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黑暗吞噬一切, 也吞噬了理性。
两个人的鼻息越来越近，唇瓣只差一指的距离就要挨上。
床上躺着的人倏然睁了眼。
穆青染意识回笼，顿住。
四道视线相交, 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禾沐呕了一下，从床上弹起来, 歪歪扭扭地跑向卫生间，“哇”的一声吐出来。
穆青染眸子暗了暗, 跟进去。
半个小时后。
禾沐重新倒回床上, 没多久就发出细微又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根本不知道刚刚发生过什么。
穆青染松了口气，眼里却又显出一些复杂的情绪。
上一秒差点亲上, 下一秒对方却吐了, 心情很难不复杂。虽说是因为酒精，但这样也还是有点伤自尊的。
禾沐身上还穿着吃饭时候的衬衣，袖子是镂空的白色荷叶袖, 刚刚被水沾湿了。
穆青染犹豫一下，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睡衣。
这件衣服是套头的，穆青染扶着禾沐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喝醉的人身子很重，也不会主动配合, 很吃力才将衬衫脱下来。
周围空气陡然变凉, 睡着的人打了个哆嗦。
穆青染眼神本能躲闪一下, 僵了僵, 抬手帮禾沐解开文胸扣子，褪下来。
此间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婴儿一样光洁细腻的肌肤，她指尖颤了一下。
禾沐的背沟很美，像一件精美的雕塑，穆青染喉咙动了一下, 挪开视线，拿起旁边的珊瑚绒睡衣，帮她换上。
紧接着，迅速把裤子也换了，便快步走进卫生间，锁上门。
穆青染深吸一口气，脱下身上的外套，处理被禾沐弄脏的地方。
她走出去的时候，床上的人已经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
虽然屋子里的控温系统在努力工作着，但依然不能达到暖和的标准。
穆青染刚刚一直穿着外套，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空调。
燥热的风轰出来。
穆青染怕禾沐再吐，便把垃圾桶放在床边，以防万一。
起身的时候，看到禾沐的脸，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刚刚的旖旎春色。
或许是暖风开得太大，吹到了耳朵。
一片薄红悄悄爬上她白皙的耳廓。
穆青染敛下眼皮，关灯，很轻地合门出去。
动作中带着她自己没有察觉的温柔。
*
禾沐昨天的记忆混混沌沌，但依稀记得好像是穆青染送她回去的。
自己好像……还在厕所吐得天昏地暗。
这也太令人绝望了！
自己应该没有神志不清对穆青染做什么吧？禾沐努力回忆。
她可不想穆青染误会她对她还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莫名的，禾沐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次穆青染喝醉时主动吻上来的画面，心头一阵烦躁。
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过了一个周末，禾沐还没有从在穆青染面前丢人这件事中缓过来。
然而，有这样一个定律永远不会缺席，当你不想见到谁，就一定会偶遇。
“昨晚我们没做什么吧？”禾沐问。
穆青染：“既然你是金主，哪怕做什么，我也必须要履行合约，不是么？”
虽然穆青染没有明说，但禾沐听出来了，自己应该是没做什么。
其实穆青染说得对，自己一个金主，做了也就做了，不过是一个醉酒的消遣娱乐项目而已，何必那么在意。
禾沐扬扬下巴，“我当然不怕我对你做什么，我是怕趁我喝醉，你对我做什么。”
穆青染：“你并不吃亏。”
禾沐觉得好笑，“你哪来的这样自信？”
穆青染：“敲击代码的手，都很灵活。”
……等等。
禾沐看着穆青染，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开车吗？
她又一次忍不住怀疑，穆青染怕不是真的失忆了。
禾沐被施了定身咒一样，许久没动。
穆青染也没再说什么，从她旁边走过去。
带过一阵风，还有幽幽冷香。
*
人事部助理给客户部的全体员工发了内部邮件。
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客户部举行一个内部选拔比赛。
这个月15号到二月的同一时间，也就是农历新年前，为期三个月。
规则是以团队为单位，3~5个人一组，每组会有一个组长带队。哪个团队获胜，该组组长就晋升成为客户经理。
每个组的组长给团队设立签单的金额目标，按照截止日期内目标的完成情况，予以综合评定。
这也就意味着没有一个绝对的考核线，而是每个组之间互为标准。这能充分看出组长的野心和能力是否匹配。
