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宴设在摘星楼楼外,妃湖澄澈的湖水被引进九曲流觞,初春天已渐长,但开宴时也还是已能能窥得上玄月了,高耸入云的摘星楼灯火通明,与妃湖的水镜相呼应,如同白昼。
侍从们在入水流处分批放置佳酿在荷叶上,任其顺水漂浮进入九曲流觞,坐席不分主次,修士们可挑选九曲流觞两岸的草垫坐下自行结成席。
先入眼的是一盏葡萄藤花鸟纹鎏金罩灯笼,如玉素手,纤纤皓腕,提灯人迟了一步才从青苔小径中转出身来现出真容,樱草色的衣裙,乌发简单大方的挽着发髻,眉间朱砂如血,圆眼无邪,顾盼可见星辰,粉面玉琢,楚楚可爱。
彭萋提灯引路先走出幽径,陈嘉树与明善并肩在后,兄妹三人其乐融融。
“明姑娘。”庞西岳与同门已经入席,捞到酒盏小酌起来,见明善三人欲要在近侧坐下,遂举盏问好。
刚与飞霜阁的几位道友相互见了礼,周彻便找了过来。
“明师妹,陈师弟,大家都聚在中腰。”周彻言下之意是想让他们过去坐在一起。
“知道了,周师兄,我自会去给师兄们敬酒。”明善对周彻淡笑道。
周彻打了几个哈哈,只得转身回去了。
陈嘉树盘膝正对着九曲流觞坐于中间,明善和彭萋居于两侧,裙摆下的双腿收成鱼尾坐,规规矩矩的只有个鞋尖露出来。
彭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绷不住了,趴在地上想去捞流过的酒盏,他们所在的这一流段稍显冷清,两岸结成的席位松松散散。
“萋萋,快起来,一个大姑娘在地上撅着像什么话。”陈嘉树拎着小师妹的后领防止她掉进九曲流觞里。
“师兄,我得拿酒呀,水流得有些快,我都拦不住。”
无情的酒盏从彭萋面前流过一下也不逗留,最后竟在紧邻的凹口停住了,彭萋怨念的盯着被邻席修士捞起的酒盏,那修士被盯得不好意思,便伸手递给彭萋,道:“姑娘先用?”
“不,不用。”彭萋摇摇头,皱眉道:“为什么我拦都拦不下来,却能停在你那儿不动了?酒也认人?”
那修士遂缓缓与彭萋说了九曲流觞的原理。
“喏,萋萋,你的来了。”明善带着笑意出声提醒道。
彭萋一扭头,还真有片荷叶盛着酒盏在他们面前打着转,她连忙俯身捞上来,然后瞪了师兄师姐一眼,好像在说为什么不早告诉她只需等待而是看着她费了半天劲捞酒却一无所获,彭萋撅了下嘴将酒盏端给师兄。
陈嘉树得了酒先是闻了一下,然后满意的点着头对刚刚与彭萋说话的修士一敬,那修士亦然,两人互不相识也未报上名号,萍水相逢却能互敬浅饮,那风范倒真合了君子之名。
“明师妹。”周彻刚走不久,吴远道竟亲自来了。
“吴师兄。”陈嘉树与两个师妹起身相见。
“说要来敬酒,也不见你人过来。”吴远道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执着酒盏在前,“何不移席随我去与同门相聚?”
