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由张茂则引着一路去了福宁殿,方一到偏殿,就有两个嬷嬷上前搀扶着乐容进了内室。
乐容从前在教坊时,凡事都得亲力亲为,未曾有过这般待遇。眼见着其中一个嬷嬷脱去她的外衣又要去解她的亵衣,连忙伸手挡住了那嬷嬷的动作。
那嬷嬷倒也是好脾气,只笑意盈盈地问她,“娘子这是怎的了?”
乐容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我不习惯沐浴的时候有旁的人看着,嬷嬷便先去歇会儿,乐容自己会去宽衣沐浴好。”
“是。”
这两位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不知侍奉过多少头次侍寝的后宫娘子,可谓是经验老道。
若是换作别的妃嫔,怕是早就上去“苦心孤诣”地教育一番了,但前头张内监交待过了,这位娘子年岁小些,官家特地吩咐了莫要吓到她,任她自己想怎么便怎么,不要多做拘束。
于是听到乐容这样吩咐,二人也未坚持要看着她,只嘱咐了她仔细地滑摔了,便合上门出去了。
乐容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自去宽衣沐浴了。
等到沐浴完毕,又自己擦干水珠,将事先准备好的挂在龙门架上的绣花抹胸穿好,才唤了二人进来。
两位婆子进来,拿出件藕色薄纱大袖外衫替她穿上,恭敬道,“劳累娘子需得在这站上一会,老奴接下来要给娘子熏香了。”
乐容轻轻点了点头,二人便将乐容的双臂展开,一边一个拎着香炉替她熏香。
那香炉里也不知是焚的什么香,闻起来香香甜甜,让人觉得浑身都暖乎乎的。
本来乐容今日为了宫宴准备歌舞精神紧绷了一天早就累的很了,这暖香又十分让人觉得舒适放松,直熏得她昏昏欲睡。
待到终于熏香完毕,乐容早就跟小鸡啄米似的不住往下点着头,嬷嬷见状赶紧轻咳两声将她唤醒。
待乐容清醒些才又搀着她坐到镜前,见乐容没有主动提什么要求,便只替她挽了个小巧简单的发髻,绾发余下的青丝就梳顺了任其披散下来,又在首饰盒里挑了支紫玉流苏簪插在刚挽好的发髻里,便算完了。
嬷嬷们虽从前是伺候过不少后宫娘子,但像乐容这样模样身段都生得极好的,倒是见得少了。
嬷嬷在心里悄悄想着,说句不夸张的,便是将官家后宫的正头妃嫔娘子全都放在一起,也不及这位新的张娘子一半美好。
即便那自小就养在官家身边的苗昭容,是人人称赞的美人,但与这位张娘子放在一起比,也让人觉得不过是姿色尔尔,灵气全无。
前头伺候梳妆时,多少人都要求梳过各种新奇发式,却倒不如这张娘子秀发半散来的仙气。
也难怪官家对她格外上心,生得这样好的美人儿,落到谁手里不想把最好的捧给她?
当下这张娘子就懒懒地靠坐在榻上,美眸半睁,小口轻抿,一眼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仙女菩萨下凡来了,真真是天生做宠妃的料。
乐容自然不知道她才打了个盹的功夫,两个嬷嬷就在旁边想了这么多。
二人对她的态度都很友善,她也一直都是和颜悦色的,不想给她们添太多麻烦。
等到挽好了发髻,两位嬷嬷见乐容生得这样好,一张饱满的樱桃小嘴更是不点自朱,也不想再劳累她上妆,只在她先前贴过花钿的眉心又重新补了一个。
一切收拾完毕了,便叫来屋外的小黄门抬了轿子来,扶着乐容上去,送她去了赵祯的寝殿。
等待宴席终于散去,念着近来国事繁忙,赵祯先是去了文德殿,尽快地批了奏折。
虽他比平日里批阅的速度加快了很多,可等忙完了,却也已经是亥时三刻。
便忙让人传了歩撵回了福宁殿,倒在心里埋怨起自己,因着这皇帝的身份,恐怕日后让她枯等的日子还会有不少,头一回却因为让人久等自己而生出些愧疚来。
进了寝殿,还未见到乐容,便听到一阵阵玉器相撞的声音,叮叮当当。
循着声音望过去,却见到晚间在大殿上翩翩起舞像百灵鸟般灵动的人儿,此刻安静地坐在他平日里宿着的床边。
想来她是等得太久,已是困极了,小巧的小巴一会扬起一会垂下,头上的流苏发簪也随着她的动作来回碰撞着,发出悦耳声响。
他不忍心惊动她,吩咐守在门口的宫人都往外退了下去,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
乐容虽是已经困得不住打瞌睡,但一双手仍是紧紧握着拳,一副紧绷防备的姿态。
赵祯望着她这副谨慎样子,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自然明白她今日是因为害怕嫁与狄青,才会主动示好,想借自己来摆脱困境。
至于她为何会选择他,或是因为他的地位权势,是在座的所有人里唯一一个能替她解围的……
