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激怒

姐妹二人一道在水榭里用着早饭。

就是这样,崔妩也难得闲暇,一会儿府里管事娘子有过来禀事,一会儿是给哪家备寿礼,还有些夏衣裁剪、道姑求见、小姐们问医的琐事,都要她过问。

崔雁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没经历过这事,崔家也不如谢家门庭讲究,教导中馈做不到这么仔细,真不知道崔妩上哪儿学的。

桃红柳绿的一拨又一拨人过来行礼说话,崔妩忙中不乱,全都吩咐妥当,顺道把早饭吃了。

但落在崔雁眼里,像是刻意忙给她看的。

瞧瞧,她在谢家多得看重,多不可或缺,事事处置得宜,多像一位沉稳贤淑的高门娘子。

她还偷空看了崔雁一眼:“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崔雁撑着脸遥望湖面,说道:“我听闻这藻园从前遍植翠竹芭蕉,是最清幽不过的所在,”如今入目繁花姣水,妖艳无格。

“官人是迢迢白雪,品味绝俗,与我是不同的。”崔妩叹气。

“你也知道自己配不上谢三郎。”

这话刺耳,崔雁的语气却像在说什么逆耳忠言:

“以你的出身,其实嫁个县衙主簿才合宜,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清闲日子不好吗,像现在这么忙碌,图个什么?”

“人不忙着活,难道忙着死啊?真是怪事,人不盼着自己越来越好,能盼着自己越来越差吗?”崔妩语气里是藏不住嘲弄。

离了谢宥,她上哪再嫁这么好的家世门楣,过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何况照谢宥的本事,将来还能给自己挣个诰命,何愁以后不尊贵。

再说了,崔雁不嫁谢宥,难道是不想吗?

崔雁听懂了她话中意,握紧了拳头:“你当真以为自己坐的是什么好位置吗?登高跌重,费尽力气爬上不属于你,早晚要摔下去!崔珌就是老天爷给的警告。”

她的话难听,但未尝不是真的,自己为她好,崔妩该听进去。

可崔妩仍旧反唇相讥:“若这位置不好,怎么你们还争先恐后地往上扑?”

谁争先恐后往上扑……崔雁捏紧了拳头。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你不合适,自有合适的人。”

“说太晚了,这话你还在我嫁入谢家前拿到官人面前说,为什么不去呢?啊,官人请婚旨的时候去了崔家,你是搭过话,他不认识你,对吧?”

崔雁见她句句不饶人,被拨起了火气,眼神也藏不住阴狠:“我不用到他面前说,反正早晚……”

她微睁着眼,意识到接下来的话不能说,赶紧闭了嘴。

崔妩何其敏锐:“早晚什么?”

“早晚……你也要跌下来,刚才我在青霭堂可听到了,谢家的女人们都不喜欢你,你又生不出来,妹夫早晚也是纳通房的,到时候你怎么办?”

崔妩不语,仍旧盯着她。

崔雁这遮掩实在拙劣,看来果真跟她娘在图谋些什么。

“你盯着我做什么?人家看不起你,关我什么事?”

要么盯着她的肚子,要么盯着她的命,崔妩面色沉沉。

她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崔雁想取而代之,下手必定狠毒。

“难得休沐,有官人在家中相伴,我就不陪姐姐了,”崔妩起身送客,“吃完了,那送客吧,枫红——”

这话说得什么意思,当她是来讨饭吃的叫花子了?

崔雁刚起身要理论,崔妩就转身回书房去了。

枫红碎步上前挡住:“娘子,请。”

“哼——”

这堂姐妹二人算是不欢而散了。

崔雁不能追进书房去,又不好赖着,只能跟着枫红离去。

所幸经过廊庑时能从窗户看到书房,若是运气好,还能多看谢三郎君几眼,聊慰心怀。

崔雁朝屋中看去。

谢宥确实在书房之中。

他背后屏风上勾绘着雪满南山,冷月高悬,屏风前的人该是清风明月,埋首书卷之中,事实却不是如此。

谢宥并未看书习字,反而软玉温香在怀。

他低头在崔妩唇上碾过,两个人勾颈环腰,衣袖纠缠在一起,不知道靠得有多近,厮磨之间无限缱绻,天地之间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崔雁到底是未出阁的娘子,先是羞得眼神一避,而后反应过来,眼睛都红了。

谢宥一直知道窗户开着,只是从这个角度看不到经过的人,更因崔妩在怀,让他不能抬首。

彼时她方进屋,谢宥知道来的是谁,便并未抬头。

人影掠过书页,朝他靠近,只听得“哎哟——”一声,不知什么绊了崔妩,她跌了下来,正好坐在自己怀中。

崔妩“的惊魂未定”,说道:“官人对不住,妾突然绊了一跤。”

嘴上说着对不住,人却不起来。

谢宥道:“无……”

唇便被堵住了。

这是做什么?

