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入座后,伶人奏响曲调。
戏子登台表演,气息绵长,一唱一喝韵味悠长。
台上唱着曲,台下的主座上却不见最重要的人物。
王副将试着询问:“今日仲秋会为庆团聚,为庆陇峪关战胜,怎不见骆王爷。”
开口的这位王副将正是王阳州的兄长王启州,在陵州巡防营就职。
这话也问出了在座众人的疑惑。
有人搭嘴:“是啊,骆王爷怎么不来?”
骆云昭看向那王启州,在他旁边的就是王阳州跟洵世子赵澹言。
“早些日子的凯旋宴上,众将士与我父亲不醉不归,好不畅快。”
她继续道:“只不过今日我父亲身有要务,想来是不能到场了。这仲秋会本郡主和世子到场也是一样的。”
王启州頜首,连忙道:“原来如此,王爷还是要务当紧。清和郡主说得是,您和世子到场都一样的,不过郡主身弱,若是听得疲累了,早些休息。”
骆云昭语气淡雅:“多谢王副将的关心。”
听此众人不再多问,饮酒作乐。
以她的身子,众人自是不敢敬她酒的。
再说小世子骆凤池才十一岁就更不可能喝酒了。
雍北一向民风彪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习俗一直都有,在座众多又是军中人,酒量堪比海量。
听闻赵澹言是洵王之子,众人听曲饮酒时,便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纷纷敬酒示礼,载笑载言。赵澹言竟有些脱不开身。
戏歌之下,不过半晌便已酒气满楼。
戏人唱一曲终后,骆云昭有些坐不住,掩掩口鼻,便让夏沛儿陪着去水榭亭栏处透透气。
骆凤池还在兴致盎然的看着台上戏子耍枪,自是没太在意骆云昭的动静。
而后方的骆也眼眸沉敛,静静地望着走向亭栏的倩姿,丫鬟自觉地给她披上狐裘。
阿姐。
是他可望不可及的人。
年少时阿姐都在后院里养病,围绕身边的都是丫鬟婆子,大夫药师。
关于她的消息,骆也皆是从凤池嘴里打探。
陇峪守关,他离开陵州两年,回来阿姐若不记得他也在情理之中。
但意外的是阿姐第一眼便叫出了他的名字。
可幸,她记得他。
倒是他,每每对面阿姐时总是手足无措,明明战场杀敌时,他最为冷静自如。
亭栏处的倩姿几许轻咳,只见丫鬟连忙给她递上手炉,湖边是寒的。
骆也微微蹙眉,眸中掠过关切。
她比以前更加羸弱,听闻病情加重了,恐怕难熬过两载年华。
想着,他捏着酒杯的手略紧。
左侧有人起身,正是那长相温文的赵澹言,带奴仆端着热茶朝亭栏处走去。
戏台上依旧伶曲宛转浑厚,丝毫没被影响。
骆也放下酒杯,漆眸又渐沉几分。
湖岸清风徐徐,皎洁的明月倒影在湖水中,波光粼粼。
骆云昭正打算回座避风,便见着赵澹言走上前,她眉梢微挑。
赵澹言彬彬有礼,行礼:“清和郡主。”
身旁还跟着个奴仆端茶盘。
“据上次与郡主见面竟已过来半月之久,本上门拜访赔罪,却听郡主病卧不敢打扰,今见郡主安康甚为欣喜,便以茶代酒敬清和郡主一杯。”
骆云昭端量几眼他端来的茶,散着热气,淡淡茶香,众人眼皮底下,倒也不怕有什么伎俩。
“洵世子如此客气,都不好婉拒了。”
总得给人家个面子。
正好湖边的风吹得她略凉,喝口热茶也不错,骆云昭揽起袖接过温热的茶杯。
待茶饮尽,她将茶杯放回盘中。
抬眸对视赵澹言,温淡道:“马场一事早已过去,洵世子便莫再提及。”
赵澹言点首:“自然。”
骆云昭望一眼戏台上的唱曲,道:“我身子虚弱,唯恐款待不周了。”
都是客气话,该听得出来。
赵澹言道:“哪里的话,水榭戏台,戏歌名伶,是赵某有幸。”
骆云昭道:“洵世子喜欢就好。”
两人微顿,赵澹言将目光转向骆云昭身旁的夏沛儿。
说:“那日马场见过的,万俟越的女弟子夏姑娘,听闻医术精湛,令人折服。”
赵澹言来雍北这么久,想来这还是第一次正式交谈结交。
夏沛儿回礼:“洵世子谬赞。”
而骆云昭的心思显然不在眼前的事物上,时不时慵懒地瞥向戏台酒座处。
戏唱几曲,座上众客已几壶酒水下肚,都有些横七竖八的感觉了。
怎么觉得台上唱戏的,好似换了一个人。
倒是看起劲的骆凤池见戏人停唱,起身斟上酒水让人给戏台上的戏人送去,乐不可支。
骆云昭不禁念道:这小子……
“清和郡主。”
旁的人唤她。
骆云昭回过眸。
正是赵澹言,他道:“酒座上难免有些气闷,郡主可否与我去湖岸走走?”
