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等他出来, 发现自己的灰色账户全都落到警察手里,一定会气得跳脚。”

巨大的玻璃窗前,禾沐与穆青染并肩坐着, 阳光很好, 洒在身上, 暖洋洋的。

禾沐口中的“他”, 是禾承忠。

“难受么?”穆青染问。

难受么?

禾沐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是叫了20多年爸爸的人, 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但错了就是错了,这么多年,穆青染的难受不会比她少。

“穆青染。”禾沐郑重地叫了声这个名字。

“嗯?”穆青染轻声应。

“你会怀念小时候的日子吗?”

穆青染诚实地说:“没有意义。”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答。”禾沐弯了弯唇,头靠到穆青染肩上, 一只手抚上她的侧脸,摸了摸, “其实我也觉得没有意义,但还是会忍不住想……”

“我如果真的是妈妈的孩子,而没有那么可笑的身世, 该多好。这样,或许就不会有当年那场车祸, 或许, 你能有一个更快乐的童年。哪怕我不认识你,也是好的。”

“就算我在董事会上把禾承忠赶出去, 也没有觉得自己为你做了多少事,没有觉得多开心。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穆青染静静听禾沐说完, 开口道:“我从来不去想以前发生过的事,如果没有那些事,在你面前的就是另一个穆青染, 而那个穆青染你未必喜欢。”

禾沐倏而轻笑两声:“两个生意人在这里谈什么哲学问题啊!其实啊,我很自私的,我甚至会卑鄙地想,你会不会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个礼物。我小时候其实很寂寞,你就是我的一道光,让我很拼命很拼命地想要抓住。”

遇到穆青染之前的那些寂寞,只是被她遗忘了。

在偌大的宅子里,她小小一个,真的很孤单。

穆青染将禾沐揽到怀里:“这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你才是我的光。”

禾沐把脑袋往穆青染怀里缩了缩,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你找了那个人那么久,万一还是没有办法定爸……禾承忠的罪怎么办?”

穆青染很平静,“找那个人,从来就不是为了定罪。”

她们口中的那个人,是当年的肇事杀手。

***

在律师到达之前,禾承忠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高价养着的律师是时候该发挥自己的价值。

禾承忠也的确没有在警察局待超过一天就被放出来。

但他放在银行僵尸户中的钱,有一大半都遭到追查,冻结。

而邮箱里又收到一封匿名邮件,是一张很清晰的,他以为已经死去的杀手的照片。

禾承忠有八分确信,这个邮箱背后,是穆青染。

过去真是小瞧了那个孩子,早知道就该赶尽杀绝,是他太仁慈。

一个杀手而已,他能做掉第一次,就能做掉第二次。

***

夜晚,一个男人用鸭舌帽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来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两个充饥的三明治。

他把微波炉热好的食物放进怀里,出来之后沿着墙边拐进一个没人的小巷子,步履匆匆。

没走几步,“嗤”的一声,腹部刺进一个尖利的物体。

冰凉的刀锋上沾满鲜热的血液。

拿着刀的另一个男人同样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风衣领口挡着脸。

他刚将刀和手套扔进黑暗的角落,就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

男人刚要跑,就被两个身手敏捷的警察按倒在地。

救护人员用担架将被刺伤的男人推上救护车。

警方能到这么快,是因为接到报案,以为只是普通的寻仇,没有想到被刺伤的那个男人居然牵出将近20年前的一桩旧案。

现在的刑侦手段比过去先进得多,刚犯下的案子,很快就顺藤摸瓜,锁定幕后主使,是前两天才来警局走过一遭的禾承忠。

上回让他脱身了,这回,怎么也不可能再放过他!

如果不是资金出纰漏,禾承忠也不会这么着急去做掉那个杀手。没有钱,就意味着很难再疏通关系。原本威胁没那么大的人,也变成一根继续拔掉的钉子。

但也因此,露出马脚。

禾承忠一得到派出去的人被捕的消息,就动身前往机场。

他没有想到警察会那么迅速,但也给自己留了后路。

只要去国外避个几年风头,他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哪怕到这个时候,禾承忠仍是自负又执迷不悟。

禾承忠不相信任何人,所以要逃到国外这件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半路就被警察跟上。

就好像他一脚踏入一个陷阱,一张网兜头盖下来,之后不管再做什么,都是徒劳挣扎,一切,都在某个人的算计之中。

禾承忠不断提速,路线也偏离了原来的方向。

几辆警车围追堵截,禾承忠眼看着就要被包围,心一横,猛转方向盘,冲破路障,转到另一条路上,逆向行驶。

那条路上原本正常行驶的车辆,看到前面有一辆车疯了一样冲过来,纷纷慌乱避让。合

禾承忠此刻已经被疯狂的念头冲昏了头,这每一步一定都是穆青染算好的,根本就是她故意逼自己再去杀那个男人一次,露出破绽。

他不好过,穆青染也别想好过!

“报告报告,嫌犯在G657国道上逆向行驶。”

“收到!”

