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簪

骆云昭醒来时,人已经回到栖云苑。

屋外天色微暗,下人们准备去点亮走廊上的烛灯,幽雅宁静。

骆云昭坐在榻上轻揉着昏胀的太阳穴,床架旁的矮几上是榴月刚端上来的药食。

她轻声问:“我怎么回来的?”

榴月回话:“是骆也少将军接您回来的。”

骆云昭还在有些不清醒。

低喃:“骆也…”

“嗯呐。”

榴月应一声,端起药碗:“郡主先将药喝了吧,丫鬟们再端些茶饭过来给您用。”

骆云昭没回应,捂了捂额首。

也不知怎么的,在城前便昏了过去,她副身子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骆也……

这个名字在心中念了一遍。

她有些恍悟的错觉。

父亲门下的义子不说百十,也有十几个。

其中唯有一人是父亲给的名字,那便是骆也,年纪也是义子中最小的。

骆也常在军营混迹,很少有机会进后院。

骆云昭因这病常年困在栖云阁,一病就是三两月,印象里见得少,倒是幼弟凤池常提起这个人。

记得他入府那年,骆云昭不过才八岁,正是寒毒发作时,整日浑浑噩噩,哪记得什么入府来的义子。

倒是昨夜里的没来由的梦魇,怎跟骆也扯上关系。

用着药,骆云昭被苦得呛了口,脸上却不露苦色。

榴月心疼主子,拍拍她的后背,说:“郡主您只是闯了风,夏姑娘说只是体虚寒乏,好生便可,近些日子可不能再出门了。”

骆云昭不禁心中轻叹,若她没有这寒疾拖着,也许就能像雍北的寻常女子那般骑马射箭,好不快活,可她偏偏体弱多病,抱着药罐子过活。

用完药,椿延便赶了过来。

这时的天已昏暗一大片了,铜盆里燃着炭火,房里暖堂堂的。

骆云昭正在细嚼慢咽地吃着茶饭,只听椿延在一旁抹眼泪,说是:‘若不是她踢坏马车,郡主就不会闯着风而昏倒了。’

椿延哭得眼泪汪汪的,愧疚极了,长得可爱,还笨笨的。

骆云昭有时爱逗她玩,不过不能带到房里贴身伺候,不然时不时就断个桌子碎个碗,哪经得起她折腾。

她道:“好了,这也不全是你的问题。”

椿延抽抽嗒嗒。

骆云昭笑着放下筷子,用绢帕擦嘴。

转而神色定了定,说:“给你个任务,传话给杨将卫,让他找几个身手好的暗卫,盯着城东那位刚来的贵客。”

椿延听言,连忙点头。

爬起来就退出去了。

丫鬟们上前来整理用过的桌面碗筷。

骆云昭起了身,随口询问:“那…骆也现在在何处?”

榴月回话:“骆少将军好像还在骑兵营,现在城里民众都兴高采烈的,晚些时候还在饮酒庆贺呢。”

骆云昭思忖:“嗯。”

算了,明日再将骆也叫过来问父亲的情况。

转而吩咐丫鬟备好洗浴,她身上出过冷汗,总有股黏腻感。

天暗,走廊上盏盏烛灯照明。

少年白青劲装,意气斐然,他身形匀称修长,行过走廊又停驻下来,踌躇犹豫。

正是今日刚回陵州城的少年骆也,时不时下人婢子路过,朝他作礼。

停驻片刻,再次启步。

最后停在庭院前。

骆也抬首看了看庭院上的字:栖云苑。

他手里轻攥着一支青玉簪,是今日下午送阿姐回府时,她不慎掉落的。

作为王府义子,骆也极少踏入后院,清和郡主的栖云苑来得更是少之又少。

本想在外等栖云苑的丫鬟出来,代声传告,偏偏苑里不见人走动。

不再踌躇,骆也入了苑。

和王府观园中的一样,这里也有棵白玉兰树,似乎花期快过了,花朵在凋零。

庭落房门敞着,屋里有淡淡的药材味,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香。

少年习武,脚步素来轻巧无声响,本来该停步,却不抵清香怡人。

烛灯不比白日明亮,明暗交错。不过刚入秋,屋里就已很暖人。

墨竹屏风上倒映着人影,烛灯轻轻摇曳。

骆云昭侧躺在美人榻上,阖眼轻歇。

两个丫鬟把热水倒满浴桶,参入清神暖身的花药,雾气寥寥。

榴月唤了唤:“好了,郡主。”

骆云昭起身,不禁打起哈欠。

丫鬟将她的长发挽于脑后,解去衣上盘扣,说:“郡主是累了?”

方才是该早点入浴的,看账目时入了神,耽误了些时间。

骆云昭略微阖首,素净的单衣从肩头滑落,脖颈纤长,肤色白净如雪。

忽然,外屋传来响声。

像是什么撞到桌面,或者碎了什么。

怕又是椿延,榴月便去外屋看看。

少年退了步,慌不择路。

榴月也没看清,连忙喝止:“诶!你小子站住!”

