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是翠绿的群山绵延,树叶在风里哗啦啦的唱歌,周围都是鸟儿婉转清脆的叫声,袅袅炊烟从山下的村庄中升起,李窈远远看见山下的地里,有人正忙碌着。
那人穿着淡青色罗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李窈慢慢走过去,嘴里叫着,“你好!”
于是地里忙碌的人抬起头,她长着一张喜庆的苹果脸,嘴唇丰润、脸颊微红,睫毛长长的,一眨一眨的扑闪着。
“翠娘姐姐?”李窈惊讶。
翠娘怀里抱着锄头,好奇的看着她,闻言似乎是有些诧异,“你……你认识我?”
李窈挠了挠头,“我是窈窈啊,”她手指着远处的村庄,试图找到自家小小的的院落,指头却始终没有停下——她的家不见了。
翠娘见她迷茫,认真地握住她的肩膀,“你是不是走失了?”
翠娘将李窈拉到一边,李窈注意到,她黑色的布鞋还沾了泥巴,刚刚去了杂草,手上也有点脏,她只用两只手指尖尖拉着李窈的衣角,将她拉到草丛后,蹲下问个子不高的女孩。
“你和谁一起来的?”
李窈摇头,“我自己一个人来的,我本来在睡觉,然后……然后我就自己走过来了。”
李窈描述的有点像梦游症,翠娘听的很认真,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反射着阳光,她的脸却显得格外严肃。
“你跟我来,我晚一点送你回家。”
李窈觉得自家就在村子里,但是她的目光绕了一圈,还是没看到自家小院儿的影子。
是不是只要沿着之前来的山洞走回去就可以了?
李窈跟着翠娘往山上走,翠娘走得飞快,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了一样,走两步就要回头确认一下。
李窈也学着翠娘的模样,走两步就回头张望一下。
但是身后什么也没有,只有远处被绿树合抱的村庄。
翠娘带着李窈在山洞面前站定,李窈认出了这个山洞,她来的时候就是从这个山洞出来的。
难怪翠娘姐姐会在这里,李窈恍然大悟,翠娘姐姐向来勤劳会过日子,多半是看这边还是白天,偷偷来这边种地,好给她种更多的蔬菜瓜果。
李窈逻辑自洽了,喜滋滋的去拉翠娘的衣角。
“翠娘姐姐,我们这就回去吗?”
翠娘脸上的忧虑一闪而过,很快消失在她温柔的笑容里。
“暂时还没法回去,”翠娘一下下摸着李窈的发顶,将她带进了山洞,山洞里黑黢黢的,似乎有什么张牙舞爪的怪物就要从浓浓的黑暗中挣脱出来,“窈窈,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过段时间她会带你出去。”
“你别怕,她是个好人,等到了那个地方,你嘴巴甜一点,就叫她“莘竹姐姐”,知道吗?”
翠娘的脚步很坚定,她好像熟识这山洞,不用像李窈一样扶着墙壁缓慢行走,而是无比坚定、带着某种迫切向山洞深处走去。
山洞深深,翠娘却能轻易的辨认出每一个岔口,带着李窈左拐右拐,李窈只觉得来时这山洞就是笔直幽长的一条,却不知道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岔口。
不知拐过了几个岔路口,李窈忽然看见前方的黑暗被萤光驱散,翠娘正领着李窈往发光的洞口走去。
“记得我说的吗?”翠娘俯身,借着微弱的萤光整理李窈的头发和衣裳。
李窈乖乖点头,“叫莘竹姐姐。”
翠娘笑了,笑容纯洁平和,她说,“对,我们进去。”
李窈进来前没想过会看到这种场面。
山洞连接了巨大的空间,这空间被晶莹透明的水晶覆盖,脚下、墙壁、顶上,细微的光点从透明的水晶般的物质里飘出,随着空气的流动上下飞舞。
李窈看痴了,这空间简直是一个巨大水晶宫殿,每个细节都是天然而生,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脚下的水晶里是深绿的溪水,光线折射时,那一汪水仿佛流动起来,左边是大雪飘飞的平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沙漠。
李窈好奇的看着这一切,眼睛亮晶晶的。
“你来了?”水晶深处传出女人的低语。
翠娘拉着李窈往里面走,除了四面墙上的水晶,其他水晶都散发着白色的光晕,让人没办法将这空间看透。
中间丛生着棱锥样的水晶,乳白的光晕笼罩,李窈看不清水晶里面的东西。
水晶宫殿深处,一整面水晶乳白的光晕里,白发女人静静站在那里,双眼淡漠的扫过。
女人一头白色长发如瀑,连睫毛都是纯白的,病态一般的白,她的瞳孔却是深深的黑色。
李窈一时被吓呆了,她从前在桐城见过长着白发、全身都很白的孩子,她知道这是一种病……
桐城?
李窈心里划过一丝茫然,她从小就长在村子里,从来没去过外面呀,桐城是什么地方?
白发女人眼眸微动,定在了李窈脸上。
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李窈立马回神,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莘竹姐姐。”
莘竹漆黑的瞳孔深邃,像是要将人的灵魂都吸入,李窈有点胆怯,往翠娘身后缩了缩。
“我今日在山下捡到的。”翠娘走上前,将莘竹落在肩头的长发拢到身后,然后垂着手,也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她好像走失了,差点进了村子……你帮我照顾她一下,好不好?”翠娘眉眼间带着祈求。
莘竹喉间微动,却只是点了点头。
她一向没有办法拒绝翠娘。
翠娘还要下山料理她杂草丛生的荒地,很快就离开了这里,整个水晶宫殿只剩下了李窈和莘竹。
“摄魂铃没在我这里了。”莘竹忽然出声。
李窈吓了一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啊?”
