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味。或许是因为我差一点送命,所以觉得这份愉悦简直就是捡来的,也可能是因为我确实饿坏了,但这的的确确是我吃过的最棒的一顿饭。比山顶界一年一度的超狮兽庆典还要棒(庆典上的饭菜已经很美味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对阿杜雷已经冰释前嫌。之前的重重矛盾,不用和他争论,我都自己想通了。我和阿杜雷的许多争吵,都是完全靠自己脑补解决的。这里冒出个问题,那里感觉到伤心,这里重归于好。我想他或许也一样。
吃饭的时候,他甚至和我一起笑了。
篝火熄灭后,大家都躺下休息去了,休息之后就要上山。我听到阿杜雷从地铺上爬起来,走入了黑暗中。
我想跟着他。自从看到他无助地漂荡,以为他死了之后,我就总想紧紧抱住他。但是因为各种争吵、男女礼节、特朗因在场,一直没能如愿。
我跟着阿杜雷,走到一个黑漆漆的偏僻一角。这似乎是个无须在意琐碎争吵或法典规定的完美角落。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在心里熬过这一关,鼓起勇气,继续跟着他走。
等我最后追上他的时候,见他坐在一个制高点上,这里可以俯瞰整片沙滩,甚至淹没城。
阿杜雷在和谁聊得火热,仿佛在和密友倾心交谈。我分不出来是谁。特朗因还在营地,他是唯一可能的人选。
我震惊了。我靠近一看,发现阿杜雷在对伊弗爽说话。他们俩一问一答,谈得正欢。
我在淹没城花了好几个月,试着教会阿纳格温人和阿杜雷、特朗因交流,结果换来的不是冷冰冰的漠然,就是赤裸裸的敌意。上了这么久的课,除了让他们吵得更麻利,貌似并没什么其他作用。
真不好意思,我居然嫉妒了。我一直都希望他们两个能和平共处。但是现在他们居然相处得这样轻松自在,谈得热火朝天。这样融洽的对谈,我和阿杜也只有过几次,伊弗爽只和我这样谈过。
我缩进阴影里偷听起来。
阿杜雷侃侃而谈:“在我看来,世界上有饥渴,就有满足饥渴的解药。你知道吗?世界就是这样的,我口渴了,有水可以喝;我憋气了,有空气可吸;我想要爱,就有可爱的人可以爱。”
“但是可爱的人,不一定对你表现得可爱。”伊弗爽补充道。他们一道哈哈大笑起来。这算什么?笑话吗?难道是在说我?
“可不是嘛,就是不一定啊。但是,没有什么渴望是满足不了的。”阿杜继续说,“我想探险,就有树林;我想加速,就能奔跑。对我来说,渴望的存在就是线索,或至少是暗示,一定存在能够满足这种渴望的事物。”
“我喜欢这个想法,阿杜雷。我感觉心情好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伊弗爽心情不好?阿杜雷简直就像在安慰她。
“我想相信她说的是真话,她说自己是谁,要带我们到期盼的地方去。但是真的好难。有时候,恐怕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他们确实在谈论我。伊弗爽怀疑我了。这疑虑让我异常难过,我想,得到她的无条件信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从没想过她的信任会动摇。
“如果你渴望神灵,却怀疑天堂的存在,心里就会空虚;如果你觉得,听到了日常生活之外的召唤,那么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存在的。事情就是这样——血管需要血液,就有血液存在。你需要拉芙莉,就有拉芙莉存在。”
我从没这样感激过阿杜雷。他支持我,帮助伊弗爽度过信仰危机。我知道他从来不相信我是神。
谁能想到,这个抓了甲虫尽往我脸上丢的坏小子,会成为高屋建瓴的思想家?看得出来这些话,不是人云亦云,而是他自己通过观察、感受和渴望琢磨出来的。他思考得比我多。虽然我知道,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答案都是不折不扣的“不”,但是我欣赏他天马行空、色彩斑斓的想象。
只是为了他,我就希望这些事情是真的。
谈论他的渴望,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渴望。
我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我知道该让他们多聊一会儿,但是我想和阿杜雷谈谈。
“哇哦,你们两个居然凑到了一起,真是百无禁忌啊。”我本来说着玩儿的,但是听起来却显得又酸又涩。或许我此刻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所以笑话一点都没奏效。
伊弗爽嗫嚅着说她要去找欧曼休斯,急匆匆拥抱了我一下,一溜烟儿跑走了。阿杜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试着向我解释:“你或许在想……她其实没那么坏……我是说,你是对的。她是特别的,而且——”
他们怎么谈起了这些,我不想听。不是不感兴趣,只是现在不想听。我拥住阿杜雷,把他拉近我,吻上了他的唇。
但是这很不对劲。他在我怀里东扭西扭,活像受惊的猎物,被困在陷阱里似的。
“艾瑟琳,你搞什么鬼?”
好一个搞什么鬼。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魔障破除了,我才发现,这是多么疯狂愚蠢荒唐的举动。
“我还以为你想,我是说,你说了好多次……你想要再试一次我们之前做过的。我还以为只有我在忍耐,而且——”
“要分时间和场合的,艾瑟。现在时间地点都不恰当。”
我这才知道,原来阿杜雷也是讲究时间和地点的。我还以为,我乐意的时候就是恰当的时间,我所在的地方就是恰当的地点呢。
“真是……莫名其妙。没关系,你在这儿待着,我要回去了——”
“我不想让你走。别这样。别走开嘛,请你坐下。”
现在,我离他更近了。阿杜雷一副深沉思考,五味杂陈的样子,和平时判若两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他这个样子,但此时确实着了迷,就像看着既凶险又迷人的北匕首滩一样。
“你在想什么?”我问,在他身边坐下,把示爱遭拒(真是少有)的羞耻抛到一旁。
“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