听见外头这声,骆云昭慵懒的眼皮抬了抬,不知是哪个院的仆人不懂规矩。

骆云昭揽了下衣口,语气温淡地问:“是何人?”

外头似乎停了片刻。

少年连忙摆手,又不知如何解释。

见到来人,榴月也有愣神,连忙回:“是…骆少将军?”

“嗯?”

骆云昭歪歪首,回过身子。

她视线越过屏风,只见屋外不远处站着个身形高大的少年。

“我……”

他似乎很慌张,连忙低下头,将手中的青玉簪递起:“这个玉簪…是阿姐弄掉的,骆也只是来还玉簪的。”

见着少年的无措,骆云昭微微发愣,屋外的桌下还有他不慎撞掉的茶杯。

方才还想叫他过来问问,怎料自己上门来了。

不知为何,骆云昭竟觉得有些好笑,回过身子,说道:“让他在外头等着。”

榴月福了下身:“哎。”

就这样,骆也被留在了外屋,有个丫鬟看着他。里头锁了门,骆云昭在里头沐浴,伴着时不时的水声。

他抿着薄唇,一张隽朗的脸绷得紧紧的,手里握着青玉簪。

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早知就明儿再过来探望,不然也不会弄成如此尴尬的处境。他也没看见什么,刚见骆云昭解衣,就慌了神。

屋里香香的,梳妆台,胭脂首饰,还有那精巧的手炉,都是女子的用物。

骆也坐立难安。

正苦思着,里屋的门被打开了。

骆云昭披着外衣缓缓走出,乌色长发披搭着肩,带着若有若无的湿意和清香。

骆也这次没抬眸看她,他起身站在原地,恭敬施礼道一声:“阿姐。”

骆云昭停顿须臾,似乎另有所想,提步走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既然来了,便让她好好端详一下。

她道:“怎么进来的?”

骆也将玉簪递出,说:“见苑里无人,便入了门。不过什么也没看到,是骆也冒犯,还请阿姐责罚。”

闯进女子闺房,确实该罚。

少年垂着眸,格外认真。

身形在烛灯的照耀下,显得更为颀长挺拔。

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麦肤色不似书生男子那般白净,他如漆般的眼眸显得内敛沉着。

虽说不熟悉,但骆云昭印象里骆也和自己一样高来着,如今都高她整整一个头了。

“哦?”

骆云昭道:“你还想看到什么?”

“……”

骆也张了张口,“骆也不敢。”

骆云昭一笑置之,转而拉近距离。

似乎在他跟前,没那般冷寒阵阵了。

近来体寒时,总是做类似解寒的梦,直到今日才忽然恍悟,唤她的人像他。

她怎么会梦见他,明明几年不见,少年无论是长相和声线都会有变化,所梦见的声音,不应该能与之对应,而且还是那般荒诞的梦。

渐渐靠近的女子气息,使得骆也心中赧然,不禁抬眸,她人就在眼前。

烛火泛着橙光,映衬着骆云昭白皙的面容,矜贵清艳,尤为好看。

他又几曾与女子如此靠近过,更何况这人是她,携着沐浴之后的芬香。

骆也喉结细微滚动,心中仿佛紧绷着根细弦,连忙往后退一步。

骆云昭瞥见骆也额首上的细汗,就连耳畔泛着一层薄红。明明对她来说寒凉的夜晚,他却热得出汗?

真是一具好的身体,让她着实有些羡慕。

骆也定了定神,佯装镇定。

再将玉簪递了下:“阿姐还是罚我吧。”

“罚你做什么。”

骆云昭将玉簪接过来,素来指尖凉寒,不经意触到少年温热的手心。

自从染上寒疾之后,她很难感到暖热了。

骆云昭拉开距离,不再试探他,走到榻旁坐下,她不过是想验实自己的梦罢了。

看了眼接过来的玉簪,上面的花纹确实是她的,不过当时她失了意识,记不得弄丢簪子。

骆也道:“骆也闯入栖云苑,进了不该进的屋。”

这后院他以后不来了。

“不是你送我回府的吗,就当将功补过。”

丫鬟给手炉添了些梅花炭。

骆云昭倚着榻枕,不再纠结这个,从容自若地转开话题:“你怎么先行回了陵州,我父亲可好?”

骆也微顿,顺着话如实说:“义父手臂受了箭伤,放慢了行军,便让我先领一队兵马回陵州。”

听此,骆云昭略略蹙眉:“父亲受伤了,可有严重?”

骆也道:“追击戎狄王时遭了奇袭,不过并无大碍,只是戎狄王逃了。”

骆云昭停下思忖,看样子他们早就启程凯旋了,传到陵州城的捷报慢了几日。

她转而说:“可戎狄败退的消息,我今早才收到。”

骆也回:“义父命人压了两日消息。”

骆云昭疑惑:“为什么?”

骆也几分难为:“骆也不敢揣测义父的决定。”

见此,骆云昭也不再追问,只是瞥了几眼少年的面容。她将手炉捧起:“今日也乏了,你下去休息吧。”

言罢,便自顾自地回卧房,丫鬟往她身上再披了件狐裘。

作者有话要说:骆云昭:叮咚~是我的童养夫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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