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
唐雨杺玩心大,跟小时候一样,还是很爱踩水坑。一路过去,总故意往水坑里蹦。脚下沾了泥,身后留下一长串的鞋印子。
周鹤一直低着头,看着她裹了泥的鞋面,紧跟在她身侧。伞面斜倾,把欢蹦乱跳的少女护在伞内。自己的左肩早就被淋湿了,却浑然不觉。
唐雨杺很喜欢下雨天,觉得雨水能洗涤掉一切吸附在周边建筑和植物上的尘垢,像是给世界冲了个澡,雨后是焕然一新的味道。
周鹤不喜欢下雨天,或者更准确点,除了眼前这个被他悉心护在伞下鲜活雀跃的少女,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能激起他的兴趣。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唐雨杺是他眼中唯一跳动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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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天气搭公交的人不少,车上早就没了座。推挤着勉强上了车,车门关上后,密闭的空间内满是湿哒哒的怪味。
唐雨杺一上车就挤到了靠窗的地方,一手把住了头顶的吊环,专注看着窗外的某一处。
周鹤站到了她的身后,双手支撑在她的肩骨两侧,给她辟出一小块可以活动的空间。
见她看得出神,周鹤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车窗外有两只土狗在龇牙咧嘴地打架,互咬住对方的脖颈,怎么都不松口。
周鹤的视线很快收了回来,落在她被雨水打湿的额发上。视线逐渐下移,看着她卷翘眼睫上挂着的剔透水珠。
车子颠簸前行,那两只打架的狗终于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唐雨杺抬手揉了揉眼睛,无意中撞上周鹤低眸看她的视线。
她动作一顿,没有躲闪。索性转过身来,近距离直勾勾盯着他漆黑晶亮的眼睛看,嘴角勾起的弧度在不断加深。
无声对视间,周鹤悄悄红了脸。
车子猛颠了一下,唐雨杺被惯性带着摔撞进他的怀中。
周鹤步子扎得很稳,这样的冲击力对他几乎没有影响。在唐雨杺撞进他怀里时,及时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腰。
唐雨杺的耳朵贴在了他的胸口位置,这个姿势恰能听见他高频率的心跳声。
她忽然之间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怀抱了,耍赖般黏着周鹤,没退回去。找了个平衡的支力点,单手勾缠住了他劲瘦的腰。指尖触到他的脊背,清晰感觉到他瞬间有些僵硬。
原本虚扶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一顿,慢慢收拢,像是在回应她这样稍显逾矩的亲密举动。
唐雨杺不由呼吸一滞,心跳频率一瞬加快。占便宜的是她,害羞的也是她。心窝里像是偷藏了只毛茸茸的小猫咪,正伸着爪子在挠她,挠的她心痒痒。
脖间有温热的气流蹿过,周鹤下意识错开视线,转头看着车窗外。
连绵的雨幕很突兀地落在了他漆黑眸色间。
“阿鹤,周日下午记得来我家找我。”唐雨杺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的僵局。
周鹤看着车外,说:“好。”
唐雨杺抬起头看他,视线落在了他红透的耳廓处。忽地起了玩心,追问道:“不问问我让你来我家干什么吗?”
周鹤没问,唐雨杺只好自问自答。踮起脚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逗他:“我准备,对你下手了。”
周鹤的眼睫一颤,迅速低下视线。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跟她确认着什么。
还真是好骗!
唐雨杺噗呲呲笑了起来,锤了一下他的腰,说:“你想什么呢?我是想亲手给我妈做顿像样的生日宴。那我不是没学过做菜嘛,只能辛苦你当小白鼠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啦,应该不会毒死人的。”
说话总没个正形。
周鹤抿唇笑,问:“我记得梅姨的生日好像还有好几个月吧?这么早就要开始准备了?”
“是啊。”唐雨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就是,想做点什么哄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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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周日。
开学至今已经连着下了五日的雨,连绵的阴雨天把人的情绪都浸湿了。
周鹤收拢手里的伞,款步上楼。站到唐雨杺家的门前,抬手叩门。
屋内叮叮当当一通响。
周鹤挺有耐心地等在门外,好一会儿才有人来给他开门。
门缝刚敞开,就有一股很明显的焦味飘出了屋。
唐雨杺身前歪歪斜斜围了条围裙,手里拿着柄锅铲。被屋里呛鼻的味熏到了,咳个不停。朝门外的周鹤招了招手,催他:“快,快进屋。”
周鹤愣了一下,盯着她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的花猫脸看。
正要转身去厨房的唐雨杺似有所觉,一秒转回视线。用锅铲指了指他,警告道:“憋住!你敢笑就绝交!”
