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 黑夜降临的总要早一些。
初三的学生要上完晚自习才能回家,陆陆续续从学校出去时,一个个影子被路灯拉得幽长。
学校旁边的巷子很黑, 但连接着校门和一个老旧的家属楼,住在那片楼里的学生大都会结伴而行。
“怎么就这么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呢?”
一个穿着黑夹克的黄毛往一个穿着校服的瘦小男生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男生向后摔倒, 后背贴着墙,两只手因为害怕而环抱住身子, “我不是昨天才给过你们钱吗?”
他的变声期似乎比别人来的晚一些, 现在这个年纪,嗓音还是柔柔的, 像个女生。
“你昨天吃过饭, 今天要不要吃啊?”黄毛旁边的瘦麻杆将嘴里叼着的烟头按在男生旁边的墙上,一脸狰狞。
“我真的没钱了。”男生的手抬起来护住耳朵,声音颤抖。
“这他丨妈不是我该关心的事, 你就是偷家里的钱,也要给老子把保护费凑齐。”黄毛把刚刚数的钱放进兜里,“今天就先放过你。”
这时巷子口突然出现一个人,借着外面昏暗的路灯,能看出是个女生, 而且似乎还是个长得不错的女生。
穆青染将头发拢成一束, 修长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平因静电而毛躁的发尾, 将腕上的黑色皮筋拉下来, 绑住头发。
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颈,犹如上好的瓷器,莹莹雪白,没有一点瑕疵。
巷子里的人隔这些距离看得不那么真切, 却也都看呆了。
穆青染走向那几个人,看着黄毛,嗓音淡淡:“这是在抢钱?”
“关……关你什么事?”黄毛结巴,倒不是因为害怕,是刚刚差点口水流出来。
“拿出来。”穆青染说。
瘦麻杆笑出声,“小姑娘见义勇为也得掂掂自己的斤两。”随后,搭住哥们儿的肩膀,“否则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小个子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抓住穆青染的袖子,“这点钱给他们就给他们吧,我、我们走。”
他不认识这个女生是谁,但他知道这几个人不是好惹的,不能让一个女孩子为了他身处险境。
穆青染声音很低很柔,却很有威慑力,“聋了么?”
“臭丫头,你敢这样跟老子说话!”黄毛感觉在自己小弟面前失了脸面,气急败坏。
“今天,还有昨天抢他的钱,拿出来。”穆青染重复一遍,声音抬高一些,显然是没有什么耐心了。
“哟,你们俩不会是那种关系吧?”黄毛嗤笑,“堂堂一个男人居然要女人保护,不对,我说错了,你不能算是男人。”
小个子男生双手攥拳,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发育迟缓,他经常被人欺负。
穆青染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5分钟后,黄毛和他的小弟们纷纷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
小个子男生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穆青染走到黄毛身边,踩住他的小腿,看着他不说话。
黄毛赶紧从兜里掏出一把钱,塞给这个可怕的女生。
“他们抢了你多少钱?”穆青染转头问小个子男生。
“今天50,昨天200。”他还记得穆青染刚刚说的,要他们把昨天和今天的钱还回来。
黄毛只好从另一个兜里也掏出一些零钱。
加起来不够男生说的数目。
黄毛用告饶的语气说:“女侠你先把脚撒开行不?我得拿点私房钱。”
穆青染抬脚,后退一步。
黄毛坐起来,脱了鞋从袜子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双手奉上。
穆青染蹙眉,看了小个子男生一眼。
男生自己拿过钱。
“滚吧。”
“得勒!”
几个男生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今天谢谢你。”男生说道。
“我抢回来一半的钱,当做你给我的报酬。”穆青染说。
男生愣了一下,这跟他想象中的见义勇为似乎不太一样。
穆青染没有废话,从手里数出自己应得的部分,把剩下的退还给男生。
“如果你以后还需要保护,可以让我赚这个钱,把原本给他们的钱给我一半当做保护费。”她说完就准备走。
“我叫陈义。”男生急忙说。
穆青染没有跟他互换姓名的意思,但看他一眼之后,多说了一句:“被人抢走东西,就要想办法抢回来。”
转身离开。
*
穆青染站在玄关,灯光暗黄,不如客厅明亮。
灯光交汇处,犹如明暗分割线,将她们分隔在两个空间。
过去那个偷看她都会小心翼翼的小孩,此刻,就这样直直地瞩视着她,带着探究,带着兴致,眼神不闪不躲。
明明穿着睡袍,却连腿都不盖住,如此地,会勾引人。
“姐姐先去洗澡吧,别让我等太久,大人的时间比不得孩子那么宽裕,浪费一小时就等于早死一小时。”禾沐先开口。
穆青染站着没有动。
禾沐起身,缓步走到穆青染跟前。
“姐姐这是想要我帮你洗吗?”
