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 你真的要改变布局?”陈义眉头紧锁,不能理解穆青染的决定。
“嗯。”穆青染只简单答了一个字。
“可是明明很快就能让禾氏集团……”陈义看穆青染的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
她做好的决定,向来不会因为别人两句话就改变主意。
哪怕马上就可以让禾氏集团风雨飘摇。
与禾沐重逢之前, 穆青染的确是抱着激化禾氏集团和月辉集团利益冲突的心思。
不管最后谁胜谁败, 她都会异军突起。
如果禾氏集团侥幸活下来, 那她就补上最后一击。
但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 她没办法再无情地摧毁一个公司。
因为禾沐让她知道,公司是由人组成的。
让一个公司机器倒下很容易,可是牺牲的,却是许许多多有血有肉的人。
她,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陈义还是有些不甘心,说道:“你不是告诉我, 属于自己的,要靠自己去抢吗?”
穆青染语气淡淡:“属于我的,我已经抢回来了。”
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只有一个禾沐。
禾氏集团, 她从来不屑要。
陈义跟穆青染一起共事有很多年,到今天,他也有一种感觉, 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面前这个人。
他不知道穆跟禾氏集团有什么恩怨,从一开始, 做的所有事就是针对禾氏集团。
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追随她。
因为穆青染就像一匹头狼,不论何时, 他都相信,他们会在这个时代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义调整好情绪,问:“那……鲨齿的项目还要继续么?”
“嗯。”穆青染点头。
不摧毁, 但是要牵制。
“好吧。”陈义叹口气,“我听你的。”
穆青染不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合作最紧密的陈义,也不知道她每个决定背后的目的。
“摧毁一家公司并不难。”穆青染难得开口解释,“但共赢才能长久。”
陈义愣了一下。
“我知道了。”他说。
两人见面的地点是一间不起眼的私人画廊。
穆青染看着眼前的油画说:“你先走吧。”
“好。”陈义整理了一下身前的深蓝色领带,先一步离开。
穆青染面前是一副粉色为主的印象派油画,色彩层次变化丰富,又异常和谐。
第一眼看上去分明浪漫而梦幻,时间久了,却有种要被无数个漩涡撕裂的心慌感。
*
安黛拉将细烟按到烟灰缸里,红色的火星渐灭。
对面位置已经空了很久,姓禾的小姐回家看好东西去了。
安黛拉自认为知道的秘密不少,但禾家这件旧闻,捂得真好。
可惜,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
说实话,她有点兴奋。
想象一下,禾家那位小千金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摊开,看上一眼,表情该多精彩呢!
遗憾,真遗憾。
不能亲眼见证。
*
禾沐进屋换了鞋,想想,没第一时间换家居服。
她对自己今天的造型很满意,不用来勾引一下姐姐,就太浪费了。
存着不纯心思的人,一身白色西装,内里一件黑衬衫,简约却不简单。
衣服是手工定制的,每一处剪裁都极其贴合身形,阔腿的裤子拉高了腰线。
禾沐开始在脑海中勾勒……
自己坐在穆青染身上,穆青染不老实的手在白色布料上游走……
咳咳咳!
禾沐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能再想了,穆青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自己不能先放火烧身。
交易的时候,禾沐没有当面打开看文件袋里的内容,她相信安黛拉不会拿不重要的东西骗她。
坐在沙发上,禾沐打开纸袋的蜡封,将里面的东西一起拿出来。
一叠薄薄的A4纸张,最上面是一张照片——一个戴着黑色帽子的男人。
禾沐的神经像被针扎了一下,剧烈的刺疼袭来。
空气中仿佛有刺鼻的汽油味,呛得她无法呼吸。
周围很热,但是她身上很冷。
禾沐额上渗出豆子大小的汗珠,终于,窒息感消失,她贪婪地大口呼吸起来。
那个男人,她见过的。
十九年前的车祸,她昏迷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D。
禾沐把照片放到一边,将所有纸页按顺序摊开,这样可以看得快一点。
纸页上打印出来的,有手写笔记一样的图片,也有看起来不入流的花边小报。
……
禾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什么都感觉不到。
枯坐的人对时间的流速没了知觉,不知道过去一分钟,还是一个小时。
禾沐感觉到自己在笑,真是,很好笑。
她连自己都拯救不了,又能拯救得了谁?
那时候,为什么活下来了呢?
她应该永远埋在黑暗的地下。
禾沐摸摸自己的脸,竟是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
屋子里黑黢黢的,只有开关位置有幽蓝色的指示灯。
穆青染摸上去,顿时,光亮洒满偌大的客厅。
原本整洁干净的房间一片狼藉。
地上还有骇人的碎玻璃。
若不是一抬眼就看到禾沐在沙发上屈腿坐着,穆青染一定会急得发疯。
她快步过去,半蹲下来,“怎么了?”
禾沐抱着腿在这里坐了很久很久,已经没了知觉。
她盯着面前不真切的脸,许久,才开口:“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穆青染瞳孔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知道。”她这样的反应,禾沐不会看不出来。
“那你也应该知道是谁做的了。”禾沐的心像是被一只铁手攥住,挤压,痛蔓延到每一个指尖。
小时候那场车祸,是谋杀。
那个杀手,是她叫了二十多年爸爸的人指使的。
穆青染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她,待在她身边。
会和她现在一样痛吗?还是会更痛?
