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24K纯坏(三)

一株天然生长的翡翠玉兰被插在玉白的瓶中, 指节分明的手指拂过绿白渐变的花叶,轻轻一点。

祁丛随手翻看手下的报告,看到沈言荒淫无度、铺张浪费、残忍嗜杀到引起众怒时, 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人确实蠢笨, 有钱有势以后连装都不装一下, 本性暴露一览无余。

没受过什么正经教育, 本身又不是什么好人,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把所有人的伞都撕烂, 彻底和过去的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割席。

这种人他见过太多了,没意思。

阮知闲还没弄死他?在等什么?

祁丛摘下一叶花瓣,放在鼻尖轻嗅,突然生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十三区无关紧要,沈言就算神经病到一枚核弹把整个十三区夷为平地都无所谓, 一堆苟延残喘的垃圾,就算沈言想再祸害七八十个, 他作为一区人也供得起。

是他出钱出力。

看看小宠物在干什么, 应该在情理之中。

从旁人口中听沈言的行事已经让祁丛感到厌倦, 现在他更想看看沈言怎样活生生地发癫。

教会安装的监控被轻易破解,在众多摄像头中, 祁丛终于找到沈言。

他被教众簇拥在中间,坐在豪华的高椅上, 腿边蹲着三只看着挺通人性的大型犬,台阶下是恭恭敬敬站好的其余六个圣子, 其中就包括阮知闲。

还没等他看清沈言要做什么, 画面突然变黑。

所有监控画面,都跳转为他之前在家里人举办的生日会上,因为调戏小男生, 被猛扇巴掌的视频。

祁丛:……

阮知闲真记仇。

说不让他插手,就真是一点边都不让沾,连看看都不行。

算了。

祁丛把漂亮的花朵一把揪下来,揉皱了,随手扔掉。

反正这场闹剧也不会持续太久。

在阮知闲耐心丧失之前,这人就该把自己作得死无全尸了。

.

圣子报名结束,出乎意料,报名人数竟然足足有三千余人。

大大超出沈言预料。

本来以为他胡作非为,把降神会变成魔窟会让人心生畏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些人愿意报名。

以至于沈言不得不改变计划,把原定的一场比赛改成了三场。

他不确定这次报名的选手情况,因此没设立涉及人命的淘汰标准。

比赛只是为了挑选一些足够衬托阿德莱,并且未来能够坚定不移簇拥他成为区长的助力。

他想让阿德莱提前成为区长。

原文中的阿德莱和方骆狼狈为奸,一起利用教会谋利,两者相辅相成,这才造就了一区以下的十二区的噩梦。

而那时候的阿德莱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已完全黑化,全心全意只想要更多的钱,并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

方骆也是如此。

现在他们两个都还没变态,都足够良善正直,值得信任。

想要彻底摆脱阮知闲,沈言需要更多筹码。

他们就是他的筹码。

沈言垂眼,拿着玩具逗狗玩,漫不经心道:“懒惰、傲慢,这次圣子选拔,你们两个不用参加,维持原样就好。”

李文托嘴角含笑,微微躬身。

看来他这段时间的努力,并不是全无用处。

至少沈言没让他去送死。

沈言提前宣布了最后一场的比赛规则。

大逃杀,旧圣子是新圣子追杀的对象,成功杀了旧圣子的人会称为新圣子。

而新圣子这一名号,在比赛结束之前,随时可能被人夺走。

最后死得只剩每个席位唯一的新圣子才算终结。

那些还在为了进入淘汰赛而争得水深火热的人,全然不知晓最后一场比赛的用心险恶。

阿德莱缓缓收紧手指。

沈言喜欢抛头露面,刺杀他的人一波又一波,可惜都没能完全成功。

爆头、炸弹、硫酸溶解……

沈言死了能有二十多次,每一次都能活着再次出现,以至于人们越发绝望。

在十三区,只要足够有钱,连死亡都不再成为威胁。

出现在公众面前的,都是沈言大批量生产的机械仿生人,消耗品,只要沈言还活着,他们就能被驱使。

只有杀了沈言本体才行。

在他刺杀失败前,他还能保证坐在他面前的是沈言本人。

现在却不确定了。

沈言非常谨慎,本体不一定藏在什么地方,刺杀难度大大上升。

怎么办?

