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钱也算没白花。“
周存安看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撂下这句话后去热身,没多久两人上了擂台。
白色的擂台,如同一个硕大的原始战场,野性追逐,气拔弩张,周围渐渐汇聚了不少人。
“那家伙是泰拳的路子啊,”讶异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阮楠对泰拳没什么概念,不过泰式按摩的体验,还是挺惊心动魄让人发怵的,她讷讷问了句:“泰拳很厉害吗?”
“怎么说,练泰拳的路数,首先对自己得狠,把自己练成金钟罩子能抗打,除此之外,它防御强,杀招还多。这场比赛没啥限制,能发挥的空间很大。”
但听到这,阮楠已经有些不忍观看了,不过那人又姗姗补充了句,“不过周存安玩的也是不讲规则的野路子,很难说。”
阮楠有点懵:“职业还能输给业余的?”
“怎么没可能?”那人笑说:“什么叫业余,也就是没打职业赛没参加考试。对有些人来说,是能力没到,考不上。不过还有少部分人,就纯粹不想而已。”
阮楠这下听懂了。
也就是说,周存安没走职业路,不是不行,是没那打算想法。
比赛开始,秦州舟似是想拉长战线,脚步忽前忽后不断试探,时不时踹上一脚,想摸清楚对方的路数。
而周存安是个进攻性选手,掌握着自己的节奏,稳而不乱,攻势猛烈,出拳时青筋突起,眼神幽深又危险,像是蛰伏在森林里野狼,盯上了猎物,下一秒就会展开野蛮的追逐。
依旧是冷淡眉眼,却收敛了那股漫不经心的闲散气儿,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阮楠倒是没想到一场比赛能结束那么快。
秦州舟是挂脸的类型,不知道是被打猛了还是弄恼了,从脸到脖子红了一片,并还在往下蔓延。
他“啐”了声,放下试探计划,眉眼凌厉,蓦地往地上一趴,四肢腾起,哼哧着朝前猛扑,做出了招阮楠十分眼熟的动作,差点让她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不是哈蟆拳吗?!
不得不说,他动作做得标准且有难度,极为考验四肢的爆发力和协调能力,气势也起得猛,招数出其不意,的的确确给周存安唬了一下。
很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
飞哈蟆以自取灭亡的壮丽姿势,直直朝周存安的飞踢冲去。飞蛾扑火都没他那么爽快,阮楠没忍心看,只听见重重闷响激荡着,再转眼,那哈蟆被一脚踹地上后再没起来。
“……大哥,你认真的吗?”
周存安沉默了很久,挪开脚,在秦州舟面前蹲下,胳膊肘散漫地撑着膝盖,表情像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周围都看着呢,你这样,我也很丢脸。”
“我……有本事再来,我刚才思维跳跃了下,想错招了。”
周存安:“厉害,从泰国跳到中国古代去了,这武术搏击是被你玩明白了,纵向横向融会贯通。”
阮楠被戳中笑点,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仍趴在擂台上的秦州舟不爽地和阮楠对望。
“不好意思没忍住,”阮楠眨了下眼:“就是,我有张基础课程卡,感觉你好像挺需要的,可以便宜出。”
“……”
卡最后还是没出成,人群散去,秦州舟还叫嚣着和周存安再战,对方不带搭理的,给他安排了其他教练后,搂上外套出门接了不知道谁的电话,嘴里东拉西扯说着不着调的话。
八点出头,阮楠也出了俱乐部。
天色已然全黑,雨点淅淅沥沥,有些愈下愈大的趋势。
阮楠小时候打过一段时间地铺,身上染了潮气寒气,慢慢落了个毛病——一点雨都不能淋。淋了轻则头疼,重则感冒发烧,总之不会好过。
她叹了口气,退回大厅去找前台问伞。
“不好意思,我们这儿没有多的伞,我帮你去问问其他人。”
恰好陈偲下了楼,“伞?我也没带,你去哪儿?”
阮楠报了大概地址。
“巧了,你那地方和周哥家还挺顺路,我问问周哥看能不能把你捎回去。”
阮楠:“这不太好吧。”
“到底好不好不是咱两说了算,他马上下来,等他来了问问呗。不行也没事儿,我出去帮你买把伞。”
再接着,周存安下来了,应该是洗了个澡,皮肤白皙清透,黑发蓬松瞳仁明亮。靠近了,能嗅到他发上温润的洗发水味,浅淡好闻。
“周哥,这女生住得和你挺顺路的,外面下雨,她没带伞,你看放不方便带她一程。”
陈偲说完,阮楠立马接了句:“不行也没关系。”
周存安抬起眼皮望了眼门外的雨势,嗓音像是被雾气蒸腾过,低闷疏淡,“住哪儿?”
“朝宿路。”
“确实顺路,”他伸手从前台那接过几张表格,龙飞凤舞签上大字,不慌不忙和对方交代了几句,视线淡淡移向陈偲,“一起?”
陈偲摸头笑道:“哥,我不顺路,不用管我,我皮糙肉厚。”
周存安:“每个月总要做几件好事,下次别赖上我就行。”
陈偲竖起大拇指,语言颇为夸张:“还得是我哥,会做买卖,一趟车加两个功德!”
“别拍了,”周存安将车钥匙扔给他,“我拿东西,你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
“好嘞!”
