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在观日峰等我,你倒好在这里磨蹭。”
温逐流猛地回头,只见彭萋身着青色斗篷,斗篷下的手臂应该是抱在胸前的,只露出一张清丽的素颜和一头乌发,此时正斜睨着他。
“你看。”温逐流向彭萋展示他逗留此处的原因,“竟有人葬在这里。”
彭萋对这两座墓碑存在并不意外,她越过温逐流,弯腰拂了一遍刚吹挂上墓碑表面的雪粒,轻声道:“进展的有点快,不过没关系。”
彭萋重新站直缩回手,对温逐流道:“这是我爹娘。”
温逐流愣住了,目光凝滞在墓碑上,久久不能回神。
“我爹是留守长白的最后一名弟子,也是死在长白的最后一名长白弟子。”
“我娘就是普通的八大部众,她走得比我爹早几个月。”
说到这儿,彭萋露出苦笑,说来都可悲可笑,娘一直抱怨爹胸无大志不思进取,这八个字让娘郁结于心,爹在长白的地位依旧没有起色,最后娘就为了这八个字病入膏肓,魔障了似的时时怨毒地叨念,好像爹是毁她一生的仇人,长白败落弟子离散,诅咒的阴影降临,爹就一门心思留守长白,娘怨毒的瞪圆了眼睛极尽所能的骂了几句,将生生将自己气死了,到死眼睛都是那么瞪着没有合上。
“按规矩我娘不能葬在长白,便葬在了里长白最近的雪山峡谷。”
因为娘,彭萋很小给自己长大后定下一个规矩,也是一个道理,她觉得这世上本就有这个道理,只是她娘至死都不懂而已。
人生的幸与不幸只因自己,不怨他人,满足与否只因自己,与人无尤。
当时年幼的她不止一次恶意地想,到底在娘眼中什么样才叫幸福,那种幸福,娘有资格拥有吗?
“后来我爹死了,我将他也葬在这里。”一对怨偶,死还要葬在一处,娘会不会下辈子的眼睛都闭不上了?
温逐流赶紧恭恭敬敬的朝墓碑拜了两拜,这碑上一个写着赵冬青一个写着周小乔,应该赵冬青是彭萋的父亲,周小乔是母亲,那彭萋怎么也不能姓彭吧?
联想到寿宴上江逢春说过“改名换姓逃过一劫”的话,温逐流好奇地问:“那你是姓赵吧,本名叫什么?”
“就叫彭萋呀!”彭萋挑挑一边的眉毛,笑得得意。
“赵彭萋?”
“恩~”彭萋摇了摇头,从斗篷下伸出春泥,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给温逐流看。
最后一笔刚收尾,就有一阵风刮来瞬间掩去了雪地上的自己,还好彭萋写得时候温逐流看得目不转睛。
“赵,芃,萋。”温逐流一字一字的念着彭萋的真名,忽然神色微动,嘶了一声,喃喃道:“赵冬青,赵芃萋,赵冬意,赵蓁......”
“你家和冬意长老家的名字倒像是一家人。”
“像吗,我怎么不觉得?”彭萋反问。
“额,可能是我......”温逐流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彭萋的大眼睛凑到他面前眨呀眨呀,生怕他看不见眼中的顽皮。
彭萋噗嗤一乐,伸出拳头戳了温逐流的胸膛一下,大笑道:“我们就是一家人啊,冬意长老是我大伯,赵蓁是我哥呀!哈哈哈......”
“想不到吧,连师兄师姐都不知道呢!”
