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没有想到穆青染会这样帮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说话, 他以为他们该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一时间，空气如凝固般安静。
气氛微妙而吊诡。
良久，李斌开口：“穆总, 咱们公司从创立到现在，都秉持着‘公平本真’的企业文化, 谁有能力谁就有话语权。我以为你不是个以强权压人的人。”
他语气愤愤，“难道现在公司壮大了, 穆总就忘记初心, 可以任由投资人胡乱干预吗？没有平等环境的KM，还是KM吗？”
穆青染看着他, 目光无波无澜, “在KM，的确是有能力的人就有话语权，但李经理是不是过分高估了自己价值？”
李斌眉头紧拧, “三年前，和现在一样，资金周转困难，公司差点破产，当时那么多人陆陆续续离开KM, 是我跟穆总一起共度难关, 战斗到最后。我多少次在酒桌上喝到胃出血, 才拉来救命的单子。穆总都忘了么？”
穆青染道：“李经理不觉得自己现在太情绪化了么？我相信你在做业务考核的时候, 也不会以谁更苦情作为考量标准。”
李斌声音发沉：“穆总，退一步讲，不说我，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当初一起奋斗过的其他人怎么想？他们恐怕也会觉得被穆总利用过之后, 有朝一日，也会被就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原来李经理觉得为公司付出过，有点资历，就可以拿到免死金牌了。”穆青染难得愠怒，“看来我需要纠正一些你的错误想法，你为KM工作，我支付给你薪水，很公平的利益交换。当初选择留下，有多少是为了KM，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李斌还想再说什么，但是穆青染没有给他机会，起身，“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如果还有什么疑问，徐总监会跟你沟通。解约金加上股票回购，这些钱对得起你的付出了。”
李斌和穆青染共事多年，对方真正说重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终于意识到，穆青染是真动怒了。
他本以为自己态度强硬一些，新来的什么禾总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穆青染会说出让他走人的话。
而且，看起来根本不想给他商量的余地。
李斌在KM工作将近五年，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就是赌KM的前景，现在正是势头强劲的时候，他相信以后还会更上一层楼，自然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走出会议室，他思来想去，来到禾沐办公室，态度软下来。
“禾总，刚刚在会议室是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其实这种意见上的碰撞很常见的不是吗？”
禾沐抬抬眼皮，“所以呢？”
李斌说：“其实将我的部门分成三个团队，也不是不可以。”这是暗示他可以接受禾沐的整改方案，算是退让。
潜台词：他不想走。
禾沐仿佛听不懂的样子，道：“你在离职前能想开，我很高兴。”
李斌不再绕弯子，直说：“禾总，既然我已经做出妥协，你又何必步步紧逼呢？做得太绝对你也没好处不是么？我知道禾总的整改计划不止这一项，如果用清退原始员工这么激进的方法，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禾沐没有接着他的话说，而是笑着问道：“你看不上我这个女投资人，对吧？”
李斌怔了怔，说不出否认的话。
“其实你在穆总手底下工作，也不甘心的吧。”
禾沐年纪摆在那里，论阅历，跟长姐那个年纪的人比是差了一些，但是比同龄人丰富不知道多少，李斌这个人就差在脸上写上看不起女人几个字。
李斌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说道：“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禾沐无意跟他多费口舌，淡淡道：“机会这种东西，多数时候就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抓不到了。更何况，我没有剥夺过你的机会。”是你自己非要往枪口上撞。
对待价值观不同的人，禾沐就只想送他一程，断不会因为他态度软下来就改变心意。
李斌有点着急道：“我在公司也算是个老人，如果禾总之后还有什么难办的事。我可以帮你。”
禾沐盯着他看了半晌，弯唇，“你是在告诉我，我要靠着你，才好办事么？”她摇摇头，“我真有点儿佩服你的自信了。”
李斌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样油盐不进，皱眉道：“我在公司有忠心的下属，在业界也有人脉，有的是公司想挖我和我的团队，我在KM这些年积累了那么多客户，如果我把他们都带走——”
“你大可以试试。”禾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我倒是想看看有哪些客户会蠢到因为一个经理而放弃KM，得罪我们禾氏集团。”
李斌霎时出了一层冷汗，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刚真是上头了，的确，他的人脉再广，也终究是敌不过资本。
而且，这样威胁东家，是大忌。
他感觉禾沐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丑。
“禾总。”李斌姿态低了几分，“我就是一时情绪失控，肯定是因为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你就看在我为公司鞠躬尽瘁的份上，当之前是我中了降头，鬼迷心窍，原谅我这一次吧！”
