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沐的脸逐渐惨白, 没有一丝人该有的血色。
“小姐你怎么了?”司机着急地站起来喊道,“医生!医生麻烦你快来看一下!”
医生说只是轻微撞到头部,拍片子也没有任何异常,但小姐的状态很不对劲。
禾沐眼角止不住地往外溢泪。
她想起来了, 车上的叔叔和阿姨, 是穆青染的父母。
叔叔阿姨说妈妈有事来不了, 所以他们来接她去给姐姐过生日。
她还记得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 对着手里的照片看了好几遍, 才跟着上车。
穆妈妈的声音很好听, 说话温温柔柔的,穆爸爸是个很有趣的人, 讲了好多笑话。
可是一下子, 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记得有一个很温暖的身体一直抱着她。
后来, 妈妈告诉她——“这是青染姐姐, 以后要跟我们一起生活。”
她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青染姐姐会住到自己家,但是家里多一个姐姐,她很开心。
原来,穆青染父母出车祸的时候她也在车上。
只有她活下来。
还忘记一切。
禾沐手指抓在心口的位置,指节泛白,心脏痛得她喘不上气来。
为什么只有她活下来?
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穆青染每次看到她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她的父母?
怪不得小时候穆青染看她的眼神, 她总有点读不懂。
如果是她的话, 应该会迁怒那个小孩子吧。
会想为什么她活下来, 自己的父母却没有。
禾沐不停抽噎,情绪激动,医生没有办法,给她打了一剂镇丨静丨剂。
司机打电话给禾谨舟, 但医疗团队从帝都到这里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禾谨舟让司机有什么最新进展立刻汇报给她。
一片混乱中,根本没有人去在意那个震动的手机。
镇丨静丨剂的用量不大,两三个小时,禾沐便醒过来。
“小姐,你感觉好点了吗?”司机十分紧张。
禾沐舔舔干涩的唇,“几点了?”
“凌晨两点。”司机回答。
“送我回家。”禾沐道。
“还是在医院观察一晚上吧。”司机说。
“没关系,送我回家。”
禾沐想要立刻见到穆青染。
她怎么能对姐姐那么差劲,如果姐姐真的想伤害她,只要告诉她这件事,凭着愧疚的心,让她怎么补偿她都会照做的,根本不用费劲心力做那么多没有意义的事。
倒是她,凭什么要求姐姐要看到她的好,要喜欢她爱她,要好言好语地对她。
穆青染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禾沐过去以为是自己一直在迁就穆青染,其实是穆青染一直在迁就她才对。
司机拗不过小姐,只能扶着她从病床上站起来。
禾沐的确只是稍微撞到了头,刚刚那么长时间的昏迷和混乱,只是因为这次的刺激牵出过去遗忘的记忆。
她起身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掉出来砸在地上,屏幕变成一片雪花。
禾沐无心去管手机。
反正这个时候穆青染应该睡觉了吧,她只要偷偷回去看一眼。
车被撞坏了,只能打车走。
禾家司机打开车门,护着小姐的头上车。
刚一上路,禾沐就催促道:“麻烦快点开。”
禾家司机道:“小姐你忘记了,咱们才刚刚出过事故。”
禾沐:“我相信师傅的车技。”
禾家司机:“……”感觉被嫌弃了。
出租车司机没有因为乘客的要求就开飞车,一路四平八稳地将人送到家。
到家门口,禾沐对司机说:“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禾家司机:“那小姐你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知道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不需要担心。
“知道了。”禾沐迫不及待地开门进屋。
客厅的灯还亮着。
没有睡么?
几个小时,穆青染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抱着抱枕,下巴枕在膝盖上。
快四点了才回来,她们到底在一起做什么?
是不是她白天的那席话真的将禾沐推了出去?