摄魂铃?什么东西?
莘竹仔细打量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你居然也有名字。”像是想起了什么,莘竹低笑一声,喃喃自语。
她看着李窈,像是看见了千年前九重天上那团洁白的云雾。
第一次看见那它,是莘竹刚刚飞升的时候,九重天上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莘竹作为衍天宗小师妹,一辈子顺风顺水,修行一事上更是一日万里,她飞升时不过二十八岁,从未离开过宗门,像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公主。
那是还总是有神迹现世,莘竹也认为飞升后是能成神的,但实际上除了更强了,莘竹根本就没有获得任何呼风唤雨的能力。
莘竹开始胡思乱想。
难道真的像话本上说的,飞升根本就是骗局?
莘竹沉思,莘竹沉痛,莘竹嘤嘤哭出了声。
“又有人来了。”远远的,莘竹似乎听到了人声。
她泪眼朦胧,转着脑袋四处看,终于发现了一团正在移动的洁白的云雾。
云雾后跟着一名红衣女子,浅笑嫣然。
“还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姑娘呢。”红衣女子调笑着将莘竹扶起来,“还剩什么没分出去?”
“灵魂。”
有声音在莘竹的脑海中响起。
这声音不辨男女,也分不清年纪,像是有形的声音,又像是一道打入她脑海的意识,莘竹确信自己没有听见什么,可这两个字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然后莘竹获得了掌控灵魂的能力,她负责维持世间一切生灵灵魂的托生转世。
为了避免他们将这本属于天道的能力私吞,大部分的力量都外化成了法器,只剩下少部分融入了他们的身体,与他们合二为一,难以剥离。
也是那时莘竹才知道,这世间原来只有一个神。
后来九重天上混乱不堪,战火绵延,莘竹看着他们一个个陨落,坠入人间,最后自己也掉落人间。
但她很幸运,她没死,也没成魔。
莘竹再次审视面前的女孩,她头发散乱的披着,眼睛亮亮的,一副不太聪明的傻样。
但她身上的确沾染了规则的味道,而且是最高规则的味道。
李窈摸到一块低矮的水晶上,挪动屁股,试图坐上去。
“我劝你最好不要。”玉碎雪融一般的声音在宫殿中回荡,李窈抿抿嘴,从低矮的水晶边离开了。
或许她只是遇见过它。
莘竹想,这么多年,它该醒了,再不管事,整个世界都会陷入混乱。
“你叫什么?”莘竹问道,顺手撩起衣摆,露出脚下低矮的水晶,像是在示意李窈可以来这里坐。
“李窈。”李窈磨磨蹭蹭走上前,正犹豫要不要坐在莘竹身边,却被一只手摁住肩膀,拧过身坐了上去。
她重心不稳,有些踉跄,向莘竹身上扑过去——她撞到了坚硬的东西。
李窈愣了一瞬,飞快正起身,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
难怪莘竹紧靠着水晶墙站得笔直,她的双腿和腰整个都和水晶黏在一块了,或者说,已经全部变成了水晶墙的一部分了。
李窈没有边际的想,她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是生来就这样,还是后来才变成这样的?
“你从另一边来的?”莘竹眉眼低垂,淡然无比。
“啊?”李窈想了想,不能确定她说的另一边是哪边。
“我就是从这个山洞来的,我从一边走进山洞,然后就来了这里……我来这里的时候,没有看见你。”
莘竹嘴唇微动,李窈外衫的衣襟口微微敞开,露出放在口袋里的绿宝石戒指。
莘竹看着那戒指,像是忘记了该如何呼吸,也忘了该如何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沉在回忆里,难以自拔。
李窈顺着她的视线,赶紧拢了拢衣领。
“你是衍天宗的弟子?”莘竹声音晦涩,如冰雪堆砌一般孤冷的神色顷刻崩塌,面上似有怀念。
“不是。”李窈下意识答,随后发现自己想不起来衍天宗到底是什么地方,“衍天宗是什么地方?”
莘竹伸手,李窈怀里的戒指忽然飞到了她的掌心。
“我从前,就是衍天宗的弟子。”莘竹喃喃自语,多年过去,戒指仍旧美丽,宝石上没有划痕、戒身干净,是被人精心保存好的。
莘竹看着李窈,神色难辨。
她如今实力微弱,勉力维持着少量灵魂的转生之事就已经亏空了她的身体,莘竹能清晰的感知到,再过十年,或许二十年,她就会如同从前死去的那些神一样死去。
或是化为滚滚江河,或是成为炽热荒漠……
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连带她活过的痕迹和证据,都会被时光洪流淹没,而这戒指,或许是她曾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了。
莘竹伸出手,指尖轻点在李窈眉心。
一股冷冽的气息直冲天灵盖,李窈双目失焦,脑海中的所有记忆都被推翻——勤劳的母亲、亲近的邻居、美好的童年生活……
寒气顺着脉搏流动,流遍李窈全身,将她的四肢百骸都冻住。
一枚戒指被塞到李窈手里,四周都模糊起来,李窈只能看见莘竹那双美丽的眼睛。
“回去吧。”
她只能用这仅存的力量,送李窈清醒了。
谁能想到,濒死之际,还能看到旧物呢?
“呼呼呼——”
李窈满头大汗的睁开眼,
环顾四周,破旧的屋子里挂满了蛛网、窗纸破损、门框破裂,李窈仓皇起身,一手按断了不知什么东西,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李窈低头一看,她一手将身旁白骨的胸骨按断了两根。
这怎么回事?
李窈抽出手,看了白骨两眼,翻身下了摇摇欲坠的木床,向着对面李奚所住的卧房跑去。
那门扇也是歪斜的,李窈推开歪斜的门板,一眼扫过——房间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