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哥,你等一下。”
这声“帅哥”,大概是顶着这脸装之后的职业习惯使然。
在酒吧那样