彭萋跳下化意山后,赵蓁含泪带回了彭萋尸骨无存的死讯,冬意长老大为悲痛,彭萋归来后一直在穿云峰养伤,直到到了杏花台坐在江逢春的寿宴上才想起问一问伯父与堂兄,后来师姐告诉她,冬意长老父子二人在她从化意山回来之后,便不声不响地云游去了,不知归期不知方向。
彭萋能理解伯父与堂兄的不告而别,她的这两位血脉亲人,为她做得已经够多了,倒是她还没来得及为他们做什么。
温逐流眨眨眼,怔怔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你和赵蓁的名字......”他曾觉得彭萋和赵蓁的名字是一对的,还偷偷嫉妒过。
赵家在赵蓁这一辈用草字,而彭萋的名字也是依着赵蓁的“蓁”字之意起得。
“我爹死后半年,大伯找过来带我去了留仙宗。”入留仙宗拜穿云峰,彭萋都是走了后门进去的,直接被大伯拜托给了凌恒,留在了人员简单的穿云峰。
“那时你多大?”那半年你是怎么过得?温逐流话中隐隐透着心疼。
“六岁。”彭萋望着峡谷的尽头,目光悠长,爹是虚弱致死得,那时她还小只以为爹是练功练岔道了,并不明白什么诅咒不诅咒,爹从出现异状到死在床上辗转了四五个月,父女二人就在长白深处一个偏僻荒凉的山洞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直到现在彭萋也想不明白她爹心里想得是什么,还是根本什么都没想,那个时候她才炼气,自己一个人走不出长白,他爹却从没表示过要带她走,哪怕是带她去个有人烟的地方,如果大伯晚来一天,有可能她就饿死了,或者已经失去人性去啃咬爹的遗体。
爹是想让她也死吗,想让他们父女抱团死在一起,那爹死前怎么不先掐死她,而是让她守着一具尸体在坟墓一样的洞府,挨着饥饿恐惧孤独等待死亡。
可她不想死,她想活,那半年她每一天都在埋怨爹,为什么不给她一条活路。
彭萋第一次主动牵起温逐流的手,拉着他向前走,离那两座旧坟越来越远,没有回过一次头。
“温逐流,你来过长白吗?”温逐流的生父是长白弟子,没带儿子来过长白吗?
“没有。”温逐流遗憾地摇了摇头,遗憾又能如何,那个男人不会带他露面,“我和娘躲在......莲池?”温逐流在回忆曾经居住的位置。
“小莲池?”
“恩,对。”
“说不定,我们小时候见过。”
温逐流抿抿嘴唇,虽然这种可能很小,但一想到如果他和彭萋自幼相识,就应该算是青梅竹马了吧,就满心的甜蜜。
“我带你逛逛,不过宗主的无极殿肯定是上不去了。”彭萋拉着温逐流跑了起来。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的长白是个没有人烟的世界。
“幸好你逃脱了。”否则彭萋幼小的身躯埋身雪下,他们就无缘相识了,温逐流看着宛如寂静的坟场的长白,庆幸地说。
温逐流又小心翼翼地问:“连名带姓的叫你会不会出问题?”他以为彭萋能逃脱长白弟子的宿命,是因为改了名字命理。
“没有人逃脱。”彭萋淡淡道。
“你不就好好地站在这儿吗?”
“我早已不是长白弟子。”彭萋叹道,“我能活着,只因大伯赶到及时没让我饿死,与长白的命运无关。”
“我入无极殿后不能与爹娘相见,新鲜了几天就天天哭夜夜哭,哭着要爹爹接我回家。”
“宗主都被我哭烦了,正要派人找我爹,结果我爹自己来了,说想我想得不行了要接我回去。”
记忆在脑海中连续回放,彭萋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记得爹抱着她回到家时,娘堵着门连她也一并骂进去了,骂他们爷俩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温逐流,无极殿外面有一架秋千。”彭萋小时候特别想坐那架秋千,但还没坐上爹就来接她回家了,跟秋千相比,当然还是回家最重要了。
“无极殿不是上不去吗?我给你在别的地方绑个秋千,好不好?”
“无极殿外面,很外面的地方!”彭萋瞪了温逐流一眼。
温逐流连声称是,等见到彭萋说得那架秋千,不由得感叹连长白的秋千都是与众不同的华丽壮阔,连秋千的位置都别具一格。
两座看似相接,实际错开了很高的距离的陡峭山崖,秋千索从高的那座山崖掉下来,想上秋千得走过只有一脚宽的山崖小道,下面云雾缭绕望不见底。
“你,小时候就玩这个?”温逐流目瞪口呆,长白的弟子个个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啊,不过几岁的年纪就玩得这么高端,换成他在同样的年纪,玩得就是命了。
“恩,是用化辰玄铁打得,应该还结实。”彭萋打量着说。
说罢,彭萋抓着温逐流的手臂向前一跃,只踏了个脚尖在秋千板上,温逐流在半空中回了个身被彭萋住在手里的那条手臂拦住了彭萋的腰,他两只脚都踩在了秋千板上,与彭萋面对面的抱着,秋千板猛地往彭萋的方向一翻,温逐流连忙用另一只手抓住锁链,才稳住了秋千。
“下盘别那么稳呀,放松,荡起来。”彭萋站在温逐流两脚中间,锁链也不扶,只抱着温逐流。
温逐流试着调整重心,不一会儿载着两人的秋千在悬崖上摆荡起来。
“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也没什么好羞涩还隐藏得了。
“那要是我烦你呢?”
