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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下透出一抹淡青色,萧索而阴冷。宋栩之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半小时?后来到?城郊的一处墓园。墓园建在山上,周围冷冷清清。

他没?有带鲜花来,手里只拿着?一壶酒。酒是好酒,是宋应亭最爱的轩尼诗李察,一瓶三?万多。

双脚踩在石阶上,宋栩之顺着?阶梯一步步朝前走,走到?临近顶端的时?候向左一拐,来到?一座汉白?玉砌成的墓碑前。墓碑四周有围栏做了装饰,上面雕刻着?云纹,看上去气派无比,非比寻常。

这里是宋应亭的长?眠之地?。

墓碑上刻着?宋应亭的名字,字迹看上去刚用黑漆描过不久,依旧泛着?淡淡的光泽。

宋栩之面对墓碑坐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取了支烟叼在嘴里。青白?色的烟雾刚一呼出便被风吹散。

宋栩之目视前方,静默了片刻,而后仿佛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自主的勾起唇角:“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你人都没?了,我能还有办法报复到?你。”说着?,他从怀中抽出鉴定报告。

报告被折成了巴掌大小,他仔仔细细地?摊开,然后将?最末行的那句话读了出来:“瞧瞧这上面写了什么,样本?A宋重徽与?B宋栩之违反遗传规律,鉴定结果为排除,听见了吧?”他将?纸往前一递:“宋重徽根本?就不是你儿子,你被骗了!”他笑得很用力,越用力,目光就越是显得痛苦。

就这样笑过几声后,他手臂忽然一运力,将?整张报告单一把攥住。

纸张发出“哗啦”一声,宋栩之阴沉着?面孔,紧绷的嘴角微微抖动:“你不能否认,真正逼死我妈的人是你,苏楠只是你的帮凶。你逼死我妈,又?把我丢去看不见的地?方。你知道我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知道我曾经差点死在国外吗?”他颓丧至极地?哼笑一声:“或许这本?身就是你的计划,我死了,你就可以彻底摆脱阴影,和苏楠和宋重徽一起逍遥快活。天底下哪有你这种父亲?我是件垃圾吗?需要的时?候就养着?,不想要了就可以丢出去。你以为你把家业留给我,我就能念你的好?”

他猛地?吸了口气,鼻翼随着?呼吸微不可见地?翕动了一下:“我宋栩之凭着?自己的能力照样可以衣食无忧,受人尊重。你所珍视的,我根本?不屑一顾!”

多少年了,这些?话藏在心里多少年了,憋得他都快要呕出血来。

热血在胸口激荡,宋栩之下意识地?低下头,连抽了几口烟:“你放心。”他勉强稳住情绪,缓缓开了口:“既然你那么喜欢苏楠,那我不妨做点好事,等她没?了,我把她挪过来跟你合葬,你俩好好聊聊生前没?讲清楚的事情。至于我妈,你永远不会再见到?她了,她将?来有我陪着?,不会寂寞的。”

夹烟的手悬在空中,他动作熟稔地?一弹烟灰:“另外,公司我会替你好好打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只是宋重徽的身份,很抱歉,我必须公布出来,我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到?时?候他会成为你人生中最大的污点,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别怪我,这人世?间的事儿都讲究个?因果,这是你不得不承受的。我想……如果我妈还在,她也会同意我这样做。”

话音落下,宋栩之仰头望天。天色依旧是沉闷且灰暗,然而远方的云层中忽然破出一道裂隙。阳光顺着?裂隙洒下来,仿若劈向人间的一道锋芒。

宋栩之看着?那道锋芒,神情渐渐有些?迷醉。他眯起眼睛,儿时?的许多回忆仿佛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他忽然穿过痛苦的回忆,看到?自己曾有过的那段快乐时?光。

那时?的自己父母双全,一家人相亲相爱,父亲会拿起相机,给自己拍许多成长?照片;会将?自己放在肩头,笑着?问:“喜不喜欢举高高?”;也会和母亲并肩走在林荫下,偶尔低语,偶尔说笑。

其?实,如果不是人性中黑暗面作祟,后来的日子可以继续延续这种美好。可是人性啊,有时?候就是那样难以捉摸。

宋栩之不忍继续回忆下去,他吸尽最后一口香烟,用烟头上最后一点火光将?报告单点燃。报告单悉数在面前化成灰,他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土,然后走上前,打开酒瓶,将?整瓶酒尽数倒在墓碑前的泥土地?上。

酒香顺着?风朝远处飘去,他嗅着?残余的酒香,静静地?望着?脚下被酒淋过的土地?,仿佛是为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而默哀。

良久后,他回过神,准备动身离去。然而刚一抬脚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要结婚了。”他回过头:“是安澄,你见过的,她以前做过的我的助理?。我很爱她,这辈子除了她我不会再娶别人。所以,我想我一定会过得比你幸福。就这样吧,再见。”他顿了顿,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下,却没?能发出声来,最后还是鼓足了全身力气,才喊出那一声极艰涩的:“爸爸。”