“你觉得这世上有后悔药吗？”禾沐哂笑一声，“就算是有，光是有钱人就会抢破了头。又怎么会落到你头上？”
她从来不觉得钱和权是万能的，但没有这些却还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禾总，我错了。KM有我许多心血，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如果我失去这份工作，父母孩子都要跟我受苦。您是投资人，只要您帮我说两句话，穆总也不会非要我走不可。”李斌恳求道。
禾沐蹙眉，“你这样纠缠，只会继续消耗我的耐心。门在哪儿，不需要我告诉你了吧。”
如果李斌真是有骨气的，说完那些话拍桌子就走，她还能敬他是条汉子。
现在摆出这副我弱我有理的样子，只会让她因为时间被浪费而感到暴躁，他在不走，她就想打拳解压了。
李斌仍是不放弃，“禾总，拜托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一定……”
禾沐拿起手边一本书，翻开，丝毫没有在听他说话的意思。
对于一个已经跟公司离心的员工，哪怕是真的能力非凡，该决断的时候也不能心慈手软，否则只会后患无穷。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能获得他一时的感激和俯首称臣，但保不准哪天，他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做出损害公司利益的事。
李斌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灰白地走出去。
办公室重新陷入安静后，禾沐靠上椅背，习惯性地按动手里的圆珠笔。
在会议室的时候，穆青染在是维护了她吧。
穆青染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她实在是猜不透。
*
穆青染外出办完事之后，其实不必回公司，但不知怎么的，拐错了一个路口，正好是去公司的方向，便继续顺着开下去。
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但公司里几乎没有人有收拾东西回家的迹象。
现在是月末，业绩指标加上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很多人都自觉自愿地留下来加班。
禾沐坐在办公桌前，将头枕在椅背颈枕上，闭着眼睛，但不是在睡觉。
她在脑子里飞快梳理接下来的任务。
原定的计划是增加两名经理，但现在，显然要进行更大的调整。
其实一开始就进行这么激进的变动，大概率会引起许多人的猜测和恐慌。
KM毕竟是一个私企，不是什么一纸调令就可以完全不顾职员想法的强硬国企。
现在工作机会很多，跳槽也是家常便饭的事。
李斌能有说那种话的底气，也证明他很自信在客户部是有一定权威的，万一非得来个鱼死网破，把客户部搅出浑水再走，后续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毕竟有些人也不光是为钱工作，工作环境和共同信念也很重要。
为了保持军心稳定，打客户部一巴掌，要再给两颗甜枣才行。
其实现在的结果或许更好，李斌一走，客户经理这个职位空出来，应该有很多人跃跃欲试了。
有竞争才有动力，或许能通过这件事激起客户部的斗志。
她还应该从外面再招几条鲶鱼进来。
禾沐脑袋里想着这些，没有注意到办公室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穆青染站在禾沐办公桌前，没有出声打扰。
禾沐跟几年前相比，变化很大。
不仅是妆容上的变化。
早上在会议室里的禾沐，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眉眼中带着自信，还有一些张扬，却不是任性的张扬。
过去那个小孩，好像真的长大了。
而她，未曾参与。
禾沐揉揉脖子，睁开眼睛，坐起来。
正好撞上沐清染的视线。
禾沐愣了一秒，挑挑眉，“穆总这样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我办公室，不会是想着怎么暗杀我吧？”
“你做的方案很好。”穆青染说。
“能得到穆总的夸奖，我还真有点儿受宠若惊。”禾沐露出一个明显虚伪的笑，“说起来穆总还真大度啊，能支持我这个让你厌恶的人的工作，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穆青染眼眸深沉，“理性的人，都该把公事和私事分开，不是吗？”
禾沐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倏然站起身，往前走几步，和穆青染拉近距离，直到两人之间不足一拳，且还在不断步步向前逼近。
穆青染随着禾沐的脚步慢慢后退，目光审视，不知对方意欲何为。
禾沐不疾不徐，保持着均匀的步速。
穆青染后背抵到一个什么东西，退无可退。
禾沐也停下脚步，几乎要贴到穆青染身上。
穆青染的视线落到敞开的门上，压低声音道：“我希望禾总也可以公私分——”
“穆总这是在期待些什么？”禾沐唇角微勾，笑意若有似无。
她抬起手，从穆青染身后的书架上抽下一本书，转身坐回到办公桌上。
穆青染眼中浮出罕见的懊恼之色。
“穆总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吧，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禾沐眸色冰冷，“玩具的新鲜劲过了就不好玩儿了，不值得浪费时间。”
穆青染下颌线条绷紧了一些，藏起眼底的情绪。
走出办公室，右手指尖不自觉抚上左手腕上的表盘。
触感陌生，令她有些烦躁。
有些东西，安静待在那里的时候，你不会分太多心去注意，一旦状态发生改变，便会拉动你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