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老爷子这些年没有直接参与集团经营, 其实很多事都看在眼里。
虽然禾氏有一些业务上胜过月辉集团,但论整体实力,月辉集团在战略上始终保持高度一致, 而禾氏集团一直在内耗。
长此以往, 禾氏集团逃不过被乐汇集团吞并的命运。
禾氏集团是老爷子一生的心血, 年轻时他因征战商场没能及时陪伴家人和孩子, 以至于未曾发觉, 儿女们长大后一个个都变成利益为先的人。
承中那一辈争夺之时就险些让禾氏集团四分五裂。
如今, 怕是又要重蹈覆辙。
他不想入棺之前再看到子孙反目,亦不想自己一手打下的天下被人吞入囊中。
禾老爷子何尝看不出来,谨舟是继承禾氏集团的不二人选。
谨怀那孩子不够果断又贪利, 禾氏集团在他手里只会走向衰败。
偏偏前几天月辉集团的小岳总又找上他,谨怀那小子竟想联合外人夺位, 简直糊涂!
不过, 禾老爷子也不会尽信岳总的话,只是受到启发,禾氏集团与月辉集团并非一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一家独大,难免会遭到许多明枪暗箭。
两家龙头交好,反而能走得长远。
但合作不代表里应外合损害自家集团利益, 而是主动出击, 谋求更多。
“时间过得可真快!”禾老爷子感叹,“上次和老岳一起钓鱼,你还是个小奶娃娃, 扎着两个小揪揪,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他笑着看向岳宴溪,一派长辈的慈祥。
“当然。”岳宴溪回以一笑,“爷爷疼我, 那时候钓到什么好东西,总是第一个给我吃。”
“唉,可惜他走得早。”禾老爷子摇摇头,很是惋惜。
“世事无常。”岳宴溪淡淡道。
“谨舟,我记得你和宴溪是一所高中的。”禾老爷子转向自家长孙女。
“嗯。”禾谨舟点头。
“人老了呀,就颇多感慨。”禾老爷子道,“不管往后遇到再多人,最真挚的情谊永远是在学生时代。”
禾谨舟思忖片刻,爷爷说这句话,是想要她与岳宴溪交好?
“老爷子历经世事,说的话哪能有错呢?”岳宴溪抬眼,望向禾谨舟,深邃的眸子饱含笑意。
禾谨舟附和着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她隐隐猜出两人今日会面的用意。
战不如和,分不如合。
爷爷将她叫来,大约是想告诉她,这一仗,是支持她的。
有老爷子的支持,禾谨舟便安下一半的心,接下来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必将拿下她的王土。
时至下午,战果很丰厚。
三人随意围坐在一桶生蚝前,晒着太阳,万般惬意。
岳宴溪挑出一个个头很大的,很自然地递给旁边的人,“尝尝。”
禾谨舟接过来,虚掩着嘴,吃下。
岳宴溪弯唇,“谨舟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禾谨舟挑眉:“岳总这话我怎么听着像讽刺?”
岳宴溪从口袋里拿出带着清香的丝绢,轻轻沾一下禾谨舟的嘴角,拭去残留的汁水,又将帕子叠好,收回口袋里。
禾谨舟微微怔愣,视线对上岳宴溪,盯视几秒后,收起探究与打量,转开眼眸。
岳宴溪拿起一个生蚝,下巴微仰,往口中一倒。
高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眼窝映上海水反出来的七色彩光,犹如从海洋中走出来的西方女神。
禾谨舟余光扫到,不由心生疑惑。
纵是竞争对手,她也不得不承认,岳宴溪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长得好的人在豪门之家并不罕见,但没有底蕴支撑,也只能是看一眼就忘记的花瓶。
而像岳宴溪这样在商场上如鱼得水,又很有艺术修养的女人,最不缺的就是仰慕者。
这么多年来连个绯闻都没有,着实是异类。
禾谨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完美之人,表现出来得越无可挑剔,冰山之下的秘密就越令人震撼。
岳宴溪,这个近20年的对手,她仍是没有了解透彻,或许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谨舟在偷看我?”