如果目标定的过高，完成度太低，可能反而不如那些目标低而能百分之百拿下的。
但如果定的目标很高，最后却还能很好完成，那一定会在老板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说不定最后的机会不止于客户经理这个职位。
这还要看小组组长敢不敢赌。
而小组组长和组员之间是双向选择。
用这种方式，可以初步先筛选出能找到支持者，有领导能力的人。
虽说这次是竞争上岗，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信心去争取管理职位。同事之间平时接触的最多，彼此可能比领导更清楚谁做事认真，谁喜欢摸鱼。
客户部赚的多，年终奖才会丰厚，大家自然也会希望自己心中有能力的人当上客户经理。
通过这样的团队比拼，还可以增强团队内部的协作能力，也可以算作是一次部门战力训练。
这次竞争不光是客户部现有员工之间的竞争。
还会开始陆续招聘新人，新招进来的几个人也会组成一个团队，通过在面试时候的表现，选出团队Leader，一起参与竞争。
鲶鱼效应往往可以激发出人的更多潜力，还可以迅速提高原始团队的凝聚力。
现在许多企业都开始使用OKR+360的考核模式，从多维度评估每个人的价值。
同事和同事之间，下属和领导之间，还要互相打分，综合评定，比原来单一的考核KPI更加科学。
但不可避免地，其中操作空间也很大。
有一些分数项上，拍好领导的马屁，就能得到更高的评价，因此出现一定程度的内部腐化，反而失去这套考核标准的意义。
也有可能出现一个人工作能力很出色，但因为同事的嫉妒和领导刻意的打压，而影响整体的考核成绩的情况。
现在采取自愿分组模式比赛，意味着大家可以互相选择自己信任的人作为队友，互相成就，一种很久没有过的热血在客户部员工身上重新沸腾起来。
“你想好选谁当组长了吗？还是想自己做Leader？”一个齐头帘的娃娃脸女生问旁边工位的短发女生。
“我有几斤几两，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短发女生说，“我觉得付晨挺靠谱的。”
从她进公司，付晨前辈就很关照她，问她问题，也都特别耐心地解答。
虽说KM的客户部没有特别明确的师徒制，但她觉得付晨就是她半个师父，而且论起能力，也是数一数二的。
“你呢？”短发女生反问。
“我还没想好。”娃娃脸说，“不过付晨小姐姐，好像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说起来她上次还帮过我呢，要是她当客户经理，应该会护着底下的人吧。”
有一回，她们一起去见一个客户，那个客户趁机揩她油，付晨狠狠教训了那个人一顿，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还让对方公司换了个项目负责人。
这要是换成别人，恐怕已经因为殴打客户被辞退了。
“那我们就可以一个组了。”短发女生笑着说。
“她看不看得上我还不一定呢。”
“不争取一下怎么知道，人不能妄自菲薄。”
“要是我进了付晨小组，那咱们就是三个女生，我猜，她应该还会再选两个男的吧。”
“你怎么猜的？”
“不是有那么一个古老的传说吗？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就属你贫。”短发女生笑容变得八卦，“我猜王洋可能会跟咱们一组。”
“怎么说？”
“他对付晨的心思，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我是觉得付晨才不会搞办公室恋情，不然分了手，谁走谁留啊。”
“说的也是，专心搞事业多好，恋爱哪有赚钱香。”
禾沐从后面经过，正好听到她们办公室恋情的几句，轻飘飘附和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聊八卦被领导抓包，两个人瞬间尴尬得脚趾抠地，脸又僵又红。
禾沐笑了笑，说：“劳逸结合，偶尔休息一下，没什么。”
说完，继续往前走。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两个人才敢大声出气。
“我真·要被吓尿了。”娃娃脸女生说，“我去一趟卫生间。”
她们口中的付晨，此刻已经开始制定目标，计划，向自己想同组的同事发出邀请。
她和许多抱怨老板不给升职加薪的人不同，她认为，老板不是不喜欢给你涨薪，而是不喜欢给没有能力还没有干劲的人涨薪。
周围大部分同事都认为工作是为老板干的，钱都让老板拿走了。却从来不会想，一个有能力的人，完全可以选择自己的老板。
而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老板，都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剥削家。
付晨看着屏幕上的计划书，浮起一抹充满野心的笑。
她绝不甘于当一个平庸的螺丝钉，工作于她而言不只是一个赚钱的手段，还是一个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
