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染平静地将脑花咽下去, 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没有变一下。
就好像刚刚完全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这就是所谓的,只要你不尴尬, 尴尬的就是我吗?
禾沐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怪了穆青染。
——保不准她是真的把脑子撞坏,失忆了。
与此同时, 其他桌上,吃得火热。
火锅就是有这样神奇的力量, 能迅速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哪怕是成日待在混凝土筑成的冰冷格子间里, 平时互有心防的公司职员,一起吃着热腾腾的火锅, 也能短暂地忘却工作中产生的摩擦和不快, 只沉浸在烟雾缭绕的幸福味道中。
本来有老板在场,大家起初都还很拘谨,但随着味蕾纷纷被麻辣鲜香刺激, 出一身汗,胃里也燥得慌,明天周末,不喝酒说不过去。
陆陆续续有人叫服务员拿来冰啤酒。
在客户部,酒量几乎成为考核业务能力的一项隐性标准, 但被迫与客户喝酒, 与心情好的时候自愿喝酒, 感觉完全不同。
国人喜欢在酒桌上谈事, 不是没有道理的,几杯酒下肚,酒精催化,可能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能坐在一起畅聊人生。
不知是哪个同事先大胆过去给两位老总敬酒,起了个头, 陆陆续续有同事跟上。
禾沐对酒桌文化虽不赞同,却也不特别排斥。
平时她与人谈事不需要靠喝酒,但她能看出来,这些上前敬酒的同事已经开始慢慢对她卸下最初的防备。
小酌两杯倒也没什么。
过来敬酒的她基本上都没有推拒。
当然,客户部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喝酒,有些人天生就讨厌这种东西,更讨厌以各种各样理由劝酒的人。
李斌还是经理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在聚餐的时候,寻着各种各种由头让底下的人喝酒,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
有时候,还会趁机揩油。
女职员都对此深恶痛绝。
好在穆总和禾总好像只是喝别人敬的酒,却没有说逼着谁喝酒的。
这次可以说是有领导在场,却还能踏踏实实吃东西的一次快乐聚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禾总和穆总坐在那儿,就觉得特别配。”一个戴银边眼镜的女生一脸姨母笑。
“你说的配是我想的那个配吗?”旁边人问道。
“应该是吧。”银边眼镜嬉笑,“虽然我很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磕美女小姐姐的cp。”
“你直不直我表示怀疑,但我看穆总挺直的。那天有个技术部的人吃饭的时候模仿穆总开会,简直就是个直男啊!”
同桌另外一个小女生说:“你们说这话要让穆总听见,还想不想混了?”
“我不就只敢跟你们说说,就算穆总是直男,也是特别可爱的那一种。”
“唉!”银边眼镜感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怎么会有穆总那么完美的人!简直就是我的人生楷模!”
“禾总也不差呀。”一个女同事说,“虽然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枫叶投资哪个高管包养的小情人,靠美色上位的。后来听说她是禾氏集团的三小姐,心想肯定是个养尊处优的花瓶。”
她越说眼睛越亮,“结果我那天出去跟人吃饭,你们猜我听了什么瓜?”
“别卖关子,快说!”
“听说禾总为了追债,拎着小马扎往跃动科技公司大门口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点儿也没包袱。据说当时进来出去看到过禾总的人后来知道她是禾氏集团小公主,惊得下巴都要脱臼了。”
“我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人间理想又多了一位!身份尊贵还能屈能伸,这是什么神仙女主人设!”银边眼镜忍不住分享道,“我最近磕爽剧大女主都快磕昏头了,女人A起来还有男人什么事儿啊!”
“有野心又有能力的姐姐谁不爱呢?”桌上年纪最小的实习生说,“当然,欧巴我也很喜欢。我本来一直是喜欢霸道总裁的,但现在发现年下小奶狗也很可爱啊!我现在的奋斗动力就是希望三十多岁的时候,住着大房子,泡着大浴缸,端着红酒杯,包养小弟弟!”
