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乐容有孕后,赵祯与曹皇后的赏赐便似秋后韭菜一般,一茬接一茬地送到琼华阁去。
没几日,乐容的小库房都堆不下了,只得将偏殿的一间屋另辟作新的库房来存放东西。
趁二人分别来看自己时,乐容赶紧劝了赵祯与曹扶葭,让他们别再送东西来了。
耐不住她软磨硬泡的撒娇,帝后二人阔绰的送礼方式才稍稍收敛了些。
很快到了八月十五举行册封礼的日子,白日里便是几位受封的妃嫔穿了吉服去仁明殿听皇后教诲,从她手里接过册文便算完了。
晚间依循旧例举办中秋宫宴,这还是豫王去世之后宫里头一回举办这般大型盛宴。
与去年的中秋夜宴和团圆年夜不同,乐容不再是舞池领舞的舞姬,也不再是坐在筵席最末尾的席位上,而是由赵祯引着,一步步走到属于她的位置上去,光明正大地坐在赵祯身侧。
赵祯扶乐容落座时,在她耳畔含着笑意轻声道,“这一回,你总算是坐的离朕近些了。”
曹皇后念及乐容有孕,特意让人给她做了一桌有益孕妇的饭菜,酒也换成了梅子露。
席面上一众言官,亲眼目睹赵祯搀扶着张修媛,步步小心地落了座,与曹皇后些许言语都不曾有,气的牙痒痒。
但看皇后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似乎毫不介意,便也不好再置喙甚么。
赵祯扫视一周,发现有个座位空着,便问道,“狄青今日怎的未来赴宴?”
与狄青住的较近的包拯起了身拱手答道,“启禀官家,狄夫人缠绵病榻,近日病情加重,眼看着不大好了,狄青今日便告了假在家陪他夫人。”
赵祯沉吟道,“他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狄青戍边数年,护国有功,朕今日便加封狄夫人为正三品诰命淑人,权当给她的病冲冲喜。”
乐容听到了他们说的,想起去年的今日那个在大殿上胡子拉碴,醉醺醺地要向赵祯求娶自己的狄青,后来她也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狄夫人过来当着众人对他好一顿打骂的事情。
那时她觉得,堂堂将军这般惧内,想必他妻子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不曾想到,他待自己的发妻竟还有这样重情义的一面。这样看来,他惧内是假,爱妻是真,因为敬她爱她,才会里子面子都给了她。
可听包拯的语气,狄夫人想必是已经很不好了,狄青是怕见不到最后一面留下遗憾,不然也不会在这般重要的场合都缺席。
有了这样的例子在眼前,乐容想着自己从今日起便要好好开始养生,才能长长久久地待在赵祯身边,不留遗憾。
这边赵祯传了口谕出来,因着狄夫人病情紧急,张茂则立马出了宫去传旨,至于书面册封的旨意便等日后再补上。
可这原本用来冲喜的旨意终究是晚了一步,张茂则还未及走到狄青的宅子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凄厉的暴喝,“夫人!”
而后便是一众下人的哭声此起彼伏,张茂则脚下顿了顿,终究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他入了狄府后,是狄青的管家来接待了他。
张茂则体谅狄青方经丧妻之痛,便迁就他去了内间宣旨。
狄青趴在放着狄夫人躯体的床上,哭的不能自已。
张茂则颔首宽慰他道,“大人节哀顺变。奴婢今夜是带了官家的旨意来给夫人。”
狄青几乎心如死灰,一听是官家有旨意,才从哭湿的被褥上抬起头来,跪在地上颤抖着拱手道,“臣狄青代夫人接旨。”
张茂则将赵祯的意思传达给他,“朕念狄青戍边有功,造福社稷,特赐其妻正三品诰命,册封淑人,以召圣恩。”
“臣代……亡妻谢官家圣恩。”
张茂则把口谕送到了,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回宫,便道,“册封的圣旨过后会由门下省起草,待官家盖上玺印,便会送到大人府上来。奴婢便先行回宫了,狄大人珍重。”
狄青垂着眼睛,眸中一片沉寂灰暗,“劳累张都知走这一遭。”
之后示意管家送了张茂则出去。
张茂则回宫时,夜宴已经散场,便去了福宁殿,将狄夫人在旨意送去前便已亡故的事情告与赵祯。
赵祯听了后,长长嗟叹一声,“狄青与狄夫人少年夫妻,这下夫人暴病身亡,想必他是会消沉些时日。”
又觉得世事无常,需得珍惜眼前人,便又吩咐道,“摆驾,去琼华阁,朕想去看看张娘子。”
贾婆婆怕乐容有着身子,夜里在外头待久了会招惹脏东西,宴会一结束,便带着软轿接她回了琼华阁。
到了琼华阁门口,乐容下了轿子,跨过门口时却觉得脚下踩到了甚么硌脚的物什,像是钉子一样有好几个在地上。
乐容惊呼一声,把一旁搀扶着她的人吓了一跳。
采桑镇定心神问她,“娘子这是怎的了?”
乐容答道“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怪硌脚的。”
采青便提了灯笼去照亮地上,看清楚是什么后,吓得险些丢了灯笼,“啊!”
采桑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气的不行,“娘子有孕在身,你还这般大呼小叫的,冲撞了龙胎可怎么好!”
采青声音都带了哭腔,“采桑姐姐,那地上,地上有……手指……”
“你在胡诌八扯甚么?琼华阁是娘子住的地方,怎么会有手指在地上。”
贾婆婆也受不了她这个吞吞吐吐的样子,便也提了灯笼像她方才那样去看,等看到之后身上也是一阵恶寒。
但贾婆婆到底阅历丰富些,并没有像采青那般失态,而是让采桑把乐容带进了屋里,遮着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这些腌臜东西。
其实地上的并不是什么血淋淋的手指,而是一块块指骨,不难看出来是一只手上的骨头。
等人都进去了,贾婆婆才大着胆子用丝绢将地上那些碎骨头一一拾捡包裹了起来,留作日后的证物。
乐容虽未亲眼见到那所谓的手指,但一想到自己方才用脚踩了上去,便觉得脚心发寒,一阵恶心。
采桑见她面色不对,忙拿了痰盂来给她,乐容扒住痰盂,将宴会上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但仍觉得恶心不已,又是吐了好些酸水胆汁出来。
赵祯没一会儿便也到了琼华阁,贾婆婆将方才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知了他。
赵祯心里怒火中烧,甚么人敢有这样的胆子?坏心思都动到琼华阁头上了!
但心里更多是对乐容的担心,便急忙进了内间去抚慰她。
乐容靠坐在床榻上,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不知是因为身子虚弱还是受惊过度。
赵祯一坐到床边,乐容便立即钻进了他怀里,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裳不松手。
赵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她道,“别怕,朕在呢,没事了,没事了。”
乐容语气惊恐“官家,有人要害乐容!有人要害我们的孩子!”
她边说边颤抖,赵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声哄着,“有朕在,没人敢害你,朕会好好护着你的。这次是朕疏忽了,日后一定多派人手来琼华阁,不让贼人有可乘之机。”
乐容还是紧绷着的姿态,但已经不似方才那般颤抖的厉害。
赵祯便叫了张茂则去请御医来开了宁神安胎的药,煎好后他亲自喂乐容喝了下去。
乐容喝完药后渐渐困意来袭,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赵祯守了她一整夜,直到天亮后才去了文德殿。
可第二日,宫里却又有了新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