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总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惊讶,又饶有兴致。
“怎么,禾小姐这是想跟我抢人?”
禾沐弯唇:“抢青楼的花魁,也是价高者得不是?”
穆青染拿过禾沐手里的合约,一句一句细细看过去,仿佛是在审即将与公司某个客户签订的合同。
“这份合同并不适用。”穆青染开口,“我没办法给你生儿子。”
说完,将合同递还给禾沐,转身推门出去。
禾沐怔了几秒,快步追到走廊,抓住穆青染的手腕,冷笑,“比起我,你觉得给一个已婚的男人做情妇更体面么?还是说你就想给谁生一个儿子?”
因为惯性,穆青染撞进禾沐怀里,但很快,就后退一步,稳住身形。
禾沐盯着穆青染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不一样的情绪,可惜没有。
禾沐强装镇定,手上力道不减,“我的东西,不喜欢别人染指。即便用完了,不要了,也要自己亲手丢掉。”
她漆黑的眸子有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人也是一样。”
穆青染没有说话,静静瞩视禾沐,大约是等着她说下文。
“既然你不满意这份现成的合约,我们重新拟一份就是。”禾沐勾唇,“你放心,我没兴趣让你给我生儿子。我只要一个听话的玩具,一年。合约期里,你依然可以稳坐KM的总裁位置,对你来说很划算。”
穆青染的手腕被用力攥着,手背上凸出几根青色血管。
她看了眼两人纠缠在一起的手,又看向禾沐的眼睛,浅淡一笑。如同谈判场上见到对手,礼貌而疏离。
“与别人谈判之前,该先自报家门不是么?”穆青染道,“否则,我怎么能相信你是比孙总更好的选择。”
禾沐眼里蓦地迸出一团火,“我就不信你这些年来从没关注过我。”语速加快,咄咄逼人,“你如果怕又被我缠上,那大可放心,我这些年玩儿过不少女人,不是非你不可。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她想尽可能表现得洒脱一点,就好像穆青染这个人在她心里已经了无痕迹。
但眼角几根细血丝,以及略带沙哑的嗓音,还是出卖了她。
事实上,没有穆青染的日子,她的生活只剩下向前奔跑,不知道时间不知道疲惫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没有了爱人的能力,更没有与某个人亲密接触的余力。
穆青染说,“很抱歉,我前阵子出过一场车祸,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人也是一样。”
她没有使力挣脱禾沐手上的钳制,表情语气都很平和。
仿佛在禾沐心里浓墨重彩的过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阵风吹过就可以轻易拂去的轻尘。
禾沐的瞳孔缩了一下,惊讶,更多是怀疑。
“无端对一个人使用蛮力,不是文明社会的做法。”
穆青染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腕上,意思很明显,要禾沐先放手。
禾沐沉声道:“姐姐,我看起来还是一个好骗的小孩儿吗?”
以为编出失忆这种蹩脚故事,还能骗到她。
这声“姐姐”,咬得很重,恍如隔世。
她叫自己的亲长姐从来只叫单字,自从穆青染离开,这两个字就像被封存起来,遗忘在湿冷阴暗的地窖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你应该,是为KM来的。”穆青染凑到禾沐耳边,夺走话题的主导权,“想要跟我合作,应该拿出寻求合作该有的态度。”
穆青染从来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无欲且无害,禾沐很清楚。
禾沐默了几秒,轻笑,“姐姐不愧姐姐。”
这是承认了穆青染的猜测。
穆青染的公司需要注资,但她也需要完成这个收购项目,把钱花出去。
如果不是正巧有青盛资本在背后出阴招,那就该是她上赶着送钱给穆青染。
“我不喜欢玉石俱焚,但是,姐姐,我可以为你破例。”禾沐迈开步子,将人逼到墙边。
她一只手扣着穆青染的手腕贴在墙上,一只手帮穆青染整理耳边乱掉的头发,修剪齐整的指甲掠过对方的耳廓,动作很轻很轻。
禾沐净身高比穆青染高两公分,但因为穆青染鞋跟要高一些,两人目光正好齐平。
“青盛资本想得到KM,不是只有收购孙总股份这一条途径,我相信他们会很乐意跟我合作。”禾沐说,“青盛资本是个什么德行,你应该很清楚。”公司落在他们的手上,只会成为一个用过就丢的垃圾。
“我相信你哪怕丢了公司,也可以东山再起。但公司的员工生计呢?”
