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昨儿另两个被选上的便到了乐容屋外,叫她一同去仁明殿复命。
可叫了好一会,却不见有人应,眼见着时间不等人,二人也不再耽搁,便自先行去了仁明殿。
到了仁明殿那,婼娘只见到这两个大的,却不见昨日那姿貌最甚的小宫女,只以为乐容是年幼贪睡误了时辰,心下有些不豫。
又等了些时辰,始终不见乐容过来,婼娘也没了耐心,正要动身去教坊亲自诘问,却见院外有个乐伎打扮的宫人匆匆朝这来了,伸手拦下她问道,“你是甚么人?皇后住所也是你能胡乱闯的?”
陆锦萝装着紧张的样子答道,“回姑姑的话,只因着昨日您挑中的张乐容今日一早突然不见了,奴婢们遍寻不着,恐误了娘娘的事,婆婆这才遣我来禀报,还请姑姑莫要怪罪。”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的凭空消失了?莫不是不愿来仁明殿,怕娘娘与我亏待了她,故意躲起来吧?”
见她不信,陆锦萝又接着解释道,“乐容她哪敢不敬娘娘,只是现在人找不见,许是被人害了也说不准。贾婆婆怕姑姑等急了,特意择了奴婢前来顶缺儿,还望姑姑能收下奴婢,给奴婢个机遇。”
旁边二位宫女听了,都在心里替她臊的慌,他们从不知这陆锦萝竟是这般没皮没脸的人,敢来这仁明殿毛遂自荐。
婼娘在宫里待了这几年,心里早已明镜儿似的,瞧着她是个功利心极重的,自然不愿留这样的人在曹皇后身边,便讥讽她道,“呵,你既是那贾掌教看重的人,便自回她跟前儿去,仁明殿也不是什么货色都收的。”
几句话把陆锦萝脸上羞得红一阵白一阵,她自觉没脸,便匆忙告退回去了。
回了教坊,贾婆婆也已知晓乐容不见了,心里急得像被热油在烹,见陆锦萝回来,不由分说便上前一巴掌将她抡翻在地上,嘴里还咒骂着,“你这下作的小娼妇!究竟使了什么恶毒手段,将我的乐容藏哪去了?今日若不说出来,便打死你个小贱蹄子!”
陆锦萝一边面颊高高肿起,嘴角也渗出血,现下知晓做皇后养女一事是不成了,便也存了恶毒心思,抵死不认是自己将张乐容藏了起来,只反问她道,“昨夜之事不是得了婆婆默许的吗?若不是婆婆授意,告诉我只要让乐容今日去不了,便举荐我前去,便是借锦萝十个胆子也不敢作出这般勾当!”
“你倒还敢乱攀咬起来!”贾婆婆见状更是气极,又是一个耳光打在她脸上,“我只让你顶了乐容去,何曾让你害过她?如今你再不说出她的下落,本掌教便让人取了藤条来,活活将你这硬嘴巴打开花!”
“婆婆这是认定是我做的了?”
“除了你还能是甚么人?”贾婆婆早没了耐性,便让屋外的袭香取了藤条来,一下下打在陆锦萝身上,逼她吐出真话。
可陆锦萝却只咬着牙硬撑着,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贾婆婆,恨恨道,“都是自小养在婆婆身边的,甚至比起张乐容,我早在教坊两年,可从来你都是偏袒她,有什么好处头一个想到的只有她……我就是不服!”
贾婆婆见她现下还在计较这些事情,只觉得她是又蠢又坏,更在心里念起乐容的好来,又重重抽了她几下,“休在这扯些无用的废话,你到底是说与不说乐容的下落?”
“便是今天打死我,我也不知她在何处!”
“你这个倔驴!”
眼见着贾婆婆下手愈加狠辣,陆锦萝嘴再硬,体力也是不济,没几下便疼得受不住,晕厥了过去。
一旁的袭香吓得不轻,忙拉着贾婆婆的袖子问,“婆婆,锦萝被抽得撅过去了,这可怎么好?”
“慌甚么?陆锦萝这般谋害无辜性命,便是在宫外,也是要吃官司进衙门受刑的。莫说在宫里,我堂堂教坊掌教,教训一二个不认真练舞的乐伎又有何妨?”
贾婆婆把藤条扔在一旁,又吩咐她道,“将这小蹄子捆起来扔到库房里去,没有我的允准,不准任何人过去看!”