骆云昭轻轻端量他,拢着狐裘:“不了洵世子,我这身子容易乏累,听完这曲便想回去歇息了。”
说罢,她随意地看向戏台。
那戏人接过酒水,好似有一抹匕身反光入了她的眼。
眼前的赵澹言有些尴尬,骆云昭三番两次驳他脸面,着实难堪。
骆云昭却完全忽视了赵澹言的神色,缓启脚步,定睛看着戏台中央。
见戏人宽大的戏袍间隐约藏着一把利器匕首,很快又消失于戏袍里。
骆云昭顿时意识到什么。
再看骆也,不知何时他已站在亭栏与酒座间的明暗之处。
赵澹言觉察到她关注点在戏台上,正开口:“郡主……”
戏人唱着酒戏,逐渐靠近骆凤池。
众人不曾察觉。
骆云昭当即沉眉,一把便推开眼前的赵澹言,脱口而出:“骆也!”
也在此时,台上惊变。
戏人长袍一掀,趁着众人始料不及,冲着骆凤池持匕而去。
谈笑嬉闹的骆凤池未觉察这突变,回过眸只见明晃晃的刀锋直逼他来,下意识避退一步。
千钧一发之刻,无名酒杯飞掷而出。
撞打在戏人持匕的手上,不得不歪刀,刀锋险些割伤骆凤池,好在仅是断了几根发丝。
掷杯之人正是骆也。
骆凤池身边的杨将卫当场拔刀护卫,戏人见没得手,便作势再急急刺去一刀。
杨将卫这时已有防备,顺势挡下,没那么容易再让他有所逼近。
此刻的戏台上伶人戏班纷纷抽出武器,梨楼戏班一众竟皆是刺客所化,两人持刀跳近骆云昭周身。
骆也本想上前,却被几名刺客所拦截,沉着眉眼看向亭栏处。
好在有椿延相护,赵澹言也身怀武艺,二人把骆云昭护在身后。
见此,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
屋外阵阵将士赶来的脚步声。
在座的宾客将士大多皆已酒过三巡,反应过来时,清和郡主和小世子两处已被刺客纠缠上,很明显是冲着两位来的。
为首的戏人见难以得手,退了几步。
他手中捏着包香料,恶狠狠道:“今日雍北王不在,那便要他的宝贝郡主和世子代雍北王偿命。”
言罢,当即将香料撒向众人,异香顿时蔓延开来。
赵澹言忙道:“捂鼻!”
可下一秒便觉得手脚无力起来。
骆云昭掩着口鼻被夏沛儿揽着后退,异香弥漫,但似乎并未有所不适。
夏沛儿蹙着眉,她辩识百药,很快便认出香味:“此香为凝琼,前楚辽国的皇族迷香,凡饮酒之人闻见此香,必四肢发软昏迷不醒。”
夏沛儿说话间,不远酒座上的宾客将士便已倒下一片,就连守在骆凤池身旁的杨将卫也撑不住倒地。
雍北人好酒,遇聚宴必饮酒作乐,看来是算中了这习性。
赵澹言听言,暗了神色。
方才他可是喝下不少酒水,屏住气息,绝不可如此坏了他的事。
夏沛儿道:“凝琼料材繁贵,极为少见,那刺客手里不会有第二包的。”
话语刚落,那酒座之间便有两名伶人刺客被摔出亭栏,坠入深湖中。
何人如此强悍?
持刀的戏人定睛一看。
只见身着青玄色劲装的骆也沉着面容,气定神闲。甚至连腰间的佩剑都未拔出,仅凭几掌便轻松解决两名刺客。
他一人可挡百人,区区几名刺客而已。
戏人沉眉,不曾想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竟如此深藏不露。
离落英湖不远就是雍北军营,不可多费时间,戏人便想先下手为强,向骆凤池动手。
骆凤池慌忙喊道:“骆也哥救我!”
好在骆也动作极快,几步就来到骆凤池跟前,持未出鞘的剑将那戏人击退。
戏人眼露凶狠。
本该胜券在握,偏偏有个骆也。
而这时,亭栏之处。
强撑的赵澹言明显身形一晃,显然是迷香在起作用。
随着众人与刺客打斗,未觉察他的异样。
赵澹言扶着栏杆,意识不清地看着身侧的骆云昭,颈侧肤色如雪。
衣袖中他摩挲着那只翡翠戒指,细针悄无声息地弹出去。
椿延双拳难抵四手,两个刺客出手狠厉无比,刀刀冲着致命处,一看便是抱着必死的心行刺的。
椿间的手臂瞬间被匕首划伤,夏沛儿上前连忙扶住,颈后突然有点刺痛,还未顾得上,身后的赵澹言因为迷香倒地不起,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赶来的雍北军冲进水榭楼亭,将酒座内的刺客一众团团围堵。
推打之间,骆云昭却被刺客近身,没等众人反应,她失足已坠落深湖。
椿延捂着手臂,惊呼:“郡主!”
只听一声扑通,身旁的夏沛儿突然昏迷倒下。
紧接着,一抹青玄的身影随着清和郡主的坠落投身湖水中。
…
铺天盖地的湖水涌来,骆云昭被淹没其中,深秋里的湖水是如此冰冷刺骨,瞬间麻痹了她的四肢。
以她那被寒疾缠固多年的身子,这下恐怕是真的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