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染的用心和目的, 禾沐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或许,岳宴溪也只是穆青染的一个利用对象罢了。
商业世界里, 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永远的朋友。
但更令她不解的是岳宴溪要做的那些事。
看起来像是处处针对禾氏集团,但针对的又似乎都是二哥的项目。
是长姐跟她谈了什么条件吗?
禾沐暂时把这些事放到脑后, 现在手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拿出电话, 拨通学姐的号码。
“学姐,现在方便聊一下吗?”
——“稍等。”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应该是在移动。
——“好了, 你说吧。”
汪曼景知道这个时间学妹打电话一定不是为私事,特意换了安静的空间。
“我这边想跟高校合作, 做一组科教趣味短片。”禾沐说, “我知道柠檬短视频也在从内容上寻找新的增长点,我们应该能擦出火花。”
“我们最近倒是也开会讨论过这个问题,运营部的同事正好有和你相同的想法,这样, 我下周正好去南城出差, 咱们可以见面碰一下。”汪曼景答道。
“那就太好了。”禾沐笑着说, “正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么说我已经是学妹的内人了?”
说完正事,汪曼景也带上了点开玩笑的语气。
禾沐一本正经道:“学姐要是调戏我的话, 我可要毫不留情地挂电话了。”
——“是是是,我不该调戏冷面无情的学妹。”
两个人又在电话里闲聊了两句, 便结束通话。
禾沐一回头,穆青染又像一尊门神一样立在门口。
“你怎么偷听人打电话呢?”她没好气道。
穆青染丝毫不觉理亏:“你也偷听我打电话了。”
“这件事就当咱们扯平。”禾沐坐回办公椅上,“穆总大驾光临,有什么事?”
“肥水不流外人田,汪曼景不是外人, 那是内人么?”
穆青染听到禾沐对着电话叫学姐,就没来由腾起一股火。
年纪大的人都是一个思考模式吗?
都喜欢这种土味玩笑?
禾沐冲穆青染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学姐,怎么着也占一个姐字,四舍五入也算是内人了。”
穆青染关上门,走近,“那‘姐姐’,两个姐字,算什么?”
“算亲戚。”禾沐笑容消失,“穆总应该不会无聊到用上班时间来了解我国的家庭关系吧?”
“禾总要做什么项目,不该跟我打个招呼?”穆青染说。
禾沐:“不好意思,这个不算是KM的项目,我日理万机,你难道以为我只为KM一家公司忙活?”
穆青染:“你要拍科教短片, KM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可以提供充分的支持。”
禾沐:“你这个人真的很搞笑,我做什么你都要来插一脚?”
“南城第一中学邀请我去做宣讲,禾总有兴趣可以去旁听。”穆青染转了话题。
“讲什么?讲冰块是如何炼成的?”禾沐轻蔑一笑,“找你去做宣讲,那简直就是摧毁国家的幼苗。”
穆青染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半晌,“你又要跟我吵架?”
“你别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我。”禾沐别开脸,“我早就看透你了,你就是那种给一巴掌,打一颗甜枣的人。”
好像有哪里不对。
穆青染纠正道:“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禾沐:“……”
穆青染:“晚上公司全体员工聚餐,希望禾总也能到场。”
禾沐心里吐槽,换话题倒是换的够快的。
而且没有否认她刚刚说的那句话。
还挺有自知之明。
禾沐端起架子说:“我考虑考虑。”
“禾总跟客户部的关系都不错,但技术部的应该不认识几个吧。”穆青染说,“希望禾总不要厚此薄彼,寒员工的心。”
“你现在小嘴知道叭叭的,寒我心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呢?”
禾沐对以前的事一直都是委屈的,但穆青染从来不给她的委屈一个发泄口。
她知道,只要她发泄一次,穆青染只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亦或是当什么都没听到,让她落入更可悲的境地。
但现在,穆青染又给她一种好像可以试着发泄的感觉,也或许,是错觉。
穆青染与禾沐对视良久,“聚餐的事,别忘了。”说完,转身出去。
???
