像是没听明白,赵濒临滴滴按了两下喇叭,“什么?”

“我和逢宁还有可能吗。”没回应。

江问侧头,“有没有?”

赵濒临想了想,说:“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可能?要不是你当初怂了,出国了,说不准现在和逢宁的孩子都下地跑了。说到底还是你怂。”

江问居然没反驳。

赵濒临沉吟,诚实地表达心里的想法:“不过,真不是我咒你,你们两个,我觉得可能就没缘分吧。不然这么多年,要在一起,早该在一起了。既然没能在一起,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咱这道坎也该跨过去了,蹉跎的也够久了…”

“赵濒临。”旁边的人喊他名字。

赵濒临嗯嗯两声,“怎么。”

“你要是不会说话。”

江问看他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你可以少说两句。”

赵濒临:“……?”

江问单手撑着头,自顾望着前方。

手肘抵在车边沿。手表磕在玻璃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整个人静下来,不由自主地,又想到那几张纸。

可纸上的东西…江问却不敢再仔细回忆。

那些字,单单是在脑子里过一遍,他五脏六腑都发疼。

*

从早上起来,右眼皮就一直开始跳。逢宁去公司上班的路上,突然收到双瑶的微信。

双瑶啊摇:【宁宁】

她正在等红绿灯,抽空回了条语音过去:“什么事?”

双瑶啊摇:【没事,我就是来替我妈关注一下进度,你跟那个交大博士如何了?】

逢宁思考了一下,“哦,他约我今天下班吃个饭。”

前方红灯变绿灯,逢宁把手机放下。

一路把车开到公司,等再看消息,双瑶已经狂发了三四条。

双瑶啊摇:【啊?今天?!!!这么快!不太合适吧…】

双瑶啊摇:【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双瑶啊摇:【hello????】

进了楼,逢宁戴上工作牌,指着自己办公桌上的白玫瑰问,“谁送的?”

小竹:“不知道,刚刚快递送来的。”

逢宁也没在意,摘了一朵,放在鼻尖底下闻。一边给双瑶回消息。

宁:【之前不是你催命一样催我吗?】

双瑶啊摇:【啊,是吗……可是我突然有点后悔了…要不这样,我帮你把他打发掉吧。再给他介绍另外的妹子,因为我突然觉得你跟这种知识分子不太合适,说真的。】

宁:【?我都答应别人了,至少把这顿吃了吧。】

双瑶啊摇:【你还是适合跟真爱在一起,我以后再也不催你找男朋友了。】

宁:【你没事吧今天?】

过了会,双瑶从网易云分享了一首《不将就》过来。

逢宁笑出声,给她回复了一串省略号。

和相亲对象吃饭的地点是家法国餐厅。这位高级知识分子叫吴通,真人长相比照片好看很多,谈吐也挺有教养的。

逢宁跟他有来有往地聊了一会。

吴通说:“你和我想象中有点不同。”

“嗯?”

“我不知道怎么说。”吴通笑,“之前也认识过一些人,感觉跟你最有共同语言。”

逢宁点点头。

两人又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吴通说:“我家里人这两年催婚也催得紧,尤其是我妈,天天都说想抱孙子。”

逢宁:“那挺好的。”

“你家里人没催你吗?”

“我?”逢宁很平静地说,“我的爸爸妈妈都已经不在了。”

吴通有点意外,“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

见他吃的差不多了,逢宁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一点工作没忙完,那今天就先这样?”

“行,我送你回家。”

逢宁道了声谢。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雨刷器刮着,吴通开着车,又跟她讲起刚刚还没讲完的哲学。

逢宁很耐心听着。

手机震动,她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没接。

电话刚结束,下一个又跟着打来,不依不饶的。

逢宁对正在说话的吴通比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有个电话。”

接起来,她稍微偏了下头,“干什么?”

江问淡淡地:“找你有事。”

“什么事?我没空。”

他问:“你在干什么?”

逢宁不自觉就压低声音回答:“和朋友刚吃完饭。”

吴通开着车,侧头,“没事的,你不用拘谨。”

那边安静一下,江问说:“男的?”

逢宁没回答他,“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

他突然说,“你什么时候回家。”

逢宁右眼皮又跳了一下。

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奇怪。

她有点莫名,不明白江问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你管我什么时候回家。”

“不是说了?我找你有事。”

“什么事?”

“当面说,我等你。”

隐隐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又说不上来,她问:“你等我?在哪等我?”

“你家楼下。”

逢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哪儿??!”

江问的声音听不出很明显的情绪:“你家楼下。”

车在郁南城附近停下。

逢宁跟吴通道了个别,下车。目送车子消失在马路,她才抬脚,往小区走。

江问靠在一根石柱旁等她。这儿是风口,他一身平常的装扮,蓝色的防寒服,黑色长裤。看着远处,像发呆。

冬天的夜色有些苍凉。江问整个人看上去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清俊依旧,只是脸色白,略微有点憔悴。

逢宁走过去。

天黑了,借着灯光,一眼就看到他肩膀的衣服都潮了一大片,逢宁皱眉,“等多久了。”

“八年。”

她没听清,问了句:“什么?”江问背光,面容模糊。无声地看着她一会,又扭了头去看别处。

逢宁见他那样,迟疑:“你来找我什么事?”

江问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你低头看看。”

逢宁听到一阵熟悉的呜咽声。

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她眼睛一亮,激动道:“小黄?”

汪汪。

趴在地上的的瘦弱小狗回应了她一声。

逢宁惊喜:“你从哪找到它的?”她弯腰,准备把小狗抱起来。

结果它在半空中一挣扎,又跳了下去,跑去江问脚边窝着。

逢宁:“……”

她蹲下来,查看小黄狗的伤势。

江问也在黑暗里看她。

有什么情绪,正在艰难压抑着。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是吴通,他说:“逢宁,你好像有个东西掉在我车上了。”

“什么东西?”

“一个蓝色的文件夹,是你的吗。”

逢宁回忆起来,她忙说,“没错,是我的。”

“行,那你出来一下,就刚刚的地方,我给你送回来。”

逢宁应了一声,“谢谢,麻烦你了。”

电话挂了,江问说:“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的?”

逢宁嗯了一声。

她对江问说:“你在这帮我看一下狗,我去拿个东西就来。”

关同甫给她发了条工作微信,逢宁打开看了下,也没再管江问,一边回消息,一边往小区外头走。

她站在树下等了一会,耳边突然响起吴通的声音。

逢宁把东西接过,又道了声谢谢。

“不用谢,应该的。”

一侧眼,江问也过来了。

瘸腿的小黄狗还晃晃悠悠地跟在旁边。

一人一狗,就在几米处停下,江问一手揣着裤兜,自带点的倨傲,也不说话,就这么盯住吴通。

不知为何,吴通觉得有点异样。出于礼貌,他还是问,“这位是你朋友?”

逢宁看了一眼江问,“我高中同学。”

江大少爷把脸撇开。

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感觉带上了点火.药味。吴通主动说:“你好,我是逢宁朋友。”

“朋友?”

吴通跟逢宁对视一眼,带点笑意,暗示性地说:“我们暂时,还是只是朋友。”

江问哦了声。

不得不说,他每次摆出这种拿腔拿调的样子,任谁看了都很火大。

不知道这是在闹哪出,逢宁跟吴通打完招呼,准备走了。

“逢宁。”江问一股懒腔调,喊她的名字。

逢宁回头。

江问带着点儿习惯性的骄矜,一句话轻飘飘的:“怎么着,刚追到我,就打算脚踏两只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