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木穿梭间,落雨纷纷,阴沉且潮湿。
行动利落的黑衣人对林间的马车穷追不舍,几枚暗器再度击中车壁。
从碧落庭院追到这里,真是难缠至极。
马车内,骆云昭拨开木制车窗。
掷出暗器之人已倒地而亡,一袭白色单衣的骆也站立在林木之间,落雨溅在血迹斑斑的剑锋上,分外醒目。
追出来的一众刺客不敌他手中快剑,皆一一倒下。解决完两名刺客残部,骆也振去剑上血,收入鞘中。
骆云昭看着远处的他,满身的雨水,左手持剑,一招一式皆迅捷干脆。
他的武艺比她想象中的更好,看来早已超越同龄之人,难怪父亲器重他。
不过父亲雍北王使刀,一招刀技绝顶天下,骆云昭认得出来,骆也的剑术不是从她父亲身上来的。
骆也回到车旁,抽出马车后壁上的暗器,端量着上面的纹路,前楚辽国的徽记。
骆云昭伏在车窗上,车檐外雨水不断。
一双美眸淡淡地扫视着骆也,昨晚落英湖的行刺和今日的应是同一批人。
十五年前,楚辽国被雍北王所率领的骆家军所灭,就此收复燕云十六州,重复疆土。
楚辽人恨雍北王至此,想来便是这群余孽。
从梨楼戏班到碧落庭院,总觉得他们得手得有些轻而易举了,令人起疑。
瞥见骆也左手持剑,略有好奇。
骆云昭不紧不慢地道:“左撇子?”
“不全是。”
骆也将佩剑挂在腰间,他迎上她的目光,再度开口:“两手并用。”
那就是不分左右手?
骆云昭有点讶然,这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对于骆也她了解的不多。
眼前的骆也衣衫皆被细雨打湿,还带着些许血腥味,却是一脸的镇定自若。
骆云昭枕着手臂,问他:“冷不冷?”
骆也露出笑容,不知阿姐是不是在关心他。
他身体硬朗,一向不畏冷:“不冷。”
骆云昭则道:“你不冷,我冷。”
现在已是深秋,她仅披了件狐裘,马车里连件取暖的物件都没有,更可恨的是,他只顾抱着她跑,鞋也没给她带。
骆云昭退回马车里,看了看自己光着的双脚,回眸瞥一眼骆也,随即便关上车窗。
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浑身湿漉漉的,最好离我远些。”
骆也站在原地,听到这话,只得抹了抹脸上雨水,才行到车前策马。
碧落庭院埋伏着众多刺客,自然是不能回了,雍北军营离此处最近,不过军中皆为男子,以两人这副装束现身,到时少不了非议。
林中寒气重,现又细雨纷纷。
里面的骆云昭开了口:“回陵州城吧。”
她语气慵懒,听不出情绪。
此处是陵州郊外,回去虽费些时间,但也不算碍事,想必父亲已得到消息,连夜从酉子峰回来了。
骆也持着马缰回了声:“好。”
一帘之隔。
骆云昭思忖道:“不知夏沛儿同榴月椿延他们……”
骆也回:“刺客从冲着阿姐来的,方才逃出来时,追出来不少,夏姑娘他们应该不会出事,凤池在军营中有众将士相护,阿姐放心便是。”
怕她还有思虑,骆也继续道:“路上我会做些标记,夏姑娘他们若是看到,自会知道我们的去向的。”
听他这样说,骆云昭也就不再细问了。
回程半个时辰,雨天泥泞的确不好行驶,路上骆也又常掀开车帘查看马车内,到底是有着耽搁。
他身上带着寒气,不便靠近,只是远远看一眼骆云昭。生怕她身子娇贵,受不住这般奔波。
到了城门口,巡防的士兵增多不少,想来是因为落英湖遇袭的事,防守严森。
不过城前的士兵一眼就认得出骆也,便没拦车,免去些繁琐。
等回到王府,骆也再度掀开车帘。
骆云昭蜷缩在角落,已是昏睡不醒,脸色苍白无血色,病态尽显。
骆也心急,上前便把人从马车里抱出来,直奔王府栖云苑。
管家见到两人这般模样多少有些慌神,忙问情况,骆也只是让其快快去请府内的医师。
比起碧落庭院,王府的一切要优渥得多。
栖云苑的下人奴仆早已身经百战,早早便备上热水和炭火,医师提着衣摆从院外赶来。