她在脑海中来回问自己这些问题。
因为坐的时间有点久,穆青染双腿都是麻的。
以至于听到开门声,没办法第一时间起来逃跑。
她不想让小孩看到自己傻坐在她的屋子里。
等一下又找什么理由呢?她脑海中出现新的问题。
禾沐看小卧室的门关着,以为穆青染是忘记关灯,便轻手轻脚回到自己屋里。
她进屋之前,主卧的灯是关着的。
“啪”房间灯打开。
穆青染本能用手挡住刺目的光线。
禾沐看到里面有个人,吓了一跳。
但看清之后,混乱的心安定下来。
禾沐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挪步。
在医院的时候,她疯狂想要赶回来见穆青染,可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第一句话,该是——
对不起,当初忘记了那么重要的事。
如果她记得,或许就不会那么不懂事,她一定会加倍地对姐姐好,就算姐姐不理她,冷着她,也没关系。
穆妈妈生命的最后一秒钟都在努力给她温暖,她也该用尽一生给阿姨的女儿温暖。
可是话嘴边,又很难启齿。
她心安理得地过了那么久的天真日子,之前还做了那么多很糟糕的事,该怎么开口呢?
穆青染终于习惯亮光,回头去看门口的人。
“你怎么了?”她迅速起身,奔向门口。
小孩的额头上贴着医用纱布,眼睛也肿得像两个核桃,嘴唇上还有血丝,憔悴得让人心疼。
禾沐没有说话,伸出手环住穆青染的腰,“我能不能抱抱你?”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穆青染瞬间就忘记刚刚的猜疑、愤怒,只剩紧张和担心。
“不小心磕到脑袋。”禾沐回答。
“怎么会无端端磕到脑袋?你跟我说实话。”穆青染退开一点,捧住禾沐的脸。
“没什么,被追了一下尾,不严重。”禾沐语气平静,仿佛真的不是什么大事。
“还有没有哪里伤到?”穆青染立刻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没有了。”禾沐很乖地说。
“眼睛怎么肿成这样?”穆青染想伸手碰一碰,又不敢碰。
“打针有点疼,我害怕。”禾沐说着,眼泪又掉下来。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穆青染用大拇指去擦小孩的眼泪。
她知道小孩从小就是个小哭包,对这个理由没有怀疑。
“我手机摔坏了。”禾沐说。
穆青染没心思去探究真假,柔声说:“我给你擦擦脸。”
“嗯。”禾沐任由穆青染摆弄。
一切,好像与小时候没什么不同。
只要她生病或者受伤,穆青染就会很耐心,哪怕不说那么多的话,也会尽量满足她的要求。
穆青染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一直都是。
“真的只磕到脑袋么?”穆青染不放心。
“真的。”禾沐声音很糯很软,带着些许鼻音。
“明天就去把我添加成你的紧急联系人。”穆青染后怕极了,还好只是小伤,要是再严重一点呢?
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在家里责怪小孩,让受伤的小孩一个人在医院哭。
此时此刻,她无比庆幸当年那场车祸没有带走禾沐,无比庆幸小孩什么都不记得。
带着那么沉重的枷锁,禾沐大约没办法傻乎乎地把自己的温暖全部都给她,甚至会因为那时候的痛苦而度过一个截然不同的童年。
幸存者的痛苦,不会比死去的人少。
让太阳一样的小孩一辈子背负着愧疚生活,她舍不得。
禾沐低着头,穆青染动作轻柔地给她擦脸,擦到眼眶周围,又再轻一点。
那里的皮肤红红的,好像碰一下都会破。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能哭?”穆青染满眼心疼,眼底藏匿已久的情愫再也克制不住。
禾沐眼睫轻颤,垂下来,躲开穆青染的视线,用两只手捧住放在她脸上的——有点凉却很柔软的手。
那样的姿势维持一会儿,穆青染倏然靠近,在禾沐额头的纱布上轻轻碰了碰,“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说完,又补充一句:“作为姐姐的安慰。”
她已经没有那么确信禾沐现在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不想再把人推得更远。
禾沐眼泪又拉不住闸,掉得更凶,这么温柔的穆青染,她怎么配心安理得地占有。
更不该跟穆青染生那么久的气。
她该立刻告诉穆青染,她什么都记起来了,她以后不会再任性。
可张张嘴,说出口的却是:“姐姐可以陪我睡吗?”
就当是受伤的特权。
明天,明天一定告诉她。
“好。”
一如过去许多次那样,穆青染没有拒绝她的小孩。
得到肯定的答案,禾沐悬着的心落下来,倏而发现一个刚才忽略的问题——姐姐为什么坐在她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