禾沐已经懒得跟穆青染生气,反正也只会气坏自己的身子。
穆青染回到办公室,大脑依然被禾沐叫“学姐”的乖巧模样占满,无法思考其他。
她明明也不想跟禾沐那样说话,却总是因为藏着愤怨,言不由衷,将人越推越远。
*
禾沐这段时间跟KM的员工相处得都很好,聚完餐,很多员工还没尽兴,撺掇着冲在宠员工第一线的沐沐总去二场。
年关将近,大家也都很辛苦,所幸明天是周末,今晚玩的晚一点也没什么。
禾沐大手一挥,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一家高档的KTV。
KTV这项娱乐活动风靡20多年都没有落伍,自有它特殊的魅力。
唱歌好听的人想要在同事面前一展歌喉,释放魅力,唱歌不好的人,也可以激情打call,对唱歌毫无兴趣的人,更是可以三五成群聊八卦,猜酒拳。
这种团建,比什么野外拉练强多了。
100多号人,要分几个包厢才坐得下。
禾沐还是第一次跟KM这么多员工一起团建,想着穆青染那句“不能厚此薄彼”,便挨个蹿包厢。
穆青染倒是跟个老大爷一样,往其中一间包厢一坐,屁股都不动一下的。
禾沐越想越不对味儿,公司老板不知道拉近和员工的距离,给予充分的人文关怀,留住员工的心,反倒是她这个投资人操碎了心。
有这工夫,去做点什么赚钱的生意不好?
但想法是一个样,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她的梦想,说出来可能会被许多人嗤之以鼻,所以只默默一个人付诸行动。
这个时代,人们总是习惯了用金钱和指标说话,冰冷反而成为一种常态。
哪怕是一点点,她也想尽自己的努力来改变世界。
因为不想以后的年轻人觉得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世界,觉得有钱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冷血的动物。
禾沐转到穆青染所在的包厢,这里既有客户部的员工,也有技术部的员工,苏黎和她比较熟的行政助理、前台都在。
比起其他包厢,胆子也要大一些。
“沐沐总,我们还没听过你的歌喉呢,唱一个呗!”
“是啊,沐沐总,我觉得你唱歌肯定特别好听。”
“大家想不想听沐沐总唱歌?”
包厢里的员工一致起哄。
“我唱歌很一般的。”禾沐摆摆手。
“我觉得‘一般’就是很好听的意思。”苏黎笑着说,“这肯定是在谦虚。”
“就你话多!”禾沐向她飞出一记眼刀。
这眼神在穆青染眼里,倒有点撒娇的意味。
她何止一点酸。
禾沐对任何人都是和颜悦色,唯独对她,说不了两句就会吵起来。
穆青染已经有点想不起两个人上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沐沐总来一个嘛!”
“要是能听沐沐总唱一首歌,我下个月不要绩效奖金都行!”一个员工发出豪言壮志。
“这可是你说的!”禾沐有了回应。
“既然被沐沐总听到了,我还有反悔的余地吗?”说这话的员工一脸土色。
“这就叫牺牲你一人,幸福你我他!”旁边的员工笑着起哄。
禾沐笑着摇摇头,“开玩笑的。”
苏黎走到点歌台旁,一脸贼笑,“扣绩效是开玩笑的,唱歌肯定不是,让我来随便点一首,看看我们沐总是不是真的唱歌一般。”
她省去一个“沐”,穆青染以为在叫她,投去视线。
但发现苏黎压根没理她。
“……”穆青染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员工中间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刚唱完上一首歌的员工将话筒双手奉上,禾沐无奈接下。
苏黎盲点的歌她倒还真会唱几句,是首老歌,不过最近好像有翻红的迹象,到处都能听到。
禾沐被员工让到卡座C位,歌声缓缓流出:“我想就这样跟着你,随便你带我到哪里……”
穆青染听到这句歌词,心中的某根弦被触动,好像一瞬间,被时光机拉到几年以前。
那时候的小孩,就是这样,总是跟着她,好像从来不在乎有没有被冷落。
她也真的很忙,忙着找合适的砖石。
她一直都很清楚,总有一天,一定会盖起属于自己的摩天大楼。
穆青染恍神间,禾沐唱完了整首歌。
穆青染一直望着禾沐发呆,但自始至终,那个唱歌的人都没看她。
“沐沐总唱歌也太好听了吧!”