“你这想法……”年龄稍大一点的同事姐姐顿了顿,“可是针不戳。”
这还是她刚跟实习生小妹妹学的网语。
“要不咱们也去敬穆总一杯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呢。”
“好啊,好啊!正好我一个人不敢去。”
这一桌的几个女生都不喜欢喝酒,但也没抵住诱惑随大流去老板那桌敬酒。
在大部分影视剧里,女下属一定会跟女上司有各种狗血矛盾。理由要么是女下属觉得没有办法靠美色吸引老板注意,要么是女上司自身有什么毛病,不是喜欢挑女下属的刺,就是喜欢甩锅。
好像在那些编剧的眼中,女人之间就该天然彼此产生敌意。
而事实上,女性员工反而更容易对有能力的女上司、女老板产生欣赏崇拜的感情。
每个人都有做梦的权利,每一个初入职场的菜鸟也有想成为的样子。
穆青染正好符合她们对于成功女人所有的想象。
现在,还多了个禾沐。
*
禾沐大约知道自己的酒量,本来已经打算再来的就要拒绝了,但她刚才细心注意到这几个女生之前喝的都是饮料,应该不是喜欢喝酒的那一种。她们过来敬酒,更多的应该是一份心意。
所以禾沐还是没有拒绝,又喝了几杯。
穆青染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什么。
之所以大家都选择先敬禾沐,是因为比起新来的禾总,敬穆总酒需要更努力的心理建设。
虽然穆总说话声音很温柔,但距离感特别强。
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只能是“高岭之花”,站在那什么都不做,就让人不敢靠近。
“穆总,”胆子最大的银边眼镜作为代表说道,“我们几个想一起敬您一杯酒,可以吗?”
禾沐:“???”
在她这儿是一个人一个人分着来,怎么到穆青染那儿就合成一杯了?
——难道是看我看起来比较海量?
想到这里,禾沐的胜负欲得到充分的满足。
穆青染端起桌上的啤酒杯,向几个人点头示意,徐徐喝下。
等到桌上的盘子都清空,酒也喝得差不多,已经是晚上10点多。
苏黎站起来拍拍手,“我看大伙儿今天也吃好喝好了吧,那咱们就各回各家喽。”
“对了,”她拍了一下手,“咱们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下请客的人?”
说完,看向禾沐,“我在这儿先谢谢禾总了。”
她打了个样,客户部的人默契地齐声说了一句:“谢谢禾总。”
禾沐起身,笑着回道:“希望大家之后好好努力,我还等着公司赚了钱,穆总带我们去国外豪华团建呢。”
她看向穆青染,俯视的角度,唇角弧度若有似无,笑意不达眼底,“费尔班克斯怎么样?”那里一年有二百多天能看到极光。
她曾经很想跟穆青染一起去那里看一次极光,或许是天真地以为,永夜的极光可以带着她们通往永恒。
穆青染移开视线,“我去买单。”拿着手机去到吧台。
禾沐揉揉脑袋,一定是喝多了,才又开始说胡话。
*
苏黎打车带几个顺路的女同事走了。
禾沐多喝了那几杯,还没走出火锅店,眼神就开始混沌,眼皮也不停打架,大脑变得迟钝。
穆青染看出禾沐喝醉,帮她扣好大衣扣子,扶着她上了车。
车子启动,禾沐身子发软,倒在穆青染肩上,迷迷糊糊的时候,身上没了刺。
虽然司机开得平稳,但禾沐还是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一晃一晃的,眉头拧成一团,能看出很不舒服。
她低低哼了几声,像小狗生了病,需要一只温暖的手掌摸摸脑袋。
穆青染侧身,扶着禾沐的肩膀,帮她躺下来,枕到自己腿上,一只手托住禾沐的脑袋,加以固定。
终于,禾沐舒服许多,安静下来。
车内光线昏暗,窗外路灯暖黄的光时不时照进来,映出穆青染的侧脸。
她眼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
禾沐喝醉了并不老实,手脚乱踢,穆青染把她弄进门,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直到挨到床,禾沐才老实了一些,闭上眼睛,瘫成一团泥。
穆青染轻叹一口气,去卫生间找到化妆棉和卸妆水,蹲在床边帮禾沐擦掉脸上的化妆品。
等用洗脸巾擦过几遍之后,一张与化过妆感觉完全不同的脸,闯进穆青染浅褐色的瞳仁中,素净乖巧,还留有一些稚嫩的痕迹。
与几年前的身影重合。
没有醉酒的人,眼神也逐渐失了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