安置好骆云昭后,为了避嫌,骆也便退出了栖云苑,回到正堂询问管家消息。
今早卯时雍北王便已回府,昨夜的事情已经派人去查了。
张管家微躬着身:“王爷此刻在书斋,还请少将军换身干净衣衫去见。”
骆也眉头微紧,应了下来。
……
渐渐雨停了下来,屋檐滴落水珠。
东苑书斋分外清静。
换了一身整洁的骆也停在书斋门前,踌躇半晌才推开房门踏入。
风吹动竹帘沙沙作响。
雍北王盘坐在席地茶台处,手持军简,背影威仪依在。
骆也停在他左侧案旁,行礼:“义父。”
随即雍北王便开了口:“昨晚落英湖行刺是哪路人。”
他看不出喜怒,但出了这等事,理应没有好脸色。
自十一年前的事情发生以来,这应是刺客离郡主和世子最近的一次。
骆也也不废话,从怀中掏出几枚暗器,递上去:“楚辽余孽,想来目标是义父,只是昨晚义父临时改变主意去了酉子峰。”
雍北王侧目审察着桌案上的那几枚暗器,眼神冷去几分。
暗器上的前楚辽国徽记清晰可辨,来人并不想隐藏身份,这世上想杀他雍北王的人可多了去。
梨楼的戏班子是雍北王命人请来的,这里面出了事,也说明他手底下的人有不干净的,偏偏发生在他即将启程入京之时。
雍北王掂量着手中军简,看向眼前少年,把军简放在几案上发出‘嗒’的一声。
“除此之外呢。”
骆也低着眉,神态沉着:“阿姐落了水,是骆也疏忽。”
眼前的雍北王沉默不语,愈是沉默,气氛愈是低沉,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事,骆也隐约感觉到了。
雍北王言语微冷:“还有呢。”
“我……”
骆也抬眸看向雍北王,已是神色怫然。
雍北王道:“夜里你人在何处?”
以他雍北之主的眼线和手段,昨晚碧落庭院的事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话说得已十分清楚,骆也再愚笨,也知义父要指的是什么,骆也便立即跪了地。
雍北王冷哼一声,起了身将衣袖甩于身后,手指着骆也又气又恨:“不作声,看来是认了。”
刺客一事,他就暂且不提了。
落英湖靠近军营,又有骆也在旁,区区几名刺客还不足以放在眼里。
倒是碧落庭院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雍北王还不至于糊涂那种程度,连这点事都探不到。
碰的也碰了,抱的也抱了。
骆也头一次感到心虚,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阿姐病得厉害,骆也不敢冒犯,只是同榻一晚。”
雍北王立马接话,恼怒:“若不病得厉害你就敢了?”
真是有种白菜被拱了的感觉。
“都不敢。”
骆也的额头磕在地板上,连忙道:“义父息怒,若真败了阿姐的名声,骆也愿意负责。”
雍北王冷瞧着骆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刚才骆也还没来时,得到密报的他就已掀过桌了。
“你想负责,也得看昭儿愿不愿意。”
骆也抿着唇,任他教训。
阿姐病得神志恍惚,错在于他没克己复礼,不管怎样都甘愿受责罚。
雍北王再度冷吭一声,走到书斋的屋檐下,按下心气斟酌。
这小子是他一手教导的,什么脾性自是清楚,若不是情势所迫,那些下三滥的事还做不出来。
落水是意外,但昭儿若挑上骆也,可能就不是意外了。他身有焚阳印的存在,与她的寒疾恰好相补,也恰好相克……
檐下积水流落,流水声声。
再看庭院,已是满地落叶,枯黄潮湿。
雍北王默了半晌才开口:“我此次去京城,一时半会难回,你便留在雍北,昭儿身边得有个人。”
骆也一顿,缓缓立起身形看向雍北王,颀伟的背影显得有些萧然。
骆也道:“是。”
雍北王顿了顿,还是有几分气恼:“退下去领二十军棍再说!”
