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赵澹言也算痛快,将箭筒扔给椿延后,便起势走到箭靶前,扬言:为表歉意,哪怕是三箭也无妨。
骆云昭也不客气,示意了身旁的榴月一眼。
榴月便远远喊道:“郡主说那便来三箭,洵世子可小心了。”
椿延一向喜欢这种场合,之前的慵懒一扫而尽,兴致勃勃地摩拳擦掌起来。
见此,不远处的骆凤池叉着腰起哄:“那什么洵世子,你可别输给我家丫鬟,那可就丢人了!”
方才赵澹言赢他这么多箭,逮到机会还不嘲讽回来。椿延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就算不赢,怎么得让人吃上亏。
马场上几人兴头正盛,等着看出好戏。
骆云昭则侧首看向骆凤池,十一的年纪,稚气未脱。自小无才,外人看来是个天生愚钝,不学无术的庸才世子。
想到此,骆云昭轻微蹙眉。
绝无可能是凤池,昨夜那个离奇的梦,真就只是个梦?总觉得似乎忘了什么人。
骆凤池感受到姐姐的视线,就焉了一半。
他挠着头走到她身旁,恭维着说:“老姐来马场做什么,风大可莫吹病了。”
骆云昭则收回了目光,说:“你不好好读书,我只好替左先生来看看小世子爷在玩些什么。”
左先生说的正是骆凤池的教书老师。
骆家虽是将门之第,但对于学问礼教,四书五经的学习一样不落。
听到左先生,骆凤池便更心虚了,先生让他抄的字,他都还没抄呢。
众人瞩目,椿延已抽出支箭矢攥在右手中,饶有兴趣地远处的赵澹言。
一旁的王阳州不免冒了冷汗,这马场试箭毕竟是他王家作东,如今这场上的几位,都得罪不起。
那蛮力丫头王阳州也是有所耳闻的,若是赵澹言在他王家出了事,益州的洵王必然不过放过王家。
王阳州越想越不安,便想站出来卖个人情了了这事,刚迈出步就被身旁的一护卫拦下,正是赵澹言的护卫。
护卫笑道:“不必担忧我家世子接不下这三箭。”
话语刚落,便隐约听到风声,箭矢从椿延手中飞掷而出,紧接着那洵王世子迅速转身回避,箭矢直直插入箭靶,片缕未沾。
众人紧道一声:好。
赵澹言衣袂翩翩,扬唇笑了笑:“好箭法,不过赵某还应付得过来。”
见到这一幕如此轻松,王阳州安下心来,连忙鼓掌喝彩起来:“不愧是洵世子,武艺超群,令人佩服!”
郢朝历来尚武,以武为尊,堂堂洵王世子连个丫头都对付不下来,这还不让人笑话,看来是他多想了。
椿延伸展了下腰,兴致盎然:“那便再来!”
语毕,箭矢在她手中就像石子一样,挥臂掷出,便脱手而去。
这次的箭气明显比前次来得更加迅猛凌厉。
只见赵澹言翻身跃起,一脚将疾速而来的箭矢踢飞,顺利避之。
在他以为轻松自得时,只听箭风再度响起——
不知椿延何时掷出的第三箭,赵澹言人还未落地,箭矢便正朝他眉心而来。
赵澹言险些未反应过来,但想短时间内接下恐是不行,只得头首一偏,锋利的箭头划过他的侧脸。
众人倒吸了口凉气,待赵澹言站稳身形,白净的侧脸上已留下一道细微的血丝,也算有惊无险。
椿延拍拍手:“嘁,不过尔尔。”
赵澹言神色定了定,转而看向远处观戏的清和郡主,身披绛色裘斗,清冷淡雅。
丫鬟撑着伞挡着一隅烈阳,骆云昭勾唇淡笑,面容上带着行若无事的恬然。
而场内的椿延则玩得越发兴起,再次抽出一支箭,在手中把玩着。
王阳州可坐不住了,连忙出言阻拦:“别了别了。“
他看向骆云昭,趋奉道:“郡主殿下,这掷有三箭了。”
椿延再度攥紧箭,蓄势待发。
榴月便喊了喊:“椿延回来。”
椿延看看手中箭,又看看赵澹言,显然她还未尽兴,才使出五成力而已。
榴月又喊了声:“椿延!”
