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问的问题很多,有些陈年往事谢权需要沉思一会才能想起。
男人声线清冽,微有些鼻音,看起来精神不算多好,像是熬了两个通宵。
面对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他没表现出不耐,那些想不起的问题,他都会在应答的话语开端添一句“抱歉”。
于晓对这个成年小孩的印象非常好,两人交涉的过程也十分顺利。
最后,于晓合上档案本,“麻烦你特意跑这趟了。”
谢权颔首,侧头看了眼旁边空荡的座位。上面放着一款黑色的小方包,被主人无情地抛弃在此。
他扯动嘴角,似乎从凄惨的包包身上看出了主人落跑时的狼狈。
于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后知后觉道:“温医生说出去一下,这都半个小时还没回来,不像她的作风呀。”
“连包都忘记带了。”
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这人出门如果不丢三落四才不符合她的作风。
谢权默默移开头,习惯性摸向口袋拿烟,意识到现在身处何地,那股窜至嗓子眼的烟瘾勉强压下去。
于晓起身走到档案柜前,整理出周连清案件的资料归纳在一起。三分钟的功夫,一转身桌旁安静坐着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连带着温逢晚落下的黑色方包,也一并不翼而飞。
她挠了挠头,“奇怪,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谢权出门后拉起卫衣的连帽盖在头上,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小撮,遮着小半块额头。瘦削的下巴藏进宽松的衣领中,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绪。
经过值班室,里面的男人围成一团,被围在中间的年轻男人佯装愠怒,挥手砸了拳打趣的男同事。
男同事嬉笑说:“徐进你别装了,你对温医生的那点小九九啊,连瞎子都看得出。”
小徐同志脸红,“别乱说,让人听见不好。”
男同事直接忽略了他的话,“不过徐进你眼光挺好,温医生是我见过那么多女性里最优雅、最温柔的一个。”
“你考虑清楚再追,温医生太不简单了。哥大毕业,不到二十四岁开了心理治疗室。家里没点资本背景的,教不出这样的孩子。”
徐进像被戳中痛点,任凭同事们怎么打趣调笑也不附和了。
谢权轻哂,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大厅和门前的檐顶下都没有温逢晚的身影,他撑开伞迈进雨里,等在门口的助理匆匆跑来,“登记完了?半个小时,值得你大老远从宜市赶回来?”
助理注意到他手里的女士包,震惊地瞪大眼:“局子一日游还能发Gucci的包当纪念?”
谢权淡淡瞥他一眼,同时把手里的包下意识往身后藏,“半个小时前,有个女人走出来。”
助理对谢少爷说话说一半藏一半的习惯深恶痛绝,语重心长提醒他:“谢权,谢少爷,麻烦您说话说清、说全,不然我很难理解您的意思。”
谢权皱了皱眉,“你看见她去哪了吗?”
助理濒临暴走边缘:“这街上走了那么多女人,我他妈上哪知道你说的是哪个?而且我不可能每个人都盯着看吧,那属于变态行为!”
谢权安静了两秒,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群男人对温逢晚的形容词。
他抿了抿唇,语调平直,宛如无情的复读机器:“最温柔、最优雅的那个。”
助理眨眨眼,“穿着白色短裙和粉色上衣?”
谢权深深看了他一眼。
“……”
操。祸从口出,自打嘴巴!
助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指了指对面的围墙,“她往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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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还在下。斜顶的房型排水方便,屋檐处积聚的雨水汇成水流从檐尖滚落。
谢权走到拐角处,水流与伞面碰撞,水珠砰开,有几滴溅入了眼眶。他用手蹭了蹭眼角,有点沙眼。
“我坐车坐了一上午,妆花了,灰头土脸的。现在在局子,局子你知道吗!这么拉胯的重逢地点——你说为什么会这么巧,玩我呢。”
女人踢着墙角,白色的高跟鞋尖染上污渍。说到最令人心痛的地方,脚上的力道也加重。
这双鞋再踢下去肯定会报废掉。
谢权盯着她不规矩的脚看了半晌,视线从鞋尖到白皙的脚背,再到纤细的脚腕。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些越界,他飞快移开眼,压低声音叫她:“喂。”
温逢晚被突如其来的男声惊得后退一步。
男人站在背光处,手中拿着她的包。
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温逢晚迅速直起身,整理了下头发。如果可以,她还想蹲下擦一下鞋尖。
显而易见,此刻的气氛并不适合擦鞋。
算了。
尹夏知把温医生今天的遭遇当成笑话听,听着听着那端没声了,“Hello?说个结局再挂断行不行?”