“怎么,和人论道辩不过了?”明善调侃道,“我就想一家人找个清净地方喝杯酒,你少来打扰。”
君子宴说是自行成席,但首席弟子们也不知不觉的连成片坐在了一起,明善论道论武拔尖出挑,但吟风弄月诗歌琴瑟就凸显平庸了,从前她就自己喝着酒坐在那里,该她出手时就出个手,这种宴会也没有胜负名次自然放松随意,但显然并不能如愿,好像有她在的地方,大家的胜负欲都很强。这回明善不参与了,自己和师兄师妹找清净,有些人却坐不住了。
吴远道沉默片刻,抬了抬酒盏,却发现明善手里没酒,好在陈嘉树推了推手欲要敬他,吴远道饮了口酒,点头说着好,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然后转身离去。
明善与师兄对视一眼,撇了撇嘴,兄妹三人复而坐下,对岸正有繁花谷一行人经过,宫忘川无意环顾之间看到明善一席,便停下来一拱手,随行弟子也跟着停下来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宫忘川目光又是一扫扫到忐忑的坐在一旁的彭萋身上。
彭萋正不安着,见宫忘川朝她看过来,连忙搓着手不停的说对不起,小心地给人家陪着不是,又双臂平举于额首深深行了个大礼。
宫忘川莞尔,对彭萋摇摇头,倾身还了一礼,然后带领繁花谷弟子在不远处坐下,这次他本人也没去和各派首席弟子汇聚中腰。
这样一来,彭萋所在的流段渐渐热闹起来,酒过几巡,彭萋嗅嗅师兄师姐喝空的酒盏趁人不注意还伸出舌尖偷舔了几口残留,又有荷叶停在他们这儿,这回彭萋出其不意飞快的拿过酒盏就往自己嘴里送,她真的好奇想尝尝酒是什么滋味,却被早就看穿她心思的师兄一把截住。
陈嘉树:舔几滴杯底我就当没看见,还想大口喝?没门。
“好喝吗?”彭萋颇为怨念的直勾勾的盯着师兄。
陈嘉树面不改色的抿了一口,然后将酒盏放在他与明善中间,悠悠道:“不好喝。”
彭萋:骗人。
转眼间又有片荷叶停滞不前,只是上面放置的不是美酒佳酿而是卧着一朵玉莲花,原来开始了传花作戏,玉莲花停滞之处的修士要献技娱众,上游已经有人作过诗了。
兄妹三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陈嘉树干咳一声道:“萋萋唱支歌。”
“你怎么不让她跳个舞?”明善没好气的嘀咕。
师姐妹互使了眼色,坚持了她们一贯的“坑师兄没道理”理念,一个拽衣角一个扯衣袖,好师兄的叫个不停。
陈嘉树无法,又不能让大家一直等着他们这一席,只得自己唱了首民谣,明善、彭萋全程星星眼。
明善:我以为师兄只会唱道歌呢,原来还有私藏......
彭萋:我以为师兄只会唱儿歌童谣呢,原来还有私藏......
众人看在眼里的却是,名不见经传的男修被两个花颜月貌明艳动人的师妹围绕在侧,时时娇花解语刻刻美人相伴,连取酒都不用自己动手,让人好不艳羡。
陈嘉树唱完,囫囵谢过众人的称赞,便对小师妹道:“萋萋,用气指把花往下游推过去。”
彭萋依言继续往下传花,明善也被再次寻过来的周彻拉出去敬酒了,陈嘉树也与邻席的那修士畅聊起来,九曲流觞在彭萋心里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也坐不住的跟师兄说要去妃湖便走走,看看湖景。
陈嘉树在视线能及的范围内用手一划,叮嘱师妹不要走远,不要离水太近,便放人去了。出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坐在一隅的温逐流,彭萋暗道几月不见这人变化不小,低沉阴郁的让彭萋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摘星楼有这么激烈吗,把人折磨成这个样子,她对温逐流笑了笑,哪成想那人可恶,也明显是看到她了,大小眼却漫不经心的一眨,缓缓将头转向别处,彭萋刚挥起来的手僵在当场,随后气哼哼的甩头发走人了。
彭萋在湖边晃悠着上了水榭,曲曲折折的走了几段,只觉得湖心吹来的风沁人心脾,索性在没过腰的木栏杆上侧身坐下,吹着初春的风赏着妃湖夜景,有不少天灯点起飘飘摇摇奔向当空的满月。
也不知蓝桥在哪个方向,摘星楼这样的气候想要下春雪怕是很难,蓝桥春雪那声名远扬的盛景想来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现世的......
“姑娘?”男声含蓄。
彭萋早觉有人走近,回身见少年模样的修士握着一卷纸站在几步外,她四下瞅瞅确定这段水榭回廊上就他们两个人,才指指自己,道:“叫我?”
“是。”少年修士作揖道。
“有什么事吗?”
“在下......情不自禁擅自将姑娘入画,特来赔罪。”少年修士局促的低着头。
“画我?在那张纸上?”彭萋听到有人画她,瞬间眼里的星辰全亮起来,不仅亮了还一闪一闪的。
少年修士脸红了又红,忙不迭地走上前展开画纸给彭萋看。
彭萋稀奇的探过头,那画上的主角正是侧坐于水榭的她,妃湖、满月、星辰皆为陪衬,彭萋不太懂文墨这些,不好深说徒惹笑话,便只能真心实意的夸赞道:“画的真好。”具体哪好她说不上来,反正画的不丑就是好啦......
“你会画正脸吗?”彭萋问道,这副话上除了她的背影,只有小部分侧脸。
“会,当然会,因姑娘一直面朝妃湖才这样画的,只要姑娘肯转转头,我立刻为姑娘画幅小像。”
彭萋对少年的说法很有兴致,“那能把我的鼻子画挺一点吗?”
那少年修士听了彭萋的要求怔了怔,片刻后才呆呆的呢喃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