想到沈言竟然没大发雷霆当场将他处死,反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他就觉得胸口发闷。

这比死还耻辱。

偏偏他又不能拒绝,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

-

很快就到了圣子选拔的终赛。

选手准备阶段,沈言开启现场直播,将镜头切成自己。

弹幕没关,十五万人的直播间鸦雀无声。

沈言扒拉两下,确定不是自己网卡后,蹙眉不满道:“新的圣子将在今天诞生,没人期待吗?”

评论区零星地蹦出几个像人机似的评论,很快又悄无声息。

不敢发。

怕他顺着网线查过来。

更何况这场直播非同寻常。

十三区暗网明码标价的血腥直播不少,但暗网都有门槛,要么是会员要么花大钱,和所有做坏事的人一样,都悄悄的,不会那么明显。

沈言横空出世,打破了十三区的很多规则,仅仅一个月,十三区的意外死亡人数就超过了过去三个月的总和。

绝大多数都是沈言做的。

而他没受到任何惩罚,甚至假模假样地进监狱都没有。

【用户00341】:人面兽心

【用户00341】:你怎么不去死?

惨淡的评论区,终于出现一条正常评论。

沈言缓慢地将那些字念了出来,旋即做出挺委屈的表情,叹了口气。

“如果我死了,世间的愚人将会永远迷失于黑暗之中,神的孩子也不会有机会降生,这是十三区乃至整个世界的损失。”

沈言点了下那个人的头像,给他发了十万,笑了笑,“你说话不好听,但好在足够诚实,神决定嘉奖你。”

眼花缭乱的礼物在直播间乱窜。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评论区又出现更多声音。

沈言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把评论权限移交给管理,让管理随机发钱。

然后看了眼时间,缩小评论区,将画面转到选拔现场。

画面被分为五个部分。

阿德莱、陈遇木、陈遇水、暴食,以及随机在四十个新圣子之间飞舞的摄像机。

两个解说正在向观众讲解这场比赛的规则,他们的声音也同步传输到准备室里,还没来得及投放的所有人耳朵中。

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但没有人哭出声来。

这些人经过筛选,心里素质都挺不错,不会因为陡然提升的难度而丧失斗志和志气。

五艘飞艇将他们带到一千米高空,落点是隶属于十三区的一座无人小岛。

他们将在这里生存、厮杀足足七天。

倒计时归零,尖锐哨声响起,飞艇缓慢下降,降至五百米后,一群人下饺子一样,打开高空降落伞,向下坠去。

-

之后的直播沈言没看,装着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自己的奢华生活,让方骆把控场上情况,按照计划行事。

必要时可以给阿德莱放放水,最主要的是别死人。

他可以动手,但做不到乱杀人。

来到这个世界的沈言将自己的道德感下降了不知道几档,杀变异怪物可以,杀对他有敌意的坏人也行。

成为圣子之后,后一条的范围变大很多。

然而很奇怪的是,看着那些匍匐在他脚下,痛哭流涕求他放他们一条生路的、他所定义的坏人,沈言竟然没觉得有多愧疚。

半夜睡觉突然惊醒,不是因为他梦中出现死不瞑目的死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而是晚上水喝多了,起夜想上厕所。

睡眠质量极佳,躺床上十分钟以内包睡。

搞得沈言特意花了一个多小时反思——

他别不是反社会人格吧。

无法共情,天生感知情绪的能力几近于无,只是因为生活在幸福的家庭,家人们教他什么是爱,所以他才能模仿出爱的模样,友善地对待其他人。

其实也都是装的,只不过装得太像,时间太长,连自己都骗了过去。

沈言差点滑坡的思想,被他自己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他不是变态。

他只是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变态。

别的没什么好说的。

等他脱离这个让他不得不变态的环境,一切脱轨都将回归。

没关系。

在保镖簇拥下回到圣堂的沈言,给自己倒了杯果汁。

果汁特别贵,贵得远远脱离它本身的价值,一看就是专门骗有钱傻子的。

但是因为它的味道像果粒橙,沈言买了不少。

知道自己奢侈生活顶多还能持续一个月的沈言,正准备叫人和他一起出去炫富拉仇恨时,门被敲了两下。

没等沈言说进,房间门的密码解锁,阮知闲推门而入。

他看到沈言,像是被吓到了似地缩了缩脖子,抓着门把手没往里进,在门缝中看沈言。

“那个……圣子大人,你不去看比赛吗?”