“啊啊啊啊,我要给沐沐总生猴子!”
“救命啊,沐沐总求你出道吧!”
“出什么道!沐沐总现在是我们的,出道了不就变成大家的了吗?”
“你说的有道理哦。”
“KM赛高!让我再上500年班都可以啊!”
包厢里大家刚刚都已经喝完一圈酒,没有那么拘谨,现在听完仙女唱歌,一个个都疯了。
上班苦,那是因为老板又丑又老还抠门。
要是天底下的老板都像沐沐总这样,社会生产力大概能翻番吧!
禾沐已经几个包厢都轮流串过,这个屋子里的人她最熟,便坐下没走。
苏黎也喝上了头,说什么也要抱着禾沐跟她划拳。
禾沐最近被穆青染气的不轻,在这样的氛围感染下,心情倒是跟着愉悦许多,也就没有拒绝苏黎塞过来的酒。
这边玩的高兴,其他员工也大着胆子过来,禾沐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喝得七荤八素。
当然也跟她酒量不好有关。
小公司的好处,就是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哪怕有大老板在,也不会玩不开。
酒过三巡,没醉的继续三五成群玩行酒令,喝醉的一个个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
“禾总喝多了。”穆青染走过来,将禾沐从女人堆里捞出来,胳膊紧紧环着她的腰,将人带走。
……
穆青染开门进屋,怀里的人就像一滩泥一样,一个不注意就往下滑。
她只能蹲下来,让禾沐坐在她的腿上,才将两个人的拖鞋艰难地换掉。
禾沐闭着眼睛,一步都不愿意再走,穆青染只能将她打横抱起,送到小卧室的床上。
醉酒的人神志不清,闻到熟悉的味道,本能地攀上去,勾住穆青染的脖子,将脸埋在香喷喷的颈窝里,“姐姐~”
没有一点防备,像只温顺的小白狗。
穆青染的心好像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荡得她有些站不稳。
以至于,跟禾沐一起倒在床上。
两个人很自然地,滚在一起。
……
穆青染从浴室出来,端着红酒杯,眼神空洞地坐在自己卧室的地毯上。
在KTV的时候,她喝了一些员工敬的酒,但此刻,她想将自己灌醉。
穆青染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抽出一封信。
纸张有些泛黄,年头有些久了。
她怕弄坏,更怕信上的内容,很少会拿出来看。
一个字一个字将信看完。
落款——鹿晴。
穆青染将信重新收好,闭上眼睛,靠在床边。
曾经她习以为常的一声“姐姐”,如今听来,竟是如此珍贵,又令人眷恋。
甚至,回想起禾沐叫她“姐姐”的声音,方才的余韵便汹涌袭来。
她有些放不开了。
*
连着周末两天,同在一个屋檐下,禾沐却没有跟穆青染说过一句话。
最可怕的事,就是你喝醉了以后干的事自己全都记得。
醉酒缠绵这种记忆,为什么不能一键删除?
然而,工作上的接触无可避免。
之前张市长说的研讨会,还没提前跟穆青染打招呼。
禾沐有点头疼,不是一点疼。
许多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是有原因的,一旦感情破裂,非得走一个不可。
要不是走不了,她都想离职。
禾沐深吸一口气,两根手指戳到唇角上,向上拉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奥利给!你可以的!
