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宴溪到的时候, 做饭阿姨刚刚离开,偌大的宅子,只有她们两人。
“抱歉岳总, 来不及给你准备蛋糕了。”禾谨舟礼数周到, 就好像只是给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合作伙伴进行一次不带任何感情的商务庆生。
岳宴溪提起一个盒子:“我自己准备了。”
禾谨舟将盒子接过去, 放到桌上, 拆开, 是个很简单蛋糕,边上一圈红色绿色的拉花,中间一个粉色寿桃。
随便走进哪个路边的蛋糕店,都很难买到这样俗气的款式了。
“今天真是岳总的生日?”禾谨舟问。
“看来我在谨舟这里信用并不怎么好。”岳宴溪自己拿出蜡烛,插在蛋糕上, “我很多年不过生日了,但今天, 很想看一看,生日愿望到底会不会成真。”
禾谨舟看到蜡烛,怔了一下:“家里没有火。”
“我知道, 你不喜欢烟味,顾启堂结婚的时候就把烟戒了。”岳宴溪拿出一个绿色的塑料打火机, “路边买的, 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禾谨舟的注意力被前一句拉住,“你知道得很清楚。”
“大家都说, 生日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岳宴溪自己举起蛋糕,托着, 烛火跳动,点亮她的眸子,“可不说出来, 谁替你实现呢?”
禾谨舟下意识避开岳宴溪的视线。
“呼~”岳宴溪轻轻吹灭蜡烛,将蛋糕放到一边。
一个草率的、不走心的生日仪式,短短几秒,就落下帷幕。
禾谨舟晃了一下神,补上一句:“生日快乐。”
“就不请你吃蛋糕了,”岳宴溪将蛋糕装回盒子里,“不知道有没有营业执照,万一吃坏了,谨舟说不定会觉得我故意投毒。”
禾谨舟一双眸子黑洞洞的,沉沉静静,看不到底:“你是故意让我难受。”
“如果谨舟难受了,那真是我的意外之喜。”岳宴溪淡笑,“至少比毫不在意要好。”
“吃饭吧。”禾谨舟转身去厨房盛饭,一人一碗,放在桌子相隔最远的两个位置。
默契地,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一句。
*
吃完饭,禾谨舟将碗盘收进厨房,便出来送客。
岳宴溪站起来,却不像是要走,“我的生日愿望还没有说。”
禾谨舟眼神示意她继续。
“在算计你父亲的那一环里,如果我不注资,禾氏集团就会像一个脆弱的玻璃杯,啪的一下,碎得四分五裂。”岳宴溪提起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你……”
这种结果禾谨舟并非没有想过,但她就是莫名地不相信岳宴溪会做这种事。
若是半年前,她或许会时时警惕。
但对岳宴溪的怀疑与提防,似乎早已被一点点瓦解。
“我的生日愿望,在这里住一晚,不过分吧。”岳宴溪说,“这是威胁,不是请求。”
“岳宴溪!”不知何时起,禾谨舟恼怒时总是喜欢这样喊她的名字。
岳宴溪绕到禾谨舟身后,用胳膊环住她的肩膀,“别拒绝我,更卑鄙的事我也做得出来。”
禾谨舟知道岳宴溪这是在试探她的底线,想要摧毁禾氏集团,很容易,毁了她,也很容易。
可岳宴溪偏要选看起来最愚蠢的,对自己毫无益处的方式。
她真的有些看不懂岳宴溪。
应该说,从来没懂过。
因为她们不是一类人,甚至完全相反。
“如果拒绝呢?”禾谨舟问。
岳宴溪笃定,“我认识的禾谨舟,不会不知道怎样选。”
“我去给你收拾客房。”禾谨舟说。
岳宴溪手下勒紧了一些:“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客房。”
“你当我是什么?”禾谨舟沉了声。
岳宴溪反问:“你觉得我真的会对你做什么?”
“欠你的人情,我会一点点还你,但不是现在。”禾谨舟抓住岳宴溪的手腕,想挣开她的禁锢。
“你知不知道顾启堂为什么对我言听计从?”岳宴溪又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禾谨舟不说话。
“因为我是他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岳宴溪说,“我对于他来说,是特别的。”
是想激怒禾谨舟吗?她不知道。
禾谨舟淡淡开口:“你还掐着他顾家的命。”
岳宴溪轻笑:“原来你知道。”
一秒,两秒,三秒,她唇角的笑意愈发苦涩,“那现在我掐着你的命,你会如何选择?”
“岳宴溪,我不会爱任何人。”禾谨舟不知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地告诉岳宴溪,不要做这样没意义的事,哪怕这些事,对自己只有益处。
“我知道。”岳宴溪说,“我甚至相信哪怕你看到顾启堂和另一个女人睡在床上,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或许,就算看到我和顾启堂在你家的客厅里颠鸾倒凤,第一件事,想的也是抓着我一个好把柄。”
“既然知道——”禾谨舟的话被打断,“所以我只能威胁你,”岳宴溪说,“你真的以为我会毫无条件地做善事么?”