温逢晚眉心抽搐,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平静对她说:“等着。作者还没写到结尾,写完我再给你讲。”
所以她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小说里的内容,是书里的男女主重逢在局子。
不是他们,懂?
温逢晚挂断收线,自我安慰后面部表情正常了许多。她眨眨眼,长睫扑闪,踩着泥泞上前几步,停在了谢权面前。
几年不见,少年拔节窜长。模样和记忆中的相似,却不同。
温逢晚眉尾挑了挑,从他手里接过小方包,“谢谢你特意送过来。”
谢权心底嗤了声。看吧,就是有聪明人能听懂他的话,即便一个字都不说。
温逢晚将链条肩带展开,语气遗憾,“其实就算你不送过来,我等下也会回去取的。”
假精灵撕下了光鲜亮丽的面具,终于忍不住露出藏在面具下的恶魔犄角。
或者说这副面孔才是他最熟悉的。
谢权听着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抬眸望向女人站立过的墙角,墙面上依稀残留着浅浅的印渍。
温柔,优雅?呵,倒不见得。
-
温逢晚回到公寓,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大半。
尹夏知坐在书桌前查阅资料,听见动静,走到玄关口,丢了块毛巾罩住她的脑袋,“我帮你查了周连清的就诊记录。整个申城,乃至全国,他只到过你这一家诊疗室。”
温逢晚蹙眉,“申城诊疗室的价位表呢?我出的价应该不是最便宜的。”
尹夏知伸出根手指晃了晃,“恰恰相反,中度PTSD治疗价表中,你的价位最贵。”
“这么现实?”
尹夏知翻了个白眼,“这就很矛盾啊,据你说的周家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找个便宜且靠谱的诊疗室就诊。”
温逢晚若有所思,“也可能是我曾经治疗过的病人恰好认识他,友情推荐了我?”
这个设问再次被尹夏知否认,“据我所知,温医生接诊的病人非富即贵,周连清有机会和这类人接触?”
温逢晚目光幽幽,“尹医生的情报网太可怕,这么多‘据我所知’到底是从哪听来的?”
尹夏知摸了摸鼻子,总不能说是申城心理学有个群用于行业交流,里面的未婚男人对小温医生虎视眈眈,因为怕小温同学被拐走才不拉她入群吧。
尹夏知胡诌两句糊弄过去,跟着温逢晚走进卧室,“你真不打算告诉家里?说不定温叔叔和你哥都有办法帮忙。”
温逢晚擦拭头发的动作顿了顿。良久,她叹口气,“不了,这么点小事我能解决。”
铺垫了那么久,都不见温逢晚主动提及今天碰见的那个人。尹夏知实在忍不住好奇,在卧室来来回回踱步,斟酌着说辞开口:“晚晚,你是不是还有个结局没告诉我?”
不提还好,一提好不容易冷静的脑子再次发麻。
温逢晚扭过头,漆黑的眼睛浸润着水光,“结局就是,我忘记拿包,谢权帮我送了过来。”
尹夏知“嗯嗯”两声,“看不出来呀,小谢弟弟还很善良,很好心。”
“然后他听见了我和你的对话。”温逢晚面如死灰,“转身的那刻我和他对视,从业多年来的经验,让我一眼就看懂了他眼中想表达的意思。”
尹夏知异常捧场,“什么意思?”
温逢晚脑海中浮现出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她神色几变,咬牙攥紧拳头说:“呵呵,曾经暗戳戳喜欢我、毕业还不忘给我写情书的禽兽姐姐,竟然还忘不掉我,真开心呀。”
尹夏知哑口无言一阵。
而后认真建议道:“你的脑补能力会不会太过于丰富?只当个心理医生太屈尊了,您该去写小说。名字就叫《那些年我和落汤狗弟弟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温逢晚的注意力跑偏:“为什么是落汤狗?”
“落汤鸡?男性从事那种职业的别称是鸭,用鸡不合适。”
温逢晚皱了皱眉,成功被尹医生带跑,“鸭也不好。”谢权那么干净的一个男孩子。
尹夏知表情意味深长,当个心理医生好难,调解朋友的情绪还要时不时想段子。
她叹口气,一本正经附和:“你说得对。鸭子落水就游走了,这不符合逻辑。所以小谢弟弟只能是落汤狗。”
温逢晚仔细回忆了下当初见到谢权的场景,自我劝服了,“别说,还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