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领着乐容进了书房,将身边伺候的人都屏退了,只留下二人独处。
看着她吃饱饭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拉过她的手带她来到案前,温声道,“你方才午饭用了不少,这下儿如果立即便去睡的话,一会儿该要积食了。不如在一旁替朕研墨铺纸,陪朕练练书法,当作消遣。”
乐容乖乖答了一声“是”,去一旁的柜子里取了澄心堂纸平铺在案上,赵祯帮着她将四角压好后,她便安静待在一旁替他研墨。
赵祯即笔挥毫,便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出来,正是乐容的名字。
乐容虽能识得这两个字,可他这样的字体却是第一次见到,只见纸上那两字笔画中丝丝露白,就像是缺了墨水的枯笔写就的,虽然怪异,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望着那些个露白的笔画,乐容忍不住朝砚台里看了看,发现里面墨水充裕,赵祯手中的笔也是润的,不免有些疑惑。
看她一脸困顿,赵祯耐心解释道,“此为飞白书,是汉朝大家蔡邕所创。因横竖笔画丝丝露白,飞笔断白,燥润相宜,故称飞白书。”
乐容听了他认真科普,大概明白了这个“飞白书”的由来,但对于他能用润笔写出这样的字还是觉得十分神奇有趣。
赵祯见她眼巴巴地瞅着案上这页纸,便逗她道,“乐容可识字啊?可知这纸上写的是何字?”
这是把她当文盲了啊!乐容当下真被他说的有些羞恼,连忙应他,
“乐容虽从小在教坊学艺,但跟在婆婆身后也是读过一两本书,习得二三个字的,官家这是写的乐容的名字,臣妾还是识得的。”
赵祯便知道她虽这两日是一副乖顺样子,但骨子里还是执拗有傲气的,真的遇到事情,小丫头才不会任人污蔑。
便提议道,“朕一个人写也觉得无甚意趣,乐容既是认得字的,不妨便与朕一起写,朕在一旁替你研墨如何”
乐容有些犯难,她虽然认得这里的字,但要是让她自己来写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当下便否决了,
“还是乐容看着官家写便好。乐容那一笔字写得如狗爬一般,着实难看,真要是在纸上写出来,恐要污了官家圣目。”
赵祯也不勉强她,只说道,“既然乐容不愿,想必是说的实话,其他的字日后闲时朕再慢慢教你,今日朕便先教了你名字的笔画,如何?”
乐容也不好再多作推拒,便应允了他的提议,走到他身前,由他教着写字。
赵祯得了美人首肯,自是十分乐意,便用右手握住她的,手把手地教了起来。
手上一边行动着,嘴上也边念着些要求,“钩法要快,快则力聚峰尖。长撇宜悠扬,意欲婉转流畅……”
二人此刻,却比昨夜睡在一张榻上时还要靠得更近些。
乐容被赵祯圈在身前,他每说一个字,便有热乎乎的气息轻呼在她耳后,吹得她脖颈那一圈都痒痒的,心也忍不住跳的更快了些。
赵祯个子挺拔,手也生得极纤长好看,根根骨节分明。因着不用从事劳务,手的肤色也是十分白皙,几乎有种病态的美感。
乐容顺着他的话看向手下的字,却总要忍不住把目光偏向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以及他撑着书案的那只左手,微微用力,指节稍稍弯折起来,更是显得精致的不得了。
她不禁又想起中午用膳时,他亲手替她盛汤的样子,那样白皙的手指捏着个素白玉碗,几乎要融为一色,世上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一双手?
对着这样一双手,要教她如何去专心?
趁着赵祯说的认真,乐容偷偷多看了几眼他的手。
最后一笔落下,赵祯轻轻松开她的手,要她去看写的字。
乐容却依旧心心念念着他那双好看的手,神游还未回来。
赵祯轻咳一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咳咳,做学生不专心,可是要被先生用戒尺打手心的。”
乐容这才回过神来,心虚地装出一副认真看字的模样。
方才她只顾看他手去了,哪里注意到写了甚么,现在才看到新的纸上依旧是写的“乐容”二字,只是这一遍的字体已不是方才处处露白的样子,而是正儿八经的楷书。
想来赵祯真是打算认真教她从头学起,自己却学的不专心,不免有些惭愧。
赵祯倒未真的恼她,也好奇是什么勾走了她的心思,于是问她,“想什么这样专心?”
