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瑟琳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行过这么多骗,扯过这么多谎,心里很烦恼。她觉得,言语不合事实是发疯的标志,只有疯子才总说假话。但是她知道自己没疯,因为她还有理智,而疯子(那种被驱逐出境的疯子)没有。她是自己选择这么做的。
她没发疯,只是堕落。
她走向恩师的实验屋。“贝鲁巴斯!贝鲁巴斯!”艾瑟琳急切地低声叫唤着。自己逃了,特朗因不会告密的。别人发现了,他自己还会陷入麻烦。但是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搜寻她。吉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她的。她最近的事迹人尽皆知,谁都知道,她不该半夜在山顶界晃荡。
贝鲁巴斯的实验屋上了锁。但是贝鲁巴斯从不锁门的,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他连钥匙都没有呢。
她站在他的卧室窗外,轻轻敲墙,想引起他的注意。屋里黑洞洞的。艾瑟琳抬头望望月亮的方位,算出这会儿才午夜刚过。这么早就睡,一点也不像贝鲁巴斯——要是以往,越是夜深人静,他越会灵感泉涌呢。
锁上的门。半途而废的试验之夜。艾瑟琳努力压抑着心头慢慢升起的恐惧。
“贝鲁巴斯!贝鲁巴斯!”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打破了黑夜的静谧。艾瑟琳忙趴到地上,紧紧贴着贝鲁巴斯实验屋的外墙,希望来人看不见自己躲在暗处。
火炬的橙色光芒靠近了。艾瑟琳松了一口气。原来贝鲁巴斯不在家,是到树林子里采集标本和材料去了。居然连他都锁上了门,她一定要好好开个玩笑。最近世道不好,闹得每个人都神经紧张。
来人渐渐走近实验屋,艾瑟琳本想跑上前迎接。但是,眼见火炬越靠越近,艾瑟琳的心沉了下去。举着火把的身影不是又矮又胖的老师,而是一个塔利纽斯家的汉子,穿着不登对的黑色制服,活像一只满背尖刺的野猪。
艾瑟琳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担心他在搜寻自己。
塔利纽斯家的汉子一步步向前走。靠得近了,艾瑟琳认出来,是雷斯汀,平日里总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鼻息粗重,嗓音低哑,满脸胡茬儿。别看他总是故作粗豪,艾瑟琳知道他内心的秘密。
有一次,艾瑟琳在黄草地附近遇到他。只见他抽抽搭搭地哭着,手里捧着一只冻死的蜥蜴。这只蜥蜴叫格兰,是雷斯汀的宠物,已经养了好些年。但是那天一早,他去看格兰时,却发现它已经……雷斯汀的声音低到听不见了。
“死掉了”——这话,他说不出口。他们为格兰挖了一个墓,用树皮和树叶做了一个棺材,一起悼念这个小生灵。艾瑟琳当时就想,世上再没有哪只蜥蜴,会拥有这样动人的葬礼。
那天,艾瑟琳看穿了雷斯汀的灵魂,瞥见了他那温柔脆弱善良的心灵。
她差一点要喊他的名字。任何愿意给爬虫送葬的人都不会背叛她,害她被囚禁的。但是人心善变,她提醒自己。有的时候,人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雷斯汀走近了前门,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和一颗钉子,然后用火炬磨钝的边缘把纸钉在门上,转身走开了。等到火炬的光亮移动到远处,艾瑟琳才探出身子,奔向前门。
科格内特首领下令:
收缴此实验屋,作为吉斯共有财产。
贝鲁巴斯违背公共利益,已被驱逐出境。
除异端方可兴国邦。
共同遵守,人人有责。
艾瑟琳提心吊胆地读完,泪水模糊了眼睛。
贝鲁巴斯只是完成了她的嘱托!他不过是针对特兰顿和法令的事情,试着和爸爸讲道理。都怪她。他一定被丢出巨墙了,被丢到挂着亚尔温的那个地方。
科格内特人被驱逐是非常少有的事!维里塔斯人要是违背了法典规定,就会被驱逐出境,任其自生自灭。身体不好的维里塔斯人,例如视力不佳或肺脏虚弱,当然也会被驱逐出境。但是这是一种慈悲,而非惩罚。维里塔斯人一旦身体虚弱,就会深感耻辱——健壮的体格是他们唯一的资本,与其白白受辱,还不如干脆离开。
艾瑟琳突然想起了什么,溜进贝鲁巴斯的后窗,爬到内房里。只见实验设备支离破碎,一片狼藉。现场有过挣扎搏斗。可怜的贝鲁巴斯,这时候还想着反抗。至少他没有任人宰割,真是好样的。
艾瑟琳在贝鲁巴斯粗糙的草垫子下摸索着,够到了一个盒子,赶紧掏出来,掀开盒盖,却是空的。
她希望贝鲁巴斯还戴着眼镜。驱逐出境也就罢了,但是作为一个睁眼瞎被驱逐出境,那就一点机会都没了。但愿他被捉走时藏好了眼镜。镇子里的眼镜所剩无几,都是先人很久以前带来的,肯定会被没收充公,留给其他高层科格内特人,绝不会被送到巨墙外白白浪费掉。
此地不宜久留。种种迹象显然表明,她的恩师贝鲁巴斯已经被捕。她必须赶快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