这哥们又来试探他了。

阮知闲好像很担心他性格、心态发生变化,变成他不感兴趣的那类人,最近关心他的次数多了很多。

套话倒是没怎么套,只是经常找理由在他身边呆着,监控都满足不了他,非得自己过来看。

沈言对他招招手,又另拿一只杯子,放在咖啡色小餐桌的对面,给阮知闲也倒了一杯,没什么情绪道:“不看,没意思。”

阮知闲坐在沈言对面,还是挺拘束的样子,“为什么?”

“你知道你现在喝的水多少钱吗?”沈言突兀问。

阮知闲摇头。

“一瓶六十万。”沈言的杯子撂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出神道:“五年前……不,三个月前,我从没想过一口水值几万块钱。”

沈言看向阮知闲,挺认真道:“我也从没想过,只要我抬抬手指,就有无数人跑过来求我杀了他们——阮知闲,你懂这种生活吗?”

这是沈言第一次说这种话。

阮知闲垂眸,轻声道:“哥怎么和我说这些?”

“不想听?”

“想听。”

沈言笑了声,把手指和耳朵上的宝石首饰都摘下来,放在手掌中盘了几下,珠宝碰撞时发出细微琐碎的声音。

在安静到连呼吸声都低微的房间中,格外清晰。

“我失眠时会听一听它们摩擦的声音,越听越睡不着。”

沈言把价值连城的珠宝放在一边,“这些唾手可得的财富随时会消失,别人施舍的钱财说收回就能收回,所以我经常很惶恐。”

“阮知闲,权利真的很可怕。”

“只要稍稍尝到一点甜头,以后就会被这点甜牵引着,做梦都想站得更高,让所有人看我不爽却又无可奈何,干不掉。”

阮知闲:“不懂。”

沈言盯着他,话题跳跃得很快:“看悬疑推理小说最扫兴的事是什么?”

“……剧透?”阮知闲握着杯子的手换了个角度,“哥不看比赛的原因,是因为早就知道结果吗?”

“bingo~”

沈言笑眯眯地又给阮知闲倒水,“这么聪明,再多猜两步,猜猜我想干什么,怎么样?”

阮知闲披好老实人的皮,朴实道:“猜不出来。”

沈言叹了口气,起身绕到阮知闲身后,按住他的椅背,刻意营造出一种超级大坏蛋即将吐露心声的氛围。

“权利啊,阮知闲,我想要实实在在的,不会被任何人剥夺的权利。”

沈言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计划和阮知闲分享。

圣子选拔后,阿德莱会凭借人格魅力,在方骆的支持下公开和他对峙,成为群众的英雄。

正逢区长换届,推阿德莱当候选人再给他拉票,然后嚣张地表示,你们的英雄不过是我腿边的一条狗,就算真当上区长也无法撼动他的地位。

被激怒的、叛逆的群众和资本会让阿德莱顺利登上那个位置。

而他,这个千夫所指的大反派,就可以被英雄正当地除去,完成造神的最后一环。

死遁在赛博朋克时代再简单不过,有的是办法能让他活着醒来——

“阿德莱重情重义,我手里又捏着他的把柄,不出意外,之后的每一天,只要我想,我就能毫无负担地喝到如此美味的果汁,让所有人匍匐在我脚边……不是,你笑什么?”

沈言说得口干舌燥,看阮知闲抿着唇憋笑,不爽地拍了拍他肩膀。

阮知闲把杯子递给沈言,侧身看他,眼底的笑意模糊了他面相的阴鸷,竟然透出几分阳光大学生的意思,“哥的计划滴水不漏,很厉害。”

沈言眯起眼睛:“不信?”

“信,哥野心很大,特别特别坏。”

阮知闲轻笑道:“哥没有以炸空楼为借口,逼着护卫队排查逍遥数年不断作案的恐怖组织,也没有在这场圣子选拔比赛里安排最优秀的医疗团队,随时警惕随时待命。”

“哥自私自利,哥杀的人都清白无辜,全是好人。”

“太可怕,太残忍了。”