乐容不打算藏着掖着,便实话实说,“在想,官家的手怎的生得这般好看?”
赵祯先是愣了下,随即朗声笑道,“原是看上朕这双手了,可惜朕这双手还需用来批阅奏章,如若不然……”
“不然如何?”
“如若不然,便是砍下来送与朕的乐容也未尝不可。”
乐容听他说的,心里一阵恶寒,忍不住瑟缩了下,摇头道,“可千万别,这双手还是好好长在官家身上最好看。”
赵祯却笑意更甚,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朕逗你的。要是真砍了,日后却还拿甚么给你盛汤添饭?倒是你,小嘴是越发会说话了。”
乐容娇嗔道,“哼!官家惯是喜欢取笑人!”
她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位大宋皇帝也没有前头传言里那样严肃守礼,不仅喜欢开玩笑作弄她,还爱捏她脸上的肉,一日内这都是第二回捏她了。
嘴上这样说着,却还是忍不住悄悄看了眼他笑起来的样子。
心道,果然是模样不错的人才会长出双好看的手来。
却又忍不住想,他模样生得这般好,又有坐拥天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想必心悦他的人不会少。
而她呢,与他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三千弱水中的一瓢,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便是如今他因着一时新鲜待她千万般好,可日后新鲜热乎劲儿过了呢?到那时又当如何?
恐怕那时她便与这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一样,被他丢在一旁,隐匿在人堆里。
又或者偶尔想起她,就像是对待宠物一般,想起来时便逗逗她。
色衰爱弛,是这后宫每个女人都逃不了的宿命,如若她真心轻付,真到了失宠那一日,她又该当如何自处呢……
思绪飞远,这样想着,乐容不免心有戚戚,却又更清醒了几分。
不知她又在想些什么,赵祯只觉得她似是心情又突然坏了起来,关切问她,“乐容是又想起甚么不高兴的事了?”
乐容心里只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轻易动摇,便摇了摇头,淡漠道,“不曾有什么不高兴的。官家,乐容有些乏了,可否允乐容先下去歇息会?”
赵祯见她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也不继续强留她,只吩咐她道,“若是乏了便就去歇息吧。朕得空了就写个字帖给你,日后朕不在身边,你用纸覆在上面自己也能练字。”
“谢官家好意,乐容先告退了。”
福了身子,乐容便自顾出去了。
余下几日,赵祯夜夜都宿在偏殿,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不越雷池。中午晚上用膳也是与乐容一齐用的。
即便如此,乐容对他却一直都是副不冷不热的态度,从不违逆他,但也学不来逢迎讨好那一套。
换了别的妃嫔,他早该甩袖子走人再也不回来。
可偏偏这样待他的,却又是他放在心尖上在意的小灯笼。
他不愿勉强,只想等着她愿意接受自己,在那之前他不怕是他一厢情愿。
琼华阁不多日便打扫收拾妥当,乐容也正式带着采桑采青搬了过去。
她在福宁殿住上几日尚可,若是日子久了事情传出宫外,又得惹得文臣言官诟病。
她虽历史学的不好,也对北宋的难缠文臣有所耳闻,她可不愿做那让赵祯为难的“红颜祸水”。
在福宁殿偏殿这些日子,日日关心着琼华阁那边的进度,这日一听说已经修缮妥当了,便立马回了赵祯,自去了琼华阁住。
第二日乐容搬走时,赵祯去了早朝还未回来,便让常禄给她送了两样东西。
乐容打开看了,发现是几十张不同常见字的字样,还有一个小册子,上头是赵祯亲笔书写的一些练字注意事项。
想起那日在书房,她临走时赵祯说要替她写字帖,她还以为只是句客套话。
却不想他是当真的,除了字帖还写了好些页的批注,这上面的批注细细说明了每个字要怎样写好。
乐容看在眼里,心情复杂,知晓他每日都要批阅奏章到很晚,也不知这么多页他是凑了多少零碎时间才写成的。
去琼华阁的一路上,她都抱着这些纸张,捋着心里的千丝万缕。
刚来这里时,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活下去以便找机会穿越回去,可在这里这么多年,她也渐渐明白回到原来的地方是不太可能了。
慢慢地,她将自己活成与这里的人一般模样,可到底心境是不同的,即便毫无可能,她心里也是盼着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赵祯,偏偏是最不可能遂了她愿的人。
今日的路到底是她自己选的,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好自己的一颗心,免得日后徒增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