岳宴溪的声音打断禾谨舟的思绪。
“说偷看未免太冒犯岳总,倒不如说是欣赏。”禾谨舟未显慌乱。
岳宴溪轻笑:“我倒希望谨舟心里真是这样想。”
禾谨舟笑而未语,从生蚝桶里挑一个还给她。
腕上的翡翠镯子衬得皮肤异常雪白。
岳宴溪接东西的时候,碰到禾谨舟的指尖,唇角微不可察地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这东西带着海味儿最是好吃。”禾老爷子吸溜一口,香滑的蚝肉入肚。
禾谨舟笑着又给爷爷递过去一个,“好吃也不能贪嘴,这是最后一个。”
禾老爷子知道孙女是为他好,吃完便乖乖将手擦干净。
老爷子站起来,走到围栏边,望着大海,一声叹息,“年轻的时候出海,随便一捞就能捞着又大肉又厚的。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老爷子对海有着天生的向往与崇拜,这些年闲下来,热衷于做海洋公益,还设立了专门的海洋环境保护基金。
人年纪越大,心也越软。希望自己能多积些福福,留给儿孙后代。
更希望他们能彼此搀扶。
只是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唯有一人全盘取胜,才能彻底平息这场战火。
禾谨舟走过去,道:“我们三个,小沐最像爷爷。”总是心怀悲悯。
禾老爷子笑笑:“把她交给你,爷爷也算放心。”
孙子辈里,他亦是最喜欢小孙女。却也因此,才不能表现出偏袒。
人说虎毒不食子,殊不知,兽有时候比人讲情义。
*
-禾宅-
禾谨怀走进父亲书房,心中忐忑,不知此时叫他来,是不是为禾丰科技的事。
“儿子看起来脸色不好,是公司的事太忙?”禾承忠问。
“是最近家里孩子闹腾,没睡好。”禾谨怀答。
禾承忠笑道:“我是你爸,有什么困难不能跟我说的?”
禾谨怀怔了一下,说:“要是真遇到什么困难,儿子肯定第一个找您。”
即便是亲父子,他也不敢就这样真的信了父亲的话。
小时候,他在学校被人戏弄,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满裤子水,同学都嘲笑他尿裤子。
父亲知道后,非但没有替他出头,还骂他蠢,给禾家丢人。
后来,他打了那个戏弄他的同学,却又被父亲当众责打。
只因那个同学是一个科研组长的儿子,那个组长带领的团队正在攻克一个很重要的项目难关。
他不过是父亲收拢人心的一个工具。
虽然父亲后来也替他出了气,但那时候他就知道何为过河拆桥。
人,靠不得别人,只能自己为自己谋划。
禾承忠摇摇头,“看来是我这个爸爸当得太失败,所以有什么大事儿子都不敢跟我商量。”
禾谨怀手指无意识地在袖口摩挲,揣测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禾承忠满面慈爱:“咱们毕竟是亲父子,即便你用一些非常手段,爸爸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禾丰科技的事我不是不知道,是我始终相信你会处理好。”
禾谨怀不由紧张,清清喉咙,说:“是儿子一时看人走眼。”这种时刻,他只能将罪责全都推给邱仁。
现下,虽禾丰科技股价的暗箱操作还未披露,但银监局和证监局同时查到南城的那家子公司,这回,邱仁无论如何也是保不住了。
禾承忠道:“一时走眼不要紧,惹火上身可就麻烦了。人只要能开口,就免不得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一副很相信儿子的模样。
禾谨怀暗忖,难道父亲这是示意他要斩草除根?