禾沐给自己打一口气,带着迷人的“笑容”,敲响穆青染办公室的门。
“请进。”门里的人说。
禾沐推门进去,但显然没打算多待,站在门口说:“我前两天去市政谈了点事,最近可能会有个研讨会,都是技术方面的,你去参加吧。”
穆青染不知道禾沐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有点惊讶。
但禾沐带给她的惊讶早就不是一点半点。
“好。”穆青染答。
禾沐说完就准备走。
穆青染迅速起身,走到门口,将门按住。
禾沐抓在门板上的手用了一下力,没能把门打开,皱眉,努力控制住咬人的冲动,“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今晚可以一起吃饭了么?”穆青染问。
“吃饭这种事也要找合得来的吧?跟仇人坐在一起,不觉得噎得慌吗?”禾沐怼道。
“你觉得我们是仇人?”穆青染眸子微暗,里面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漩涡,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抱歉,说错了,我们不是仇人。我们更应该当不熟悉的陌生人。”禾沐淡淡说,“再见还能红着眼的那是旧情难忘,我想穆总本来就对我没什么旧情。”
“人更应该向前看。”穆青染握住禾沐的手腕,“如果忘记过去的事,可以活得舒服一点,我可以试着忘记。”
禾沐被这句话激怒,“你不是已经忘记过了吗?从重逢的第一次见面,你不是就已经单方面宣布不认识我了吗?既然要装,你就该一直装下去,为什么偏偏等我对你死心了,又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穆青染手上不由用力,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我不想和你吵架。”
“我忘记了,你是不喜欢吵架。你最擅长的不就是冷着我,让我自己放弃吗?”禾沐想到过去那些痛到骨头都发麻的回忆,眼眶泛红,“冷着冷着,人也消失不见了。”
穆青染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重新出现在你面前,是我犯的最大错误,但既然错误已经酿成,我也不能不负责任地中途离开。”禾沐沉声道,“什么合约关系,房客关系,到此结束吧。”
“等我完成在KM要做的事,自己会离开。在此期间,希望我们能当好普通同事。”
她又想开门,但穆青染还是像一个石头一样,不让她得逞。
禾沐恼道:“你非要跟我耍无赖?”
她已经气到忘记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的。
穆青染听到禾沐要跟她解除一切关系,终于知道连日来的烦躁从何而来。她要的不再是什么金主和玩具,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但更不想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意禾沐周围每一个对她有企图的人,在意,却没有立场要求禾沐什么。
一瞬间,她想丢掉所有理智,就这么一次。
她想要眼里只有她的小孩回来。
穆青染手覆在禾沐抓着门把的手上,倾身抱住她,“我不想当什么普通同事。”带着怒气,却又像是娇嗔,只是,依然霸道。
是,她不想当什么普通同事,时至今日,她已经没办法再把禾沐当什么可以隔绝在世界之外的人。
更没办法当成可以去迁怒、怨恨的人。
禾沐没了耐心,“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做什么你应该清楚。”穆青染说。
“我不清楚!你别逼我喊救命!”禾沐刻意压着声音,气归气,但理智还在。
穆青染紧紧箍着禾沐,声音稍稍放软:“以后不要叫我穆总。”
她很想听小孩叫“姐姐”,真的很想。
“这是命令?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禾沐知道穆青染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已经是让步,但她不想让步。
穆青染默了声,好一会儿,才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眸光坚定:“你不该对我负责么?”
“我该对你负什么责?!你比我大那么多,你好意思让我负责!”禾沐被穆青染搅得没脾气,小时候奶声奶气的感觉都被逼出来。
穆青染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我的第一次,还有最后一次。”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脸皮不要一次之后,一身轻松。
就好像,还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禾沐呆住。
这是从穆青染嘴里说出来的话?
而且,无法反驳。
但现在是封建社会吗?拿这种事情要挟人。
——有本事说你怀了我的孩子!
——谁还不是第一……哼!
禾沐伸出手,掌心朝上,“那麻烦老板把第一次到最后一次的服务费结一结,银货两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