“无趣!还没玩够呢。”
椿延不满地撇嘴,只能将箭矢一甩,跺着步回到骆云昭身旁,还不满地踢了几脚马车框。
只听马车‘嗒’一声响——
分外无辜。
骆云昭则沉眼瞧了瞧她,椿延只好收起性子。
这三箭也了了,该点到为止。
骆凤池少年心性,乐呵呵笑起来:“不愧是椿延姐姐,下次老姐把椿延借我用用嘛。”
登时,骆凤池也挨了骆云昭一记眼刀,顿时老实下来。
马场上的风大,迎面吹来一阵。
骆云昭有些头昏,倚着身旁的丫鬟猛咳几声,引来夏沛儿的叨唠。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骆云昭便回了马车,连带着骆凤池也被叫回去,他哼哼唧唧的,不情愿也得乖乖跟着姐姐走。
随从的杨将卫上前跟马场的几位道声告辞,王府的马车便如此离去。
人来时无声无息,走时也不修小节。
看着远处去的那队车马,赵澹言抹去侧脸的血丝,还是不给半分薄面。
王阳州见他脸色略沉,赔笑开口:“这清和郡主的脾气一向乖戾,平日里都是病气恹恹的,也见得少,洵世子莫为这等事生怒。”
赵澹言回眸瞥了下王阳州,拂去衣摆草屑。
……
夏沛儿撩起车帘一小缝,望着远去的马场,:“还真是益州的洵世子,早年便听闻他是个四处游历的主儿,还真不假传。”
夏沛儿说罢,放下车帘。
马车里,骆云昭背靠着车窗,手里的精致手炉散着温热,问起刚刚:“你认得出他来,以前可是见过?”
夏沛儿摆摆手:“见过也是一面罢了,他曾去过汴州拜见过我师父。”
说着,她转眸看向被抓回来的骆凤池,“倒是小世子,今儿王家邀贵客骑射作乐,也不听小世子透露半声这贵客是洵王世子。”
骆凤池只想喊冤,满肚子牢骚要说:“来时只听他姓赵,天底下姓赵的多了去。我又没见过洵世子,哪知他是何人,我还是刚才他表明身份才知道的呢。”
他忖度了下,又愤愤道:“一来便瞒了身份,老姐来后,他倒是自报家门了。害我输这么多,我看他奴仆的箭就是冲咱来的,说什么无心之举,就是不安好心。”
骆云昭平淡地接过话:“不管是存什么心,在雍北的地盘上,还作不出什么浪来。”
朝中皇帝年长病重,又有连年的干旱,百业待兴,各地群雄藩王异心并起,大小起义时有发生。
虽郢朝还未起大的纷争,看着似乎还一片祥和,但实则已然暗潮汹涌。
如今只有雍北三州有骆家军坐镇,主官安心打理民生,遇旱开仓放粮,百姓相对来说还算太平。
随着父亲雍北王统领北军,威望和权势愈盛,皇家朝廷的又岂能坐得住,不止朝廷坐不住,外人也在窥探。
洵王世子此行游历雍北,骆云昭大概也猜得七七八八,方才那箭想来也不过是试探虚实。
这次父亲陇峪关大胜戎狄是喜讯,随之而来的也有诸多问题,皇家恐怕是更加忌惮父亲,百般阻难。
骆云昭的头首一阵阵的胀痛,阖眼轻揉太阳穴,不知是不是昨夜里发病过,在外都受不住风吹了。
骆凤池见她这般,便不再絮聒。
关心说:“沽原马场风大得很,可是被风吹伤了?”
骆云昭没吱声。
夏沛儿说:“都说让你别出门,世子素来在外野惯了,派几个将士叫回便行了,哪用你自己走一趟。”
马车外响起风声,看来是要起风了。
半时辰后,马车到了陵州城外。
隔着很远,便得见城门前满是将士和守卫,平时很少见到这么多将士,巡防营也没听到有调动。
马车内的几人心里略有嘀咕。
等人马行到城前,似乎里面热热闹闹的,招了守城的士兵过来问话。
那士兵一脸的兴高采烈:“郡主!陇峪关捷报,戎狄已退兵延支山外,王爷要回来了!城内百姓正庆贺呢!”
骆云昭倚着车壁仔细听着士兵的话语,略有讶异又觉理所当然,原来是陇峪关捷报。
今早她才收到传书,还未吩咐人将此事在城中宣扬,这么快就城内外皆知了。
则是骆凤池一个激灵坐起来,将头首探出车窗:“什么?陇峪关大胜!那我父亲回来没有!”