周鹤很听话地憋住了笑,抬脚进门。
唐雨杺的妈妈去了她外婆家,家里就剩了她一个。
曹向梅前脚刚出门,唐雨杺后脚也偷溜了出去。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一堆食材,路过书店又买了本菜谱。现学现卖,到家后一直在厨房捣鼓。
周鹤到她家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了两道菜。黑不溜秋的,光看外观分不清盘子里装的是什么。
周鹤坐在餐桌前辨认了好一会儿,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唐雨杺又端了盘黑中带着点红的东西从厨房出来。
周鹤都看懵了,只能诚心请教:“雨杺,这三个到底是什么菜?”
唐雨杺把手里的那盘“黑中透红”往他面前一放,介绍道:“西红柿炒鸡蛋。”
往他右手边的那盘焦炭一指:“红烧肉。”
最后剩下的那一坨,据她描述是“爆炒三丝”。
至于为什么是坨不是丝,是因为她还没学会把菜切成丝。菜入锅后又怕油溅,在厨房跳来跳去地躲。最后实在没辙了,直接把锅盖盖了上去,凑合着一锅乱炖了。
就这么非常凑合的三道菜,她还折腾了近三个小时,中途还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把筷子递向周鹤的时候,唐雨杺瞥了眼自己做的那三道菜,突然有些心虚。紧抓着筷子,死活不撒手。
“不行!这要万一把你吃死了怎么办?”她反悔了。
“不会。”周鹤坚持,“我想试试。”
两人各抓着筷子一头都没松手,一时僵持不下。
“这是你第一次做菜,你就不好奇自己做的菜到底是个什么味吗?”周鹤问。
说不好奇是假的,毕竟是第一次下厨。
唐雨杺犹豫再三,终于松了手。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警告道:“是你自己要吃的,万一吃坏肚子,可别赖我啊。”
周鹤“嗯”了一声,视线在三盘菜之间仔细巡睃了一圈,拿筷的手慎重伸向了那盘“黑中透红”。
唐雨杺的视线跟着他的筷子走,很紧张地看着他夹起了一块西红柿。
周鹤动作极慢地把那筷子西红柿送到鼻下嗅了嗅,而后送进了嘴里。
食物进嘴后他细细咀嚼了一番,面色无异。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唐雨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确认着问:“咽下去了?”
周鹤点了点头:“嗯。”
唐雨杺换了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伸手掰他的嘴确认:“你真咽下去了?”
周鹤很配合地张开嘴给她看。
确认过后,唐雨杺给他鼓了鼓掌,由衷佩服道:“哇,你真是个勇士。”
周鹤笑了一下。
“味道怎么样?”唐雨杺问完觉得自己似乎是问了句废话,稍停顿,又问:“你现在会不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周鹤把手里的筷子调转了个方向,递向她,提议:“要不你也尝尝?”
唐雨杺看着他手中的筷子眨了眨眼,跃跃欲试道:“要不我也……尝尝?”
周鹤手里的筷子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唐雨杺虚虚接过,心里没底,鼓起勇气后才把筷子慢慢伸向了那盘西红柿炒鸡蛋。
在周鹤的迷之注目礼下,把那筷子西红柿送进了嘴里。
又苦又涩,混着股呛人的焦糊怪味。
她虽没生吞过煤,但是以她脑补的经验猜测,此刻含在嘴里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口感应该跟煤块也差不多。
她试着嚼了一下,口腔内像是有酸性很强的腐物一下炸开了汁。
“呕——”唐雨杺偏过头把嘴里的食物全都吐到了地上,捂住嘴弯腰干呕了一阵。
周鹤急忙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试过温后塞到她手里,说:“漱漱嘴。”
唐雨杺往嘴里灌了口水,咕噜咕噜漱了漱嘴,把水吐进周鹤递来的空碗里。
“我的天,到底是什么支撑你咽下……那样的东西?”唐雨杺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做出的菜品了。
“勇气。”周鹤说。
唐雨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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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盘已经不能被称之为食物的东西,被一股脑消灭在了垃圾桶里。
唐雨杺战斗过的厨房像是被敌军扫荡过,周鹤只能留下来帮她一起收拾。
曹向梅到家的时候,家里的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
周鹤拒绝了曹向梅热情邀请他留下来一起吃晚饭的提议,说是趁时间还早,打算去书屋还书。
他吃了那块“黑中透红”之后,已经完全没了胃口。
从唐雨杺家出来,雨已经停了,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周鹤把伞装进书包里,拿起手机看时间。
七点零五。
友嘉书屋平常是九点关门,按往常的营业时间,这个点书屋还是营业的状态。
只是近来老陈家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书屋已经连着三天没有开门了。
周鹤拨了老陈的电话,电话倒是能打通,只是对方还是没有接。
也不知道老陈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他紧了紧挂在肩头的书包,打算去书屋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