诧异归诧异,但崔妩身上独有的一阵冷香笼了上来,唇瓣温软,气息惑人,他先软了心肠,并未将人推开。

见官人没有训斥,崔妩把手也圈了上来,勾着他脖颈痴缠。

谢宥愿意怜惜崔氏,但是此刻门窗未关,又在书房,此举极为不端。

崔妩几次感受到腰肢被掐紧,官人想把自己拉开,可只是分开寸许,她探身又欺了上去,反倒惹得若即若离,气息紊乱。

“官人……”她声音软得要滴下水。

罢了,待会儿再训斥她。

那窗……大抵无人经过,不会被看到。

谢宥一臂箍紧了崔妩的纤腰,大手扣上她的后颈,叫两唇再不能分离。

崔妩微微睁眼,揪紧他的衣襟,官人亲得太重了。

不知亲了多久,啧啧水声烘热了耳廓,怀中崔氏从未如此情动似火,谢宥几乎有就地成事的冲动。

“官人,这是书房……”

崔妩被他覆住,知道怕了,抬手撑住他胸膛。

她晕红了脸,呵气若兰,熟软红唇瓣抿出一丝疼来,谢宥的脸悬在眼前,他也不怎么样,眼神红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

“你怎么了?”他的气息很烫,喷洒在锁骨上,崔妩缩起了肩膀,偏头说道:“没事,兴之所至……而已。”

谢宥细细打量着她,崔氏说这话时,眼底无端闪过一丝清冷寡情,与他相吻痴缠模样判若两人。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妾不打扰官人了。”她翻身爬离了禅椅,理了理团髻和衣裙。

谢宥有些莫名,想说点什么,崔妩已经离开走到窗边去了。

窗外,离开藻园的崔雁还在往这边看。

二人对视上,崔妩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气、死、你。”

崔雁看懂了她的口型,嚯地攥紧了拳头。

她要崔妩死!

一炷香后,崔妩出书房时,守在门口的元瀚不知何时躲到了廊下垂帷之外去了。

“娘子。”去送崔雁的枫红回来了。

崔妩忍着疼,将颈边的衣领拉高了寸许,微凉的绸帕贴着面颊,问道:“如何?”

“出了藻园,就让春柔送出去了。”

“好。”

春柔既然喜欢编瞎话,那就多编一点好了,能把崔雁哄住最好。

等回到了内卧,妙青才低声说道:“娘子,丁婆子死也就死了,每日切一根手指放在崔氏枕边,会不会引起她怀疑?”

她口中的丁婆子,当然就是崔信娘死掉那个心腹。

崔妩勾起唇:“当然不会。”

又不是她派人潜入崔氏的屋子,怎么查都查不到她身上来。

她阿娘死得太惨了,丁婆子这个雇凶杀人的跑不了,还有幕后主谋,她更不会放过。

单死是不能够的,她要慢慢折磨崔信娘,让她睁眼看着亲人离散,病痛缠身,再下去跟她阿娘认错。

“对了,当初带过来的嫁妆你再好好查一查,还有这一年崔家送过来的东西,别有错漏。”

她得弄清楚崔雁和她娘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是。”

“徐度香呢?”

“有消息了,听闻走余杭到季梁一路漕运的工头说,在济宁见到有身背画箱的年轻男子,形容和娘子说的一样,大概就是他,如今快到京城了。”

“可知道什么时候到?”

“就这一两日。”

“我得见他一面。”

“娘子……这恐怕不妥吧。”

“不妥也得妥。”

若是等他在季梁城到处打听自己,那时候才是晚了。

藻园外

春柔在前为崔雁引路,不时能听到啜泣声,一回头就见崔家大娘子眼睛红红的。

“娘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风迷了眼睛。”

崔雁想到崔妩那得意的样子,更止不住眼泪掉下。

崔妩真不要脸,她怎么敢青天白日的就与男人痴缠。

可是……被谢郎君抱在怀里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她。

崔雁的心几乎要被妒火焚化了,“你们藻园……”

春柔停住了脚步,听她继续说。

“青天白日的主君和娘子就能厮混在一起吗?”说完,泪珠又滚了下来。

原来是被娘子气哭了。

春柔从三郎君下她脸那日,就恨上了崔妩,她就喜欢同仇敌忾的人,春柔讨厌崔妩,现在遇到了同样讨厌的人,自然要交心一番。

她知道云氏更喜欢这位崔大娘子,若是她能做藻园的主母,定要比崔妩更好拿捏。

自己提前示好,讨了未来主母的欢喜,没准到时候就先人一步了。

“娘子不必再难过,藻园里的娘子一向就是个尖酸刻薄的性子,你哭反倒让她得意了,以她的出身,没些手段怎么园子里,让这么多人都听她的呢。”

崔雁不知道春柔就是藻园里的下人,听她说完,更觉得自己可怜。

“我是大夫人的亲信,自然比别个清楚,”春柔搭上她的手,低声把这几天到处传的事跟她说:

“大房的王娘子偷人出事了,点明藻园里那位知道这件事,现在还不知道得怎么着呢,强撑着体面罢了,到时候上了公堂,满城的人盯着,她讨不到半分好处,要是一个不慎被问出来,那就更没法收场了。”

一回生二回熟,春柔三两句就添油加醋,把话说明白了。

“你说什么?”崔雁忘了哭,“这是真的吗?”

春柔信誓旦旦:“千真万确,她怕是摘不干净,”

“那谢家为什么不将她收押起来?”还任崔妩趾高气扬的?

“还不是三郎君护着,谢家到底讲道理,要拿个证据才能动正头大娘子不是,奴婢是青霭堂大夫人身边伺候的,大夫人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是青霭堂大夫人的亲信,那消息应是不会有假。

崔雁揣着这个消息,七上八下地回崔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