正巧有一个正在休假中的警察在这条路上,远远看到一辆车冲过来,警觉地开到侧方试图逼停,两辆车撞到一起,冒出滚滚浓烟。

禾承忠在失去意识前还在想,一定不能让穆青染好过。

***

无怪乎禾承忠那样肆无忌惮,此前的几条人命,包括邱仁那次,做的的确很干净。

做事的人也早就逃到国外销声匿迹。

如果不是他这次被逼急了行动匆忙,也不会轻易被抓住。

只是恶人自有天收,禾承忠被从车子里拖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勉强吊着一口气。

抢救之后命是保住了,但也只有一个脑袋能动。

禾沐走进病房,站在床边,俯视着被权利和欲望腐蚀的男人。

“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高价请的律师还在为你四处奔忙,你大约是不会这么快得到判决,不过也不知道这对于你算不算一个好消息。”

她声音低沉,辨不出情绪:“我倒是觉得你这样躺在床上,应该比死了更痛苦。”

隔着氧气面罩,禾承忠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想说话?”禾沐将他的面罩掀开一些。

“穆青染接近你,只是想……报复罢了,你以为……她……她那种人真的会喜欢上什么人吗?她……这是在利用你!只有你……跟……傻子……傻子一样爱她爱得死去活来。”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禾承忠开始有些喘不上气。

禾沐重新把氧气面罩给他盖上,轻飘飘地说:“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已经帮你把剩下的钱都捐了,反正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这里,也用不到,不如给自己积点德。”

禾承忠瞪着眼睛,想抬手,发现怎么也做不到,甚至连指头也动不了一下。

禾沐出声提醒:“死心吧,就算你的律师神通广大把你保下来,你的下半生也只能靠这些仪器生活。你是不是看不到自己身上插了多少管子?只能靠导尿管生活,连翻个身都做不到,很快,你的皮肤就会坏死,腐烂,再长好。要是来不及叫护士,你的排泄物会漏在床上。想想,真是挺可怜的。”

这一刻,禾沐发现面对禾承忠,自己也不会多高尚和仁慈。

因为他,她和穆青染的人生完全错了位。

就连那么温柔的妈妈,也早早的结束了生命。

这个男人虚情假意的疼爱,抵消不了她恨意的千分之一,她甚至想,为什么把禾承忠撞成这样的人不是她?

可是这样的想法,只存在了一瞬。

她还有穆青染,不值得为这样一个人脏了自己的手。

禾沐倏然怔住,姐姐当初也会是这样想的吗?

“我是你爸爸……我是你……你爸爸……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

禾沐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放声笑出来,“是不是人谎说的多了,就自己都信了?真是可怜。”

话说完,再看禾承忠一眼,将手插进风衣口袋,转身出去。

死是多容易的一件事啊,也许是天注定,让禾承忠没那么轻易解脱,他会失去一切,然后没有尊严地度过漫长而屈辱的时光,不是比死了更折磨么?

穆青染站在医院外面,看着急诊室门口来来往往的医生和病人。

一个个生命在这里得到救赎亦或是就此消逝。

在她无数次奄奄一息的时候,禾沐就是她的救赎。

“走吧。”禾沐牵住穆青染的手,“一切都结束了,以后不值得再为这个人浪费一点点的心思。”

一切进行的那样顺利,禾沐知道不是她们运气好,而是在她不知道的这许多年,穆青染一直在做的事,就是为禾承忠铺上这样一条路。

禾沐将穆青染的手拉到唇边亲了亲,说:“那些艰难的痛苦的路,你都一个人走完了,以后让我陪你一起走一条铺满阳光的路,好不好?”

穆青染回握住禾沐的手:“那些路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走的,你一直都在我心里。”

她抬起手腕,“这块表很旧了,是不是该给我换块新的?”

是啊,姐姐一直戴着她送的表。

她们的线从来不是她单方面牵着。

禾沐嫣然一笑:“遵命,姐姐大人。”

小孩的笑映在穆青染浅褐色的眸子中。

哪怕有着那样惨淡的身世,她始终是那个笑容明媚的天使,是她的天使。

***

禾谨怀得知了父亲那边的消息,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有多糟糕。

父亲暂时撤职是一回事,但彻底倒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当口,他必须向上一搏,否则就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对付大姐,他何尝没有留后手呢?

只要让禾谨舟翻不了身,禾氏集团,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

“岳总。”赵炳垂手站在岳宴溪面前,面有愧色,“禾谨怀抓着最后一张底牌,都是我没能及时发现。”

禾谨怀信任他,却也没有完全信任他,所以在禾谨怀要出击的时候他才知道有底牌,来不及阻止。

禾谨怀不知什么时候找人偷偷记录下了岳宴溪几次出入禾宅的影像,以及有许多次公开场合岳宴溪含情脉脉的眼神。

自从发现岳宴溪暗中帮着禾谨舟对付他的时候,他也是留了心的。

岳宴溪出奇地淡然:“是我不小心,知道他有这一手,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