良久的沉默。
“去洗漱吧。”禾谨舟的语调就像一条没有起伏的线,没有抗拒,却也不是顺从。
岳宴溪露出一个短暂而餍足的笑。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只要得到一点点,想要的就会越来越多。
可没有奢侈的权利,就算只能得到一点点,也甘之如饴。
*
禾谨舟侧身躺在床上,面朝外侧,睡姿很规矩,像极了民国时候深闺中的太太。
岳宴溪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没有再靠近。
岳宴溪有自己的骄傲,不该的事,她连想都不会想。
静默许久,禾谨舟打破沉寂:“我的婚姻,是迫从局势的联姻,但从一开始,也被我当成可以利用的工具。”
岳宴溪轻轻“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哪怕是工具,我和顾启堂也是正常的夫妻,只是我给不了他那么多,而我的计划里也没有一个孩子。”禾谨舟感觉到她说话的时候岳宴溪的手颤了一下,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
“我没有爱过顾启堂,所以我根本不在乎他跟谁在一起。但他必须履行好作为我丈夫的职责,外界看到的夫妻恩爱,琴瑟和谐,是他的价值。”
“这就是我,十几年前是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岳宴溪:“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你知道我现在不是被你威胁,而是在利用你。”禾谨舟厌烦了,厌烦了去猜岳宴溪为什么非做蠢事不可。
其实,排除了所有,就只剩一种答案。
她讨厌不等价的交换。
岳宴溪突然笑了。
禾谨舟看不到岳宴溪的表情,但听那笑声,好像能想象出那人的笑模样。
岳宴溪闭着眼睛,唇角微弯,不知是嘲笑还是讥讽:“你有没有爱过顾启堂,我不关心,但我相信,顾启堂一定爱过你,只是爱你太辛苦,他逃了。”
禾谨舟说:“任何一个在我身边的人,都会是一样。”这世上,有舍有得,只是许多人都不懂她真正想要什么。
岳宴溪道:“知不知道我与顾启堂有什么不一样?”
禾谨舟不发一语。
岳宴溪:“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停留,所以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把自己打磨成一把用得顺手的剑。”
除此,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
房间里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她知道禾谨舟不会回答。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感激,也不会愧疚。”
禾谨舟答了。
岳宴溪:“你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就这么不怕我冲动作案。”
禾谨舟:“因为不怕,才能利用。”
岳宴溪缓缓在禾谨舟手背上拍了两下。
像是在说:老禾,快点睡吧。
禾谨舟将手抽走,岳宴溪的手指反倒意外搭到她的小腹上。
两人同时僵了一下。
岳宴溪戏谑道:“让一匹留着口水的狼睡在身后,到底不是明智之举。”
禾谨舟淡淡说:“隔壁客房的床我整理好了。”
岳宴溪的手顺着禾谨舟的腰线滑到胳膊,握住她的手。
禾谨舟感觉一具柔软的身体贴上来,本能是抗拒,但对方没有越界的举动,只有一句话落进耳朵里:“我的生日愿望,是你长命百岁,一生顺遂。”
紧接着,岳宴溪起身下床。
不是去隔壁,而是乘着夜色离开这幢不属于她的房子。
*
股东会议结束,禾沐毫无悬念地进入禾氏集团董事会。
禾承忠笑眯眯地说:“不愧是我的女儿。”
禾沐回以一笑:“是您教的好。”
禾承忠说:“既然进了董事会,那就好好学习,将来说不定比你的哥哥姐姐更有出息。”
禾沐摇摇头,“我不需要比他们有出息。”
禾承忠愣了,和蔼地说:“有志向不是什么坏事。过去是爸爸怕你太辛苦,如果你当真想试试,也未尝不能跟哥哥姐姐争一争。都是我的孩子,你们谁能担下更大的那份责任,爸爸都很欣慰。”
说出来的话,就好像真的是一位不偏不倚的父亲。
而实际上存着几分挑拨的心思,谁知道呢?
禾沐说道:“我从来就没有跟哥哥姐姐争的想法。”
禾承忠看女儿的神色,似乎不像在说谎。
难道是他想多了?
“谨舟姐让我过去一趟,我先去了。”禾沐倒没有非得演戏骗禾承忠的意思,刚刚也没有说假话,只是没说全罢了。
她小时候总是在想,爸爸为什么总是不让她跟哥哥姐姐亲近,现在,终于懂了。
但算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专利。
禾承忠在一脚踏入墨子城项目的时候并没有真正摸清需要多少资金。
表面上看到的那些,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个角。
即便把一整个禾氏都搭上,也填不了那个窟窿。
要是禾承忠不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威胁蒙蔽眼睛,就该想到,为什么此前转了一次又一次手,没有一个人做下来。
反倒,还在为自己花了不高的价格买下那个停摆的地产项目沾沾自喜。
但巨大的危机下,也藏着转机。
有做地产起家的萧氏集团和资金实力更加雄厚的月辉集团加入,就会扭转战局。
禾谨舟要做的,是在禾承忠走投无路之际,成为那个英雄。
她能在不断被打压的情况下走到今天,靠得不是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而是利用好手上的每一颗棋。
才能在弹指间,让对手所有的不利,都成了她的优势。
这盘棋,她下了十几年。
而从一开始,她就从来没有将禾谨怀当成对手。
这盘棋局,禾承忠和禾谨怀的失败,不是她的胜利。
如果作为禾氏集团的重要股东,他们真的爆出什么负丨面新闻,她长期以来积累的国民口碑,就是禾氏集团重振股民希望的一根稻草。
这根稻草,不能有一点闪失。
至少现在,绝不能倒。
“姐。”
“姐?”
禾沐叫了几声,面前的人才有反应。
禾谨舟认真问道:“当初姐姐让你去负责KM的收购案,把你送到穆青染面前,有自己的私心,你会不会怪我?”
禾沐思考之后,坦诚回答:“即便不是这个契机,我也总有一天会重新找到她。只是,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许会远远地看着,在她需要的时候再出现。也许,局面会与现在完全不同。”
如果她早早知道,一定不会把折磨留给穆青染。
“就非她不可?”禾谨舟几乎已经猜出妹妹会怎样回答,可她还是问了。
就好像是在透过禾沐问另一个人。
“非她不可。”
禾谨舟看着妹妹,目光顿了顿,说:“我曾经以为穆青染和我是一样的,其实,很不一样。”
她很庆幸,妹妹遇到的是穆青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