他从前也想过,自己日后若再遇到当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会是何等光景。
是否会像从前一样叫他大哥哥,说一些别人都说不出的道理来。
可在他之前全部的想象里,她都是个小丫头,也只是个小丫头而已,从未有一种关于她的想象是像今日这般。
这般教人惊艳。
他承认今日在集英殿,他第一眼见到她时便被惊艳,仿若他从前关于“惊艳”一词的所有想象都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第二眼他才从她的眉眼里找到些当年的熟悉样子,事到如今,他倒宁愿自己从未认出她来,这样将她与多年前的小丫头联系起来,平白让他生出了些拐带幼女的罪恶感来。
这些年来,他与那些朝中大臣一起,将自己的一颗心锁在明君的躯壳里,自诩是个正人君子,却在今天见了她一眼便就此深陷,不可自拔。
赵祯回忆着宫宴上的种种,内心越发纠结起来。
他本可以按捺住内心的躁动,可偏偏她又要用一双能渗出水的眸子瞧着自己,那双眼睛与他隔的那样远,却用目光融化了他的心……
他不得不承认,他确是被她蛊惑了。
轻叹一声,赵祯凝视着她靠在床架上安睡的容颜,喃喃道,“是你自己要来朕的身边……”
瞧她这样睡得也不安生,赵祯便要伸手替她卸去钗环,帮她躺好了再睡。
可手刚一触到她的玉簪,乐容似在睡梦中察觉到危险存在,便猛地一瑟缩,醒了过来。
面前有人,乐容本能地要躲,等到看清是赵祯后,又不敢拂了他的意,乖顺地将头朝他掌心蹭了蹭。
察觉到她不安却又惧于自己,赵祯也不想吓着她,只在她小心翼翼的目光里替她把玉簪取下来,又替她松了发髻,拿出一旁的犀角梳子把头发梳顺。
乐容一开始是不愿的,面前的这位可是这个朝代万人之上的皇帝,金贵非常,她有几条命够让他伺候自己?
可耐不住赵祯执意要替她梳头,便只好乖乖地由着他去了。
替她理好头发,赵祯就将她打横抱起,准备把她塞到床榻里侧,让她躺着舒舒服服地睡觉。
乐容吓得抱紧了他的脖子,不敢睁眼,心里想着,这就要开始了吗?
赵祯见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只轻轻把她放好在榻上,又替她盖上被子,温声道,“睡罢。”
乐容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瞪大眼睛望着他,想问又不敢问。
“今日朕乏了,相信你也是累了的,时辰不早了,便就都歇息吧。”
赵祯又从里侧拿了条锦被出来,边说着话边躺在乐容身边,并未与她睡同一床被子。
见她还只是不敢相信地盯着自己看,像是防着豺狼似的,赵祯起了些捉弄她的心思,突然坐起来,朝她扑过去,撑着双臂将她圈在身下,唬她道,“难道是乐容不想就这么安歇了,还想做些旁的事”
乐容果然被他吓住,忙不迭地摇头,闭上眼睛就做出要睡的样子,两颊却因为这突然的近距离接触而烧红起来,一颗心也跳的极快。
赵祯忍不住勾起笑意,却也不继续捉弄她,自去躺好,最后对她道,“快睡罢。朕也疲惫的紧,不会对你生什么坏心思的。”
乐容怕自己若是不听话,他又会突然的扑过来,自他说完话便装睡了起来。
因着她着实是困的很,不多会,装睡装着装着便是真的睡着了。
赵祯在一旁听着她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声,眉头舒展了些,侧过身子对着她。
见她睡得恬静,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面颊,又怕把她扰醒了,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了会,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也罢,来日方长,何必急在这一时。
就这般看着乐容,倒也觉得安心,他便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睡了一晚。
第二日乐容醒时,赵祯已经不在了。
问了屋里伺候的宫人,才知道是官家吩咐了不让叫她起来,还让温了梗米粥,只等着她醒了呈上来用。
乐容听了,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样被人珍视的感觉,似乎自来了这个地方后,便未曾感受过了。
赵祯倒是除了贾婆婆之外,头一个这般为她想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