袭香也怕波及到自己身上,忙唤了守在外面的临花,一齐将陆锦萝拖了出去。
再说乐容这头,她昨夜吃着糕点迷迷糊糊便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周围一片漆黑,森冷异常,空气里都漫着股烂木头味。
她稍稍动弹了下,便觉得全身酸痛,手腕处更是疼痛难忍,也不知是不是骨头断了。
又过了会,月上梢头,稍稍透了些光亮进来。乐容朝上看了眼,估摸着自己现下大概是在一口枯井里。
静下心来想了想,记起昨日陆锦萝给自己吃的几块糕,虽不愿相信,但也不得不确定她现下在这种鬼地方,跟那陆锦萝脱不了干系。
但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考虑怎么出去才是头等大事。
眼下她手腕受了伤,靠自己沿着井壁攀爬上去是不可能了,若要再不小心摔下来,说不定就小命休矣,除此之外却又没什么脱身之法了。
乐容有些绝望地瘫坐在井底,事到如今,也只有在心里祈祷能有人路过此处发现自己,她时不时地朝着井口喊叫两声,这样被人发现的几率也更大些。
今日是七月初三,正是赵祯生母李宸妃的忌辰。
每年这日他虽不向外声张此事,但都会来李宸妃的故居祭奠亡母。
李宸妃旧时居住的瑶华宫早已荒废,也只有每年忌日张茂则会让人先来打扫收拾下,平日里并没人会过来。
瑶华宫因着当年宸妃生产一事,被认定是不祥之地,人人都避之不及,久而久之连瑶华宫外不远的一处水源古井都枯竭了。
赵祯每次又都是夜深时才去,是以宫里除了福宁殿的几位內侍,并无人知晓此事。
这晚也不例外,赵祯祭拜完生母,便在瑶华宫坐了轿子要回福宁殿歇息,却隐隐听到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当即便叫停了轿子。
张茂则上前询问他,“官家是有何事要吩咐吗?”
赵祯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仔细听,是不是有人在叫喊?”
身边众人都安静下来,果然听到了动静,那声音还带着回声,像是从地底下传来的,十分瘆人。
张茂则思衬了片刻,答道,“回官家的话,确是有人在叫喊,听着倒像是前头拐角的枯井里传出来的。”
“那便遣两个胆子大的过去瞧瞧,别是有人不小心掉进去了。”
张茂则称了声“是”,遣了常喜,常禄两个去瞧。
常喜胆怯些,便一直跟在常禄身后,让他打头阵。
二人走到井边,却反而听不到声音了,常禄大着胆子拿灯笼去照井里,果然看到里面倒了个小娘子,不知是死是活。
常禄一合计,方才那声音想就是她传出来的,便让常喜又去喊人套了绳子来,自己绑着绳子慢慢探下井里,将那小娘子捞了出来。
乐容在里面喊了一个多时辰,早就没了力气,现下被救出来,只余着口喘气儿的劲罢了。
张茂则细细打量了她,便去了赵祯跟前复命,“官家,井里救上来个小娘子,看着打扮衣着,应是教乐坊的宫人,现下已经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赵祯放下窗口的轿帘,心里安了些,这瑶华宫本就被宫里传的邪乎,要是在今日这样的日子再有人枉死,只怕是又要生出风波来,便又吩咐道,“既是已经救起来了,便劳累那两个再将人送回教坊去罢。今日也算是这宫人时运好,若是换作旁日,只怕是要精疲力尽死在井里了。张茂则。”
“奴婢在。”
“明日让人把这口枯井封了,其他水井边也一律围上栅栏,以防日后再有失足掉进去的。”
有了赵祯的口谕,张茂则当晚回去便通知了造办处的去办了。
至于乐容,被常禄常喜二人送回教坊时,贾婆婆因为焦急也尚未安寝,见她回来,连着念叨了好几句“菩萨保佑”,才扶着乐容回房了。
临回房前,乐容稍稍睁眼,瞥见了常禄腰牌上的“禄”字,在心里暗暗记下。
将她扶回去后,贾婆婆仔细察看了她的状况,反复确认了只是手腕伤的重了些,松了口气,便拿出药箱来与她上药。
边上药,边与她道,“今日闹这一遭,皇后娘娘那边是去不成了。日后在宫里可得多长个心眼,不能旁人说什么你都信。今日吃个大亏,望你能涨些记性。”
乐容此刻处境已经安全了,便想起来秋后算账的事,便问贾婆婆,“锦萝姐姐呢?”
“可别提那个小蹄子了,因着她陷害于你,我白日里已经把她狠打了一顿,现下锁在库房里呢。你且好生将养着身子,其他的事日后再提。”
贾婆婆替她上好药,又再叮嘱了两句,想着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便放心地回去安置了。
却不知方才那会,乐容趁她专心上药时,用好的那只手将她腰间的库房钥匙顺走了。
待又过了半个时辰,确认贾婆婆已经睡下了,乐容才又披上衣服往库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