寒风凛冽,阮楠和周存安站在门口,隔着张单人沙发的距离,不言不语跟两具冰雕似的,分不清谁释放的冷气更多。
阮楠兀地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暖宝宝,朝身旁递去,“你要吗?暖手。”
周存安低眸看了眼,拒绝道:“你自己留着吧。”
“好吧,”阮楠又塞回兜里,呆站着,隔了会儿又问他:“你是沆安人吗?”
“算是吧。”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语气,阮楠歇了搭话的心思,不再言语。
她意识到,这人特别“双标”,对待亲密的人,像家人和朋友,说话直白肆意,虽然有时候话有点不着调,却很靠谱,给人十足地安全感。
那种感觉应该像一张牢实的大网,给人兜着低,好像不管做什么,都能有万分的底气,不管漂到哪,都能给人捞回来。
而对除他们之外的其他人,就是万年不变的冷漠疏离样儿,一问一答,说的话跟白开水一样儿,没滋没味没营养。
阮楠就觉得,挺羡慕他家人朋友。
很快陈偲开着车过来,下了车朝他们招了招手,拍开衣服上的水痕换上副驾。阮楠见后找前台借了张大传单,挡着头撑到了车边,开门坐上后座,一气呵成。
她呼了口气把车门关上,愈演愈烈的雨声被隔绝在外,世界终于清净下来。
人都上了车,陈偲兴致勃勃要放歌,点开播放器,涌出的是空灵雅致的前奏。
“这歌还挺耳熟,”陈偲刚说完,一串涤荡人心的歌词奔腾而出,给他弄懵了几秒,“……这是大悲咒吧?!”
周存安“嗯”了声,摁下启动,打着方向盘驶向马路。
“多大的烦心事啊听这歌,你弟又给你找茬了?”陈偲福至心灵,显然对他弟的秉性了解不少。
“给他听的,这歌能让他闭嘴。”
雨水冲刷着玻璃,又被雨刮撇去,循环往复。车在红灯处停下,周存安说完后睨了陈偲一眼,对方瞬间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讪讪笑了下。
“看我干啥,我这人还是三观很正又乐于助人,说的话别人都爱听,阮楠你说对不对。”
陈偲转头瞅了眼后座。后面光线昏暗,女生歪着脑袋斜靠在椅背上,一脸安详,陈偲看得瞠目结舌,扭着身子又多瞅了几眼,半晌后呆滞地转向周存安。
“她睡着了。心真大,就不怕被我们卖了?”
“那不是相信你三观正,”周存安浮皮潦草附和了句。
陈偲:“我看是你那大悲咒又催眠功效!“
绿灯亮起,一辆辆车在雨幕中飞快穿梭而过。陈偲关掉音乐不再说话,靠在背椅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车速比之前慢了不少。
阮楠歪在车座上,做着光怪陆离的梦。
最后的场景在Bellum俱乐部,她爸跑过来一本正经数落她,让她少去什么摆烂姆俱乐部,不然迟早会被弄得三迷五道。
阮楠习惯性回了句嘴,她奶奶也在旁边替她说话,数着俱乐部这好那好,还嚷嚷又会裱画又会打拳多潮啊,总比和你们爷俩那样整天闷在屋子性格孤僻好。
俱乐部正放着大悲咒,阮楠抱着门框嚎了声“我不走”,还是被薅出了门,再回头就是妖魔鬼怪一片,再看不到去时的路,好在遇到了个扑腾的哈蟆精,给她带了回去。
没到门口就遇到了周存安,对方身上绑了个大喇叭,冷着脸,说她还知道回来,再不回来就走街串巷寻人了。
阮楠莫名其妙问他为什么生气,他荒谬地笑了声,嘲了声还能为什么,你都把我金哈蟆拐走了!
梦总是没什么条理,只要人不醒,就能一直做下去。
阮楠刚解锁下一个场景,脚猛地抽抽了下,不受控制直直踢向前座,给她从梦中惊醒身板挺得老直。
缓了好几秒,才慢慢表示了歉意,“不好意思,应该是有点缺钙,脚抽筋了。”
周存安手里握着瓶水,动作停滞在拧瓶盖那瞬,也是庆幸她抽筋饶他一命,在他开盖前,不然得浇他一脸。
他面色平静回了句:“抽得挺巧,我正准备叫你。”
雨不知何时悄然停歇,陈偲也不见踪影,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阮楠望向窗外熟悉的街景,确实到了是到了地儿。
阮楠打开车门,下车走到他窗前,周存安正拿着手机回着消息,等他发送出去熄了屏,她才开口道谢:“今天麻烦你了。”
周存安点了下巴,没多说什么,也没有告别,很快启动了车。
阮楠站在原地,目视着车消失在拐角处,才挪了步子,缓步朝家里走,脑子里想的是刚在车里睡醒那瞬。
她中午之后很少小憩,不然一睡难醒,睁开眼到了五六点,窗外或是绵延黄昏,或是暗沉黑夜,胸口总闷着块化不开的寂寞。
像是沉睡了百年,醒来无所归、无所依。
可刚才,明明车里光线还不如窗外明亮,那种孤独感却淡到让她抓不住。
梦里的人,醒来就在身边,触手可及,这对阮楠来说,真的是一种,久违的、奢侈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