禾沐喉咙干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艰涩地挤出声音:“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年前。”
“我离开你的时候。”
穆青染坐到禾沐旁边,将她拢在怀里,异常平静。
禾沐记起重逢时穆青染的愤怒和抗拒。
原来是因为这个。
穆青染一定觉得她和父亲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父亲。
禾沐嗤笑。
安黛拉给她的东西,是零零散散的狗仔笔下的豪门秘闻。
197x年,禾家最小的儿子被仇家绑架,下落不明。
199x年,失踪近20年的禾家幺子被找到,得以认祖归宗,路上遭遇车祸,幺子当场死亡,妻子早产,诞下一名女婴后失血过多死亡。
同年,禾家长子禾承忠成为禾氏集团执行总裁,向外界宣布已在私人医院诞下一名千金,老爷子取名——禾沐。
200x年,禾家小千金遭遇车祸,同车男女为A大教授,实验室与几大集团均有合作,不排除商业谋杀可能……系调查,认定为意外事故。
同年,禾家长子禾承忠接任禾氏集团董事局主席,禾老爷子正式退位。
……
一个个巧合拼凑在一起。
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禾沐甚至不需要刻意思考,便有了猜测。
多精彩啊。
那场车祸,会不会是为了除掉另一个小继承人呢?
禾沐害怕这样的猜测。
“穆青染,如果是我害你变成孤儿,该怎么办?”禾沐在想,自己怎么会这样平静?
“我以为可以瞒住你。”穆青染看到桌上的东西,就明白了,“早知道,就该我亲口告诉你。”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禾沐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虚无的一点,视线怎么都对不上焦。
穆青染到底该多爱她,才能把这些肮脏的事独自埋在心里,把光明留给她。
命中注定,她们不该靠近。
可她偏偏一次又一次去招惹穆青染。
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爱上你。”穆青染摸着禾沐的头发,声线有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五年前,鹿晴阿姨留给她的信,是她知道的前半个故事。
父母的车祸,是被禾承忠设计的。
曾经,她以为她恨禾沐,但事实上,在意识到会真的失去禾沐那一刻,她慌了。
于是她告诉自己,父母的死,罪魁祸首是禾承忠,与禾沐没有一点关系。她要将属于她的小孩抢走。
可曲理事,帮她把一个故事拼凑完整。
当年鹿晴阿姨临时被事情拖住不能去接禾沐根本就不是巧合,哪怕车祸不是发生在那天,也会在别的某一天。
就算不是车祸,也会是别的意外,根本逃不了。
车上那三个人,都没有活着的理由。
禾老爷子并没有早早退位的打算,却在禾沐出车祸之后突然放权。
是不是与禾承忠达成什么交易,不得而知。
也许,从那时起,禾沐就彻底失去禾氏集团的继承权。
当年的真相,恐怕要那两个人亲口解答。
若不是有一条条无法推翻的佐证,她无法相信禾家小千金受尽宠爱的假象底下,会是这样触目惊心的真相。
如果禾承忠真正想除掉的人是禾沐,才牵连父母,说她一点不怨,是假的。
但爱从来就不讲道理。
比起自己,她甚至更心疼禾沐。
小孩,什么都没做错。
穆青染以为鹿晴阿姨只是因为愧疚,才承受不住折磨结束自己的生命,却原来,那样爱笑的一个人,心里藏着如此多的秘密。
或许,是真的喘不过气了吧。
那么努力地撑着,是不是为了保护两只小小的雏鸟长大呢?
禾沐与她,对于鹿晴阿姨来说,明明都只是不相干的人。
沉默的空气萦绕许久。
禾沐靠到穆青染肩上,轻声说:“我把我的一辈子赔给你,你要不要?”
穆青染指尖抚上禾沐的耳廓,摩挲,“你知道我的答案,不是么?”
只要禾沐还好好的,她就不会乱。
“说好了就不能反悔。”
“不反悔。”
“我想妈妈了。”哪怕那个陪她长大的,不是生下她的人。
禾沐很累,身子向下滑,枕到姐姐腿上。
“姐姐,刚才有一个瞬间,我想要毁掉一切,禾氏集团,禾家。什么梦想,什么善念,我统统都不想要了。”
“你不会。”穆青染很笃定。
禾沐闭上眼睛,“我想睡一会儿。”
“嗯。”穆青染轻轻拍着禾沐的背,就像十多年前鹿晴做的那样,耐心温柔地哄她的宝贝睡觉。
愿小小的人儿做一个甜甜的梦。
短短十分钟,禾沐仿佛真的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全是妈妈、穆青染和她。
是那两个人,筑起了本不该属于她的无忧童年。
禾沐睁开眼睛,眸子幽沉,“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疯子,不该继续疯下去。
不知为何,穆青染倏然想到狮子王里的辛巴,天生的王者,只要吼一声,就能让森林诸兽拜倒臣服。
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奶包,真的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