“你以前也烦我,现在我们不还是在一起了。”
“我以前也不是烦你。”
“知道,就是嘴上嫌弃而已。”
“心里也嫌弃,因为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明白你。”
“现在明白了吗?”
“好像......明白了。”
“我明白,我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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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云峰三兄妹跑到了最东边的穆丹乌拉隐居,陈嘉树清心修炼不问世事,明善依旧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修真界每每有盛会举行,她都穿着鲜艳的衣裙,妆发精致的出席,所到之处无人不追捧敬畏。
在与江氏的恩怨上,穿云峰完胜,留仙宗的峰主长老都希望明善和彭萋能回来复兴宗门,奈何寻不到他们隐居的位置,便只能在盛会上堵人了,不仅许诺长老之位和极高的话语权,连陈嘉树都给许下了穿云峰峰主之位,只希望明善和彭萋回来镇守宗门,有朝一日留仙宗能重回巅峰。
明善由着他们磨破了嘴皮子,反正她玩她的,不耽误她饮酒作乐就行,吴远道比较有自知之明,坐得远远的,从不凑到明善眼前晃悠,他跟明善不是一路人,也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终究无法同路。
听烦了,明善也会掏掏耳朵,给出一句半句的回应,比如:“诸位放心,穿云峰源属留仙宗,这一点明善不敢忘,先宗主谆谆教诲,明善亦不能忘。”
“若有一日留仙宗危在旦夕,明善定不会坐视不管。”
“所以,诸位放宽心。”
明善的话意思就是,她与诸位同源,她承认穿云峰属于留仙宗,她也是留仙宗弟子,但是,除非留仙宗有灭顶之灾,否则跟她没关系,个人生死祸福,大家各凭本事。
摘星楼楼主多年不出,久不露面,其实是因为当年温逐流上位心切,向楼主献上了江氏秘术实际是魔族功法修仙禁术,温逐流在母亲死后曾在江氏门下漂泊过一段时日,也算是出身江氏,这一点楼主知情,所以不疑有他,在翻看所谓的江氏秘术过程中没忍住,按照上面修炼起来,境界在短时间内得到了突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沉迷修炼,禁术的危害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终摘星楼楼主走火入魔没能活着走出闭关之地。
温逐流没有借此机会一举上位,楼主之位由德高望重的师兄接手,他只在摘星楼挂了个名,卸下一身权利,与彭萋在八大部附近的大莲池安了家,大莲池与他幼时躲藏居住的小莲池只有一字之差,位置却相距甚远。
彭萋最开始特别不适应和温逐流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三五天就要往师兄师姐那儿跑一次,虽然她明白自己喜欢温逐流,但一起生活真就是另外一件事了,天天睁眼闭眼都是那对不对称的眼,日常做深情状的眼,她不自在,目前为止生活习惯倒没有冲突,因为温逐流都让着她,但她就是觉得跟师兄师姐生活更自在些。
可不可以各回各家,然后每逢初一、十五约个会呢?彭萋有认真考虑过这个想法,但事实证明两天不见还挺想他的,而且,温逐流为了她冒过那么大的风险,还为了她搬到大莲池这种鸟不拉屎嫌冻屁股的地方,她怎么能忍心将可爱的小眼睛一个人丢在家呢?
温逐流当然发现了彭萋的不自在,为此伤心了好久,最后,他郑重决定,既然日日相对这么无聊,那么就做点有趣的事吧,于是他开始殷勤地手把手地教彭萋双人修炼的步骤与过程,彭萋学会后表示,这功法真是促进感情的好方法,从此二人闭关修炼的时间多起来了。
一日,温逐流向彭萋说起他在化意山底摘除凡人血脉的事,彭萋枕在他怀里愣了半晌。
“那你现在是人还是魔?”
“现在是魔。”
“那从根本上呢?”
“这......”
“那以后我们的孩子是人还是魔?”
“......”孩子?他没想过。
“不会是只狗吧......”
“......”温逐流哭笑不得,拧了彭萋的脸一下,“你的小脑袋里都想了些什么?我们的孩子最多是个混血,怎么也不可能是条狗呀!”
“谁知道......”彭萋撇嘴道,“你把自己搞得那么乱,谁知道会不会突变到孩子身上,啧啧,造孽啊......”
“......”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真冷啊,佐伊赛特拉起小火炉,给自己解个冻。该交代得都交代完了,哎,闻君知我意,一言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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