这一次,宋栩之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深绿色的树影中,再也没?有回头。

次日正好是周三?,是宋栩之约定与?安澄领证的日子。他们谁也没?有通知,打算等事情办完了再请朋友们一起吃饭。

一大清早,宋栩之先去了趟公司,然后将?老?宅的地?址发给她,两人约着?在老?宅见面。

之所以称为老?宅,倒不是说房子有年头,而是此处是宋栩之的母亲与?父亲结婚后居住的地?方。宋应亭再婚时?便搬离了这里,从此这里就被空置下来。

因为定期有专人上门做清洁,屋内的一切事物都保持着?干净整洁的状态,仿佛一直有人在居住。

宋栩之用钥匙打开家门,带着?安澄来到?二楼。二楼总共有五间房间,宋栩之回头对安澄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户口本?,我忘记把它放在哪里了,你如果觉得无聊,可以随便走走看看,这里没?什么忌讳。”

安澄一点头,待宋栩之走后,自顾自地?顺着?走廊游荡,末了被书房吸引。她走到?书房靠墙的玻璃橱前,橱柜的下半部分是对开的柜门,上半部分是两层书架,架子上摆着?一本?本?厚厚的相册。

她随手取出一本?,小心翼翼地?翻开,头几页都是一位漂亮的女人的独照。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笑容浅淡,是标准的古典美人,想必是宋栩之的母亲。再往后翻,开始出现他母亲怀抱婴儿的照片,婴儿自然是宋栩之无疑。

小小的宋栩之猫崽子大小,有时?被抱在手里,有时?放在娃娃车上,各种各样的姿态,各种各样的表情,看着?让人忍不住想笑。

安澄埋头看得正认真,宋栩之这时?从后面走了过来。

“看什么呢?”他循着?安澄的目光看向左上角的那张照片。

安澄侧头瞥他一眼:“这是你和你妈妈吧?”

宋栩之一点头:“嗯。”

安澄用指尖摸索着?页角:“你妈妈她叫什么名字?”

宋栩之在她耳边轻声道:“姜蕴,蕴藏的蕴。”

“真好听。”安澄轻轻合上相册,转身面对了宋栩之:“嗯……她以前有没?有对你提过……对未来儿媳妇的期待?”

宋栩之嘴角微翘:“有过。”

安澄严肃了神情:“是什么?”

宋栩之笑意加深:“我喜欢就好。”

安澄轻轻推了他一下,笑着?把相册归了位:“东西找到?了”

“找到?了。要不要先回去一趟,你把车停回家,坐我的车一起过去。”

安澄牵起他的手:“不用了,太折腾了,就两辆车去吧。”

从老?宅开车到?民政局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因为远离市区,当中有一段路程有些?荒僻,不如市区繁华,也没?有标志性的建筑作参考。

安澄对这里路不熟,正准备打开导航时?,接到?了宋栩之的电话。

“你跟在我后面就好。”

“好的。”

汽车一路平稳向前,两边的景色快速划过安澄的视线。她开着?开着?,忽然觉得车里有些?闷,随即打开了空调,又?顺手扭开电台广播。

随着?切换按钮按下,广播自动调至下一个?频道,是当地?的交通广播。

女主播正用活力满满的语调播报着?当前的路况:“欢迎来到?我们的路况播报时?间,目前可以看见的是电视塔附近的路段,都呈现出非常繁忙的状态,尤其?是东新路南段,至少需要等待两个?灯时?,赶时?间的朋友请提前绕行。另外,今天是我们中国传统二十四节气之一的惊蛰,惊蛰标志着?仲春时?节的开始,春雷始鸣,气温回升,百虫们在此时?结束一冬天的蛰伏,相继复苏。是感冒发热的高发期,请大家注意身体,小心预防。”

人声消失,轻松欢快的背景音乐响起。安澄听着?音乐,一颗心恍若乘着?春风,飘飘摇摇地?荡漾起来。

春天到?了,她心头恍然涌出一种功德圆满式的喜悦。

凛冬已过,暖春将?至。

一切都显得那样恰到?好处。

突然。

“嘭!”

一声巨响从左侧袭来,安澄打了个?激灵。觅声回头,她愕然看见宋栩之所驾驶的车辆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撞击,车尾已然变形。而跟在他后面的是辆黑色的SUV,SUV此刻并没?有要停车的意思,反而进一步加速,直直地?朝宋栩之冲过去。

安澄起初并不明白?SUV的用意,直到?她看见宋栩之与?前方的大型卡车相距不足十米远。

太近了,距离太近了。

宋栩之的车已经遭受重创,车身左右摇晃不止,难以精准地?控制方向,迅速脱身。

怎么办?

情况万分紧急,安澄的头脑反而清明起来——再不有所行动,宋栩之将?会被直接挤入卡车的车轮下。

她来不及思考驾驶者的人是谁,也来不及估计各种行为将?引发的后果。仿佛是出于某种本?能,处在右车道上的她向左猛地?狠打方向盘,义无反顾地?朝着?SUV的车头撞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章,别紧张小可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