说出这些禽兽话,禾沐放松了许多,她早就不是五年前那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她知道,想达到目的就要戳着对方的软肋,死死卡住,不留任何余地。
穆青染脸上终于多了点不一样的表情,但语调依旧平稳:“有能力的人不管去哪里,都能……”
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她看到禾沐在笑。
显然,禾沐不打算遵循规则。
“姐姐当初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怎么能就这样把我忘了?”禾沐将手从穆青染手腕移开,贴上她的掌心,五指扣进指缝,竭力控制,才没有将穆青染的手骨捏碎。
这两句,都是谎话。
前段时间穆青染出车祸的事她知道,也知道穆青染没受多重的伤,死不了。具体伤成什么样,她没有多问,现在看来,除了所谓的失忆,其他没什么大碍。
其实,听到穆青染说不记得自己,那一刹那她竟感到轻松,甚至有一丝窃喜。
犹如意外得到一块珍贵的遮羞布,得以蒙住过去在穆青染面前的狼狈、卑微。
但矛盾的是,她不能容忍穆青染将她彻底从生活中抹去。
她爱了穆青染那么久,又恨了她那么久,早已超过半生时光。
不论是讨厌还是怨恨,只要能有独属于她的情感牢牢占据穆青染的心,她都会为之努力。
夺走孙总那可笑的合约签上自己的名字本来只是一时兴起,但现在,她改变了主意。
“你想做什么?”穆青染问。
“你要相信我有能力封杀你们公司所有人,让他们无处可去。”禾沐将鼻尖抵在穆青染侧颈,闭上眼睛,嗅了嗅。
穆青染没有喷香水,但颈间散发着独特的香气。那味道源源不断钻进禾沐的鼻腔,令她短暂失神。
萦绕在鼻尖的气味,她曾迷恋过许多年,如今,比五年前更多了一丝熟韵。
良久,“我又能不能相信,你可以做一个合格的情人呢?”禾沐缓缓道。
“你在威胁我。”穆青染说。
“如果你连验货这一关都过不了,那恐怕被我威胁的资格都会失去。”禾沐笑。
意思很明白,如果穆青染不好好取悦她,那就是在拿自己公司所有人的未来开玩笑。
穆青染与禾沐对视将近一分钟,垂在身侧的右手抬起,勒住她的腰,使劲压向自己,似乎在强压怒意。
“如你所愿。”
……
停车场距离俱乐部正门有一段距离,禾沐站在门口的罗马柱前,等穆青染开车过来。
禾沐没有驾照,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司机接送,现在刚到南城,还没找到合适的司机。
她以前报过驾校想学开车,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握住方向盘,就觉得心慌,根本没办法驾驶。
那时她才意识到,其实每次坐车的时候,胸口也会发闷,但没有那么强烈。
一般情况下出现这种症状,常见的原因,是经历过车祸之类的事故所造成应激反应。
可她的记忆中,连磕碰都很少,更别说车祸了。
她只能将自己这种表现归结为比较罕见的晕车。
晚上的风微凉,禾沐身上的风衣敞着,很快便开始打哆嗦。
她要在穆青染面前呈现出迷人的形象,系扣子是不可能的。
努力想保持风度的人将手放进口袋里,脊背挺得笔直,两条腿扎在地上一样,稳如钢柱。她不冷,不冷。
这时,一个老奶奶朝这边走来,两只手上都提着花篮,步速很慢。
“小姑娘,在这里等男朋友啊?”老奶奶眼角笑出几条很深的皱纹,“买几枝花给男朋友吧。”这年头,跟过去不一样了,兴女娃娃主动,往常都是女娃娃来买的多。
老奶奶说着话,把花篮放到地上,从里面小心抽出几枝小雏菊。
禾沐见这个老奶奶满头银丝,看起来有七八十岁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垮下去。
她莫名很生气。
她想知道,这个奶奶的家人在哪里,为什么让老人家这么大年纪还要这么辛苦。
可是想一想,她哪有这个资格?在所有人的眼中,她从出生起,就什么都有。
老奶奶看到小姑娘的表情变化,以为对方不耐烦她这个老婆子,做错事一样,垂眼笑笑:“不买也没事,姑娘这么俊,就是不买花,男朋友肯定也特别稀罕你。”
说罢,便提起篮子,打算离开。
“等一下。”禾沐叫住老人家,“我都……”要字还没说出口,一辆黑色宝马停到她几步远的地方,车灯有些晃眼。
禾沐悬在空中的手猛地定住。
她不想要穆青染看到自己同情心泛滥的模样。
世界上生活困难的人那么多,这样的行为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为了自我感动的“善举”。
更重要的是,她刚刚还在以最可憎的面目威胁穆青染,现在又假惺惺装善人,太可笑了。
正当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穆青染打开车门下来,手里拿着现金,“都给我吧。”声调很平,听不出情绪。
两分钟之后,车子重新发动。
禾沐坐在后排,两篮花排排坐在旁边。
禾沐又不懂了,穆青染是看出她的窘迫,还是仅仅像她一样,只因为没办法无视别人的困苦,才做一些举手之劳的事。
她希望是后者。
她希望穆青染真的能永远忘了以前那个天真愚蠢的妹妹。
……
禾沐没打算在南城久待,公寓是随便在中心商业区租的。
极简的装修风格,家居以白色为主,没什么生活气息。
开门进屋,穆青染很有自觉,无需金主开口,便将人抵在玄关鞋柜上,嘴唇轻触她的耳廓,顺着弧度,来到耳垂。
刚从室外进来,禾沐的耳朵还裹着凉意,冷不丁撞上穆青染温热的呼吸,牵动神经,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