阮知闲知道他的大部分行动。

也不觉得他会变坏。

对他的兴趣还很充足。

阮知闲的兴趣一直这么满,其实不是什么好事。

阮知闲这狗东西很怪。

让他讨厌,他会不动声色地把人弄死。

太喜欢了,太感兴趣,也活不长。

明明是度假,阮知闲过来当摄像头,搞得他在做计划时,还得把他考虑进去。

沈言轻哼,喝光了的玻璃杯放在阮知闲头顶。

阮知闲伸手要拿,沈言把他的手扒拉开,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别动。”

阮知闲背对着沈言,配合地保持不动。

沈言眯着眼睛盯着他的后脑看了几秒,勉强压住自己一刀插进他后颈和颅骨的连接处,由下至上捅穿他脑干让他变植物人的想法,轻轻地,对着他敏感的脖子,吹了口气。

细细的风,顺着阮知闲的领子往深处钻,凉得猝不及防。

阮知闲一抖,头上的玻璃杯滑落,还好他反应够快,在杯子摔碎前把它捞了回来。

他羞赧地望向沈言,“哥……杯子差点打了,挺贵的。”

阮知闲这老实人当得挺随性,想恶心他的时候就披上,唠正事就脱,丝滑流畅。

沈言无语地坐了回去,“还有事吗?没事你可以走了。”

阮知闲起身,对着沈言行了个教会内部的礼,看到沈言不耐烦地转头,嘴角飞快地翘了一下,这才离开。

一出去,在房间内还很生动的表情,顷刻间消失。

他摸了摸后颈,若有所思。

-

七天后,圣子选拔赛结束,赛内赛外的情况,都和沈言计划中大差不差。

身为愤怒和嫉妒的陈遇水和陈遇木,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上演姐妹情深。

姐姐为了妹妹甘愿付出生命,而内向腼腆、一直处于被保护者地位的妹妹,一反常态地强势起来,主导局势和人谈判,最终化险为夷。

暴食作为孤儿,从小在垃圾堆里长大,有什么吃什么,最大的追求和理想,就是能吃饱,饿不着。

他是阿德莱第一个结盟者,第二天之后一直和阿德莱形影不离,两人一文一武,不断吸纳、获取新伙伴,最后竟然奇迹般地让所有人都和谐地活了下来。

观众们自发将直播剪辑、传播,一场比赛里有亲情、有友情,有热血沸腾的战斗,也有让人潸然泪下的情感交流。

比赛中的视频在网络上飞速传播,甚至十三区之外的各区关注。

在万众瞩目之下,阿德莱明确表示,自己不会向黑恶势力低头,也绝不会原谅沈言在十三区犯下的种种恶行。

阿德莱参选、沈言拉票,让整个事件达到高潮。

群情激奋,本来隐匿观望的资本,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同于往常的风向,当即站出来力挺阿德莱。

阿德莱当选的当天,他亲自带着十三区的数千名护卫队精锐,将整个教堂包围。

人去楼空,甚至供电都已停止,没有了利益支撑的教会如同一盘散沙,支持教会、支持沈言为所欲为的那个神秘人,好像失去了观赏闹剧的欲望,停止支援。

每一组护卫队队员身边都有蜂形摄影仪全程录像直播,教堂的奢华靡丽尽数呈现在观众面前。

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弹幕刷得飞快,涌入的人数过多,甚至直播间都开始卡顿。

最后一扇门被打开,当观众们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诡异地沉默了几秒。

神圣的大理石雕像完好无损,之前在视频中站在它脚下祈福的那个青年,面目全非、破破烂烂地躺在教堂正中。

在他旁边,那个经常被他带在身边,名叫李文托的男人,手里拿着锋利的斧头,斧头和身上全是血。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到护卫队队员的制服后,猛地松了口气。

他没说话,将场地让了出来,礼貌的护卫队队员为他披上毯子,小心从他手里将斧头取出。

阿德莱拍拍他的肩膀,又将注意力转回凄惨的案发现场。

取证人员一拥而上,将地面的尸体与已知情报进行比对,仪器滴滴响了两声,显示界面变绿,取证员激动地瞪大眼睛。

“报告区长,这是本体!”

方骆呼吸一滞,用尽全力才没表现出异常。

阿德莱轻轻点了点头,盯着那颗滚落的人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有点遗憾。

没想到是这样草率的结局。

与此同时。

被人拿枪指着的莲子老大,无奈地指了指空空如也的培养皿。

“他半个月前就已经把克隆体都用掉了。”

“朋友,你和他有仇是吗?”

“不用担心,沈言绝对死得不能再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