送钱、送女人这些事他尚可做得出来,让人永远开不了口……
禾谨怀拿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润了润嗓子。
“把我也拉下水,对他没好处的。”禾谨怀道。
禾承忠直言:“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从来都是向着你的。你要让爸爸更放心一些才行啊。”
禾谨怀扯扯嘴角,“是。”
“虎父无犬子,不要让我失望。”禾承忠道。
“家里两个孩子闹腾,我就先回了。”禾谨怀站起来,忘记告辞就打开门走出去。
他清楚父亲话里的暗示,往后会不会支持他,要看这次他处理得是否让他满意。
他得好好想想。
禾承忠从未打算这个年纪就退休,但在任太久,难免会招致口舌。一旦有何决策失误,人家就会说你廉颇老矣。
董事会早就不再是唯他马首是瞻,再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女儿架空。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发制人。
比起大女儿,儿子虽没那么成器,却也听话些。
邱仁,他可以帮着处理。但唯有儿子亲自出手,他们才能真正算作是一条船上的人。
*
年后,KM有两件重要的大事。
其一,是每个员工邮箱里都收到股权认购方案。根据在职年限和过往业绩,可认购的比例不同。价格很低也不是强制性的,不过,聪明一点的员工必定会买下最大额度。
其二,是持续三个月的客户经理竞赛年前落下帷幕,如今,正式结果出炉。
郑烨虽是新入职的人,但在竞赛中,其他老员工也对他的能力心服口服。
付晨没能竞争成功,却也有意外之喜。
人事调动下来,她同样升为与客户经理同职级的交付经理,带领一个单独的团队,作为强有力的执行保障。
茶水间遇到,郑烨走向付晨,笑道:“我就说你很优秀,以后咱们终于是战友,不是对手了。”
“你也很优秀。”付晨皮笑肉不笑,“现在跟我吹彩虹屁,可有炫耀的嫌疑。”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这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欣赏。”郑烨眉眼微弯,眼神没有作假。
“我是不是进来的不是时候?”禾沐笑眯眯地走进来,“情人节好像快到了。”
“禾总。”付晨眸子一下亮起来。
自上回禾总安慰完她,她想了很多,一次失败的确不能说明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好的伯乐,她更该付出加倍的努力。
郑烨有些吃醋似的,说道:“禾总一出现,我们这些小虾米就彻底没有存在感喽!”
付晨瞪郑烨一眼,“怎么跟老板说话呢?”
“是我没大没小。”郑烨朝禾沐鞠躬,“我现在就去当牛做马,好好赔罪。”
说罢,从茶水间出去。
禾沐边接咖啡边问:“休息好了吗?”
付晨知道禾总问的是过年这段时间,回答说:“马儿已经吃饱草,随时准备冲了!”
禾沐笑着说:“这就对了,心态好比什么都重要。”
付晨满眼真诚:“谢谢禾总。”
如果不是年前跟她说那些话,兴许一整个年她都会在自责与懊悔中度过。
不仅自己难受,家里人也得跟着难受。
就如禾总说的,心态不一样,对每件事的看法也就不一样。
以前的她,竞争失败后还被提拔,一定会认为那是自己不该得的。
但现在,她心里想的只有不辜负那份赏识。
能遇到这样的老板,说不定都透支了下辈子的运气。
禾沐竖起大拇指,俏皮地晃了晃,“好好加油。”
“嗯!”付晨元气满满地点一下头。
禾沐本来该回到自己办公室工作,但拿着杯子走啊走,就走到另一个办公室。
“叩叩叩。”
“请进。”
门打开,穆青染抬头,“禾总,什么事?”
禾沐反手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下礼拜就要投标了,穆总有信心吗?”
一同参加市政招标的那几个公司,穆青染都很熟悉,论实力KM绝不可能输,只是,并不是谁都会规规矩矩。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穆青染知道禾沐不可能是专门为了问这个问题才来的。
“禾总有信心,我就有信心。”她答。
“穆总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应该奖励你。”禾沐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上唇沾上白色的奶沫。
她喜欢黑咖啡,方才特意加的奶。
穆青染懂了她的奖励是什么。
但办公室里的帘子没有拉上,穆青染无法接收这个奖励。
现在拉帘子,又未免太奇怪。
毕竟全公司都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
穆青染合上电脑,盯着禾沐的唇,好半晌,开口:“这是奖励,不是惩罚?”
