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诘问的态度,一点不符合职场礼仪。
禾谨舟眉心微蹙:“我以为祁副总是想跟我谈公事。”
“岳总的心意连我都能一眼看出来,我不相信禾总会没有感觉。”祁敏仍按照自己的意愿说着,“禾总与丈夫夫妻恩爱,却有勾着岳总不放,与我的想象真是出入很大。”
禾谨舟也不气恼,淡淡说:“如果是公事,我会更愿意跟祁副总多聊聊。我也不觉得祁副总会是整天盯着别人爱恨情仇的人。”
“我对别人的爱恨情仇当然没兴趣,但岳总对我意义重大,我只是想弄清楚,能被她放在心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祁敏说,“禾总知道吧,我一直很怀疑,岳总出事,是不是其中有禾总的一份功劳。”
功劳,似乎不适合放在这个语境下。
禾谨舟说:“祁副总会怀疑我是正常,所以我也没有必要解释什么。”
祁敏:“禾总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岳总的心意,你是装不知道了?”
敢这样跟上司说话,换作一般人,恐怕早就被炒鱿鱼了。
禾谨舟直视祁敏的眼睛,说:“祁副总觉得我为什么要装不知道?”
祁敏被问愣住几秒。
用陈述句说出来,就是根本不需要装。
“所以,哪怕捅破了这层窗户纸,禾总还是可以如此坦荡地与与岳总交好?”她问。
禾谨舟:“我有我想要的,岳总有岳总想要的,为何不能坦荡?”
祁敏目光像把锥子,直钻进对面人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汪沉沉的水,既没有被下属挑衅的愤怒,也没有隐秘被戳破的窘迫。
“禾总如果不想接受这份感情,就不该时常出现在岳总面前,搅着她的生活。”
禾谨舟认真盯着祁敏看了大半分钟,蓦地露出一抹笑,没有礼貌客气,也没有虚假刻意,只是不理解。
“祁副总,你站到今天这个位置,恐怕并没有一个容易的过程,想必也放弃了很多普通人所追求的东西。”她顿了顿,“为什么会认为我和岳总非得陷入那样纠结复杂的关系呢?”
此前两人的交谈只限于公事,禾总向来都是直说要点,不会带多少情绪。
但今天的禾总,不太一样。
“可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禾总也利用过岳总不是么?否则现在谁是月河集团的总裁,还不一定。”祁敏说。
禾谨舟摇头:“我倒希望她能来跟我争一争。”
那眼神,不像作假。
祁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面前的人哪怕有一丝一毫的躲闪,她也能继续理所当然地保有以前的想法。
可偏偏,她被问住了。
为什么她会以为这两个人一定要陷入什么爱欲纠缠中呢?
因为岳总对禾总很不一样,以至于她都有点嫉妒。
因为她做得再好,岳总对她,只限于上司对下属的赞赏,最多,也不过是老师对学生的期待。
“禾总是这样想,那又有没有想过岳总怎么想?”祁敏说,“她说不怕被禾总利用,只怕禾总不利用,一个聪明人变成傻子,心甘情愿做傻事,需要每时每刻都自己骗自己。因为聪明人知道,不是所有一厢情愿的心意都能被接受。”
岳宴溪本人也从来没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更何况,那个人是岳宴溪,不可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禾谨舟的确没有想过,一个聪明人要如何自己骗着自己去做没有回报的事。
祁敏继续说:“禾总也很聪明不是么?那就应该知道,聪明人很多时候装糊涂,要么是不在意,要么是太在意。后者啊,要说服自己放下许多傲气。”
叩叩叩。
车窗倏然被扣响。
祁敏按下车窗:“岳总,公司有点要紧事,我想跟禾总商量一下,快结束了。”
“正好,结束了一起吃个饭。”岳宴溪说,“不然我怕祁副总要记我的仇,其实想想之前对你太严厉了。”
“我永远不会记岳总的仇。”祁敏说。
“你们继续吧。”岳宴溪转着轮椅回屋。
瘸腿装着装着,还真有点习惯了。
车窗重新合上。
空间又变得封闭而逼仄。
“祁副总跟我说这些,岳总不会领情。”禾谨舟给到对方足够的尊重,但也不是一个会刻意迁就下属情绪的人。
“岳总知道我说这些应该会生气。”祁敏望着她的背影那么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不清楚呢。
禾谨舟试图从祁敏的眼睛里探查出她这样做的动机。
祁敏说:“我刚刚不是跟禾总说了,聪明人做傻事,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做罢了。只是我与岳总不同,我只做得出一次,而无法像她那样一次又一次。”
禾谨舟没有再回答,却也没有真正无视这些话。
“我想说的话就这些,再不下车岳总该着急了。”祁敏笑着摇摇头,“我现在发现啊,跟着岳总那么多年,我连她的十分之一都不了解。”
刚刚敲窗户,是怕禾总吃了吗?
禾谨舟能感觉到祁敏对她的敌意似乎小了一些,不管缘由是什么,以后沟通起工作来都会更顺畅。
这样很好。
***
回家后。
禾谨舟脑中总是不经意浮现出祁敏说的话。
岳宴溪总是对什么都无所谓,是不是真的无所谓,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似乎潜意识里,岳宴溪就该跟她的想法是同步的,因为她很了解她不是?
所以说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不好,什么问题一旦开始细想,就会出现许多种可能。
再排列组合一下,说不定比猜保险箱的密码还要复杂。
倘若岳宴溪与她的想法并不一致,那祁副总的话就不无道理。
或许不理会岳宴溪的无理要求,等她自己振作是更好的做法。
可转念一想,是岳宴溪自己说早就放下了,作为昔日的对手,她该相信她。
禾谨舟头一次陷入这种找不到出路的头脑纠葛。
在商场上,需要猜人性,而不需要猜人心。
能猜到且不轻易改变的,是千百年上演的贪婪与自私。
但人心啊,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也难以猜中十分之一。
祁副总口中的岳宴溪仿佛很可怜似的。
怎么可能呢?
禾谨舟揉揉太阳穴,猜不通,猜不透。
***
月辉大楼被雾气笼罩在夜色中。
所有的灯都在最后一个职员离开的时候灭了。
穿着深蓝色保安服的人仰在椅子上,帽子斜搭着脸,半盖住眼睛,嘴巴张得老大,不时发出“呵噜呵噜”的声音,间或猛地来一下,像极了猪叫。
一个男人提着公文包刷开大楼外门,旁若无人地走进去,直奔电梯,按下23层。
电梯一路上行畅通无阻。
只是出了电梯门,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男人有一些犹豫,大约对这里还没有那么熟悉。
驻足片刻后,他向左转,在黑暗中走到一扇门前。
隐没在夜色中的门牌上写着“白泽”,很美的名字,是《山海经》中通晓天下的一只异兽。
这里是月辉大楼,不是什么藏宝阁,以这个代号做门牌,也不会是因为里面藏着个神兽雕像。
“白泽”月辉最重要的一间科研室。
可那个男人很轻易就刷开门禁,来到一个保险箱前。
想要打开,需要两道密匙,会保管在不同人手里,而且每天都会变化。
但这些,似乎也难不倒这个入侵者。
滴滴两声,一道长方形的金属门被打开,只有书本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