新来的这个小禾总，让她心中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澎湃。
她有种预感。如果自己表现得好，那小禾总一定是一位很好的伯乐。
邮件下发的第二天晚上，人事部助理。就将全部分组情况发送给禾沐。紧接着，就开始陆续给投送简历的人发面试邀约。
在这样紧张的环境中，习惯了原来工作模式的员工必须要去适应新的节奏，每个人为了不拖自己团队的后腿，都一定会比平常更加努力。
*
“徐总监，工作没有遇到难处吧？”穆青染问。
徐琳知道老板这是在问禾总正在做的事，“客户部门情绪都很高涨。”她笑着调侃道，“我感觉今年的年终奖啊，恐怕要多发一些了。”
只要员工为公司带来更高的效益，没有哪个老板会吝啬发年终奖的钱。大家心里都清楚，大部分人出来工作是为了钱。
穆青染也不是那种只跟人谈梦想，谈情怀，画大饼的老板。
她很简单直接，只要员工能力够，她一定会给够对方想要的，甚至是高出对方预期的。
徐琳见老板好像没有别的事想说，便道：“那穆总我先去出去了。”
“嗯。”穆青染应了一声。
人事总监走后，她想了想，放下手头工作，起身走出办公室。
穆青染路过客户部的时候，刻意放慢脚步，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但客户部基本没人离开，都三五成群，斗志昂扬地讨论着什么，在嘈杂的声音中，她依稀捕捉到“目标”“任务”“干翻其他组”几个关键词。
说心中没有感触，那一定是假的。
穆青染认为不会说话的二进制代码0和1才是最亲密的伙伴，可是看到这些互相打气，互相信任的模样，她也跟着有一些动容了。
禾沐的办公室开着，穆青染走到门口，还是敲了敲门。
“穆总有事吗？”禾沐抬头。
她现在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工作伙伴，仿佛她们之间那一纸合约已经不存在似的。
穆青染道：“你今天好像还没有吃饭。”
禾沐微微眯眼，“穆总这么关注我？”
她今天的确忙了一天没有吃饭。
“这两天客户部干劲很足。”穆青染说。
“所以？”禾沐问。
穆青染：“我应该请禾总吃个饭。”
禾沐站起来，走到穆青染面前，眼神探究，“如果我没记错，穆总前阵子好像不想跟我有一点瓜葛。”
穆青染说：“禾总对KM上心，我理应感谢。”
“你是应该好好感谢我。”禾沐说，“毕竟穆总留给我的窟窿，实在是很大。”
禾沐坚信KM的前景在未来会非常广阔，但问题在于KM的技术太超前了，反而是整个行业的发展还没有跟上，这也就意味着，KM能真正成为一把利剑时刻还没到来，现在，还不到该烧钱的时候。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好的眼光，可以看出KM的潜力，想要上市，就必须先扭亏为盈。
这段时间深入了解下来，KM的财务状况比报表上看到的还要糟糕。
禾沐也知道，人不可能面面俱到，穆青染在核心技术的研发投入是必要的，若不是如此，KM也不会让禾氏集团、月辉集团、青盛资本这样的巨头相继出手，她知道，还有许多潜在水下的人在虎视眈眈。
通过这段时间的实际参与，她也有点理解苏黎为什么没能把控制住财务赤字。
因为穆青染那些构想都太令人激动了。
人工智能是未来发展大趋势，但现在还基本出于被戏称为“人工智障”的阶段。
人工智能是依靠采集庞大数量的样本，通过数学计算，完成记忆和学习。之所以被称为人工智障，就是因为现有的网络带宽和数据分析能力还不足。
但前段时间5G开始商用，几大运营商都在抢建基站，等到全面铺成，低时延和高带宽的网络加持下，人工智能学习的速度会从原本爬坡式的发展，直接登上一个新台阶。
这其中，还需要强大的数据分析能力。
KM现在进行的项目中，若是有一个可以成功，绝对可以5G时代的史册，哪怕会出现巨大亏损，她也没办法狠心说服穆青染中止哪一个。
她相信，如果穆青染青染一开始就有强大的资金支持，KM一定不止于现在的规模。
明明只要穆青染开口，禾家应该会给她提供资金的，可是她没有。
也从来没有借禾氏集团的名头做一点事。
是因为骄傲还是因为什么，禾沐不知道。
但她知道，现在KM就是个无底洞，整改人事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开始。
禾沐脑海中蓦地浮现出老公在外面辛苦搬砖，老婆却在家里疯狂败家的画面。
“……”禾沐被自己的脑补雷到，打了个哆嗦。
“那走吧。”穆青染说。
禾沐满脸问号。
“走哪儿去？”她说，“我答应了？”
“既然你接受我的感谢，我不是该给你点什么？”穆青染问，“还是说，感谢的方式，不应该是吃饭，而是别的什么？”
她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禾沐心里犯嘀咕。
不对，穆青染这么恶劣的人，一定是故意引导我误会，然后嘲讽我。禾沐心想。
两人对视着，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