“怎么,穆总饥不可耐了吗?”禾沐手撑在桌面上,微微俯身,“我看起来是不是很美味?”
穆青染哑然失笑。
小孩怎么越来越自恋了?
“笑什么?”禾沐很不满。
“笑妹妹可爱。”穆青染说。
“你干嘛突然叫得这么奇怪?”禾沐双眼微瞪,“不要叫我妹妹,我也不要可爱。”
“我还要工作。”穆青染提醒。
“我重要还是工作重要?”禾沐把领口往下拉了拉,指尖抚上锁骨,“穆总想清楚再答。”
穆青染用指节敲敲桌面,“禾总想让其他人看到你上班时间在这里勾引老板?”
“这个角度只有你看得见。”禾沐勾唇,“大老板觉得我真是傻妹妹吗?”
穆青染倏然庆幸禾沐无意引诱别人,否则哪有人能逃得过。
以前是不是对她关注太少,还是这些年小孩才真正熟透。
“把衣服穿好。”穆青染一脸正色。
禾沐伸出舌尖,舔去上唇的奶沫,整理好衣领。
“我的办公室随时欢迎穆总视察。”她朝穆青染眨一下右眼,转身出去。
穆青染打开电脑想继续,脑海中却被方才的粉唇填满。
十分钟后。
穆青染敲敲副总办公室的门。
禾沐亲自开门,又亲自关门。
她的办公室,百叶帘拉得很结实。
禾沐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绕住穆青染的发尾,“我工作可认真了,大老板要不要好好检查一下?”
穆青染背抵着门,手静静放在上衣的方形口袋里,没有多余的动作。
“怎么不学好。”
“我当乖小孩当了那么多年,得出一个经验。”禾沐凑过去,手滑到穆青染兜里,指尖轻挠她的掌心,“对付姐姐,不能太乖。”
以前顺着穆青染的意,却被嫌弃技术不好。反而会使坏之后,才得以看到穆青染绽放的样子有多美。
她要让穆青染只为她倾倒,做她的裙下之臣。
穆青染抓住那只调皮的手,说:“我记得有人说过,不会在工作中掺杂私人感情。”
现在胆子却越来越大,在办公室惹她心乱。
“工作再忙也要劳逸结合,能停下来的工作证明没有那么紧急。”禾沐在穆青染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可热恋的人,有更多紧急的事要做。”
明明都是歪理,穆青染却无可辩驳。
有些人,的确该比事紧急一些。
事晚点做,还在那里。人若不抓住,会跑。
穆青染一只手扶住禾沐的后脑,咬住她故意伸出来的舌尖,牙关相撞,不知克制为何物。
防线一旦拉开一条口子,就没有机会再合上。
唇是如此,心也是如此。
两人呼吸交缠,禾沐不断将下巴往前送,唇齿霸道。
一吻结束。
禾沐眼角发热,双眸含水,气息破碎。
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自己送给穆青染,难以自抑地,想要姐姐对她为所欲为。
“姐姐。”禾沐喉中泄出勾人的气音,“你真好吃。”
她脚步后撤,将穆青染拉到会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单膝跪地,扶着沙发扶手,仰头吻上去。
对于穆青染来说,工作的地方就该是工作的地方。
此刻,一切理智都烟消云散。
哪怕禾沐身后深渊,她也甘愿沉沦,下坠。
她清楚地知道,她爱禾沐。
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什么比禾沐更重要。
……
穆青染回到办公室,电话恰时响起。
再早几分钟,就很扫兴了。
陈义:“计划一切顺利。”不出一个月,就会给禾氏集团和月辉集团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