骆也又说了声是,没有辩白。
站起身退出书斋。
雍北王则过身,看着少年退出去的身影。
一晃眼竟已是十几年过去了,该说不说,这小子很是像他娘。
……
夏沛儿一行人得知郡主已回到雍北王府后,不久,从碧落庭院赶回陵州城。
栖云苑如一往常,炭炉不断。
府内的医师已经来给骆云昭看诊过一道,卧房床榻上的人睡得昏昏沉沉。
落英湖遇袭,榴月和椿延两人都受了轻伤,没去处理伤口,也跟着夏沛儿先来了栖云苑。
一入房门,便见雍北王正坐在榻旁,夏沛儿连忙行礼。
郡主落水,她则昏迷一整夜,现在谁也不知道郡主的情况怎么样。
见到雍北王爷,夏沛儿着实有些心虚。
好在雍北王没拿她试问,只是把她招呼过来给骆云昭诊脉。
夏沛儿动作利落地从药箱拿出用具,看了眼榻上的骆云昭,虽然面色苍白,但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夏沛儿坐在榻旁,捏着骆云昭的手腕听了片刻脉象,查看她的四肢后,略微扬了下眉梢。
以骆云昭的寒疾落入湖中,按理说应该会恶化得极为严重,恐怕四肢冻废,伤己心脉,别说这个冬季,一个月都撑不过。
在回城路上,夏沛儿已经想到了最坏的打算,但似乎还没到那种程度。
“还好,寒疾没有蔓延。”
夏沛儿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诧异:“有点不应该。”
说这话时,在雍北王身后的榴月和椿延面面相觑,心虚不已。
夏沛儿询问起来:“昨晚你们喂的什么药。”
椿延支支吾吾的,榴月赶忙道:“和夏姑娘你平日交代我们的一样,回阳饮和相配的调理药。”
椿延点头如捣蒜:“额对…就是那个。”
夏沛儿嘶一声:“可是……”
“既然如此,本王便放心了。”
倒是雍北王将话打断,说道:“不管用的什么药,只要昭儿能恢复,都是好药。”
听此,夏沛儿便不再细问,将疑虑放进心里。昨晚她的确失职,不好再触雍北王的霉头。
两个丫鬟赶忙在心里松了口气,还不知道郡主醒来要怎么罚她们呢。当晚的事,她们俩最清楚不过了。
夏沛儿收起脉枕,去到桌旁再写下一份药方交于丫鬟让他们去熬。
而这时,骆凤池也已回府,急急忙忙地赶进来:“我姐姐怎么样了。”
话刚说,就迎面遭了雍北王一记瞪眼。
揪着他的衣领就往外走,骆凤池还道:“爹爹,我姐可好点了。”
全府上下,恐怕就骆凤池是最不晓得骆云昭的病情的人,他只知道姐姐身体弱,不能落水。
雍北王道:“小声点,你姐还在休息,这你不用担心,明天再来看她。”
骆凤池望了眼屋里的情况,放下心。
点点头:“那就好。”
紧接着又道:“进来时还在外院看到骆也哥挨军棍,为什么罚他呀。”
骆凤池还想求情,便被雍北王拖着离开,话语声还弥留在苑子里。
夏沛儿叨咕一声:“骆也被罚?”
两个丫鬟避之不及,拿着药方就往下退,夏沛儿见两人要走,还将她们叫住。
好在夏沛儿只是嘱咐椿延手臂的伤口记得换药,两个丫鬟点着头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