士兵道:“回来的是骑兵营的骆也将军,王爷还要几日呢。”
骆凤池听言,嘿嘿一笑:“老姐,那我先去骑兵营看看。”
未等人发话,他便掀开帘子下马车,抢了护卫的马直奔城中去,杨将卫也赶忙跟上去。
见此,夏沛儿说:“想不到下午就有陇峪关将士回城了,行军从陇峪关到陵州城要三五天时日,看来你那信鸽是启程后才放的吧。”
骆云昭淡然:“无伤大雅的小事。”
话语间,马夫再度赶马前行,突然传来一声断裂的响声,尤为震耳。
马车顿时倾斜,骆云昭险险没坐稳,叫人扶了一把,丫鬟榴月忙问:“怎么回事?!”
车内几人匆匆下车,马夫在车旁抓耳挠腮,只见是车轼断裂,这好端端的……
思索着,骆云昭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椿延,先前这丫头踢了几脚,自身又力大无比,还真有可能是她。
椿延咽了咽唾沫,虽然心虚,但还是连忙摇头摆手,她也没用多大劲嘛……
无可奈何,只能传王府过来接人。
夏沛儿戳了戳椿延的脑壳,打趣一句:天生怪力,你能不能举起一头牛。
众人在城前等待片刻,起风吹得人乱了发丝。
骆云昭喃喃道:“怕是要起风沙了。”
椿延更为愧疚,她家主子娇弱,哪着得住大风,连忙跪下磕头:“都是椿延的错,再也不敢了,主子进城门里躲躲吧。”
骆云昭拢了拢斗篷,语气略微教训:“你弄坏的物件早就不计其数了。”
这话刚落,远处有马车徐徐而来,待到看清是王家从马场归来的两辆马车。
停到跟前后,那洵世子赵澹言从车内下来,望一眼众人,恭敬施礼:“清和郡主,这是?”
他跟在后头的还有王阳州几人。
骆云昭故作轻松:“路上颠簸,车轼断裂罢了。”
赵澹言回首看了眼停在不远处倾斜的马车,慨然道:“如此啊,郡主若不介怀,不如乘赵某的马车回府?”
骆云昭道:“片刻便有王府马车过来接人,多谢洵世子好意。”
这时起了大风,卷起尘土飞扬。
骆云昭本就些许头昏,身体渐渐发凉,顿时感到不妙,神情恍惚。
赵澹言再次道:“郡主还是乘赵某的马车回府吧,眼看要吹起风沙了。”
接着,骆云昭呛了几口风,垂首咳得胸口难受,手捧的暖炉竟有点拿不住。
喊了几声夏沛儿。
丫鬟们忧心起来,夏沛儿紧张道:“要不郡主您……”
骆云昭脸色渐渐发白,不禁攥紧丫鬟的手,她这身子越发闯不得风,回去怕是又要病一场。
“不必……”
赵澹言见她状态不好,道:“郡主又怎着得住风沙,莫再逞强了。”
一时间她视线有些模糊,赵澹言靠近了些,却是愈发看不清他的面容。
王家的马车就停在眼前。
在骆云昭身形不稳,浑噩之际,一双有力的手扶住她的手臂。
她恍惚地侧过头,入眼的少年身形很高,身穿玄色甲胄,剑眉星目,清隽明朗。
少年紧张:“阿姐。”
略略清沉,熟悉且陌生。
骆云昭怔松着,在梦中听过这人的声音,为何……
是了。
是想起这人来了。
“骆也…?”
她快忘记这么个人了。
几年未见,长高不少。
骆云昭想着想着,不禁又猛咳几声,引得众人慌张。本就体弱无力,头昏目眩,撑不住便失了意识。
雍北的风沙卷起,耳旁尽是呼啸声。
少年连忙搀住昏迷的骆云昭,冷瞥一眼近处的赵澹言,二话不说,他把骆云昭稳稳抱起,朝着王府马车而去。
一众婢子下人缓了半口气,连忙跟上。
王府总算来人了,以她们郡主那倔脾气,只怕撑死都不上外人的马车。
赵澹言停在原地,衣袂吹得飘然。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一众,“这人是谁?”
王阳州上前搭话:“他啊,骆也,雍北王的义子其中之一,也是最不好惹的一个。”
“去陇峪守关几年了,嘶——”
王阳州微微疑惑:“这是回来了?”
赵澹言单手覆于身后,不再多言,自行回到马车里。刮起的风沙,扰人视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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