“既然可玩的玩具那么多,何必盯着我一个。”
“当然是因为你好玩儿了,这种问题,以姐姐的智商还要问我吗?”
“你对好玩的定义,很有趣。”穆青染自认她在床上的表现,称不上好玩。
她不想承认的是,问这样的问题,不过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试探。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拼过的乐高积木吗?”禾沐说,“用不同的零件可以拼出不同的样子。”
她唇角笑意扩大,“姐姐对于我来说,就像乐高积木,是我以前的拼法错了,才拼成那个样子,如果拆开重新拼一遍,一定会拼出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这难道还不好玩儿吗?”
“已经拼好的乐高积木就该放到一边。”穆青染说,“哪怕再费力,也不一定能拼成别的样子。”
“花了那么多钱买的,又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拆开,不试试,怎么知道?”禾沐握上穆青染的手腕,指腹慢慢滑进她的掌心,轻轻游移,摩挲。
穆青染肌肉绷得很紧,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姐姐现在对我的抗拒,该不会是因为我碰过别的玩具,你十分在意?”禾沐表情和语气都带着十足的挑衅。
穆青染向前微探,薄唇贴上禾沐的耳朵,泄出一声低吟。
禾沐身子僵了一下,犹如触电一般。
穆青染从来都是隐忍的,这样的声音,她是第一次听到。
穆青染绕过禾沐。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禾沐眼睫低垂,眸色晦暗。
穆青染现在越是这样主动,过去那个她仰望着的形象就越显得可笑,是不是穆青染不是不会主动,只是不会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小孩子主动。
她的内心仍旧叫嚣着,想知道,在她没有长大的日子里,穆青染是不是也这样攻陷过另外一个人。
床褥凌乱。
交缠许久,禾沐却还穿着蚕丝睡袍。
穆青染的手几次抓到她的领口,都被她缚住。
两人之间隔着薄薄的布料,穆青染始终触及不到她想要的温热肌肤。
就如同有一只手攥着她的心,时而收紧时而松开,时而用指尖划过,轻轻瘙痒。
让她不得安生,又始终无法获得真正的餍足。
“禾沐。”穆青染忍不住叫出这两个字,“脱下来。”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从来都是这样叫她的名字。
明明只是清清淡淡的两个字,却总让被叫到的人失神失智。
禾沐的心漾了一下,却没有再遂姐姐的心愿。
今天的花,绽得格外妖冶,在晨露包裹之下,甚至显得有些脆弱,惹人怜爱。
禾沐从背后抱住穆青染,难得没有一结束就把她赶下去。
这样隔着衣服抱着,反而莫名感到安心。
是不是只要不把真心交出去,姐姐就会主动靠近,像今天这样,开出她从未见过的,美丽的花。
她闭上眼睛,鼻尖嗅着残留的暧昧气味,唇角弯出孩童般的笑。
*
穆青染坐在汽车后座,脑中不断闪过刚刚的一个又一个片段。
夹杂在这个片段中的,还有早该被时间冲淡的,第1次接吻的感觉。
她不喜欢的东西,会拒绝,没有拒绝的东西,就是不讨厌。
不知是不是外面的路灯一个接一个太过晃眼,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悬浮在空中的高速行驶的列车,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转弯,下一秒就会撞上什么东西。
这种失控感,她不喜欢。
*
——“岳宴溪那边拿到评委接收选手贿赂的挂名账户,应该是要对禾氏下手,恐怕会影响到我这边的大赛。”
——“会那么轻易被打乱计划,就不是禾谨舟了。”这点小问题,她信她可以处理好。
电话那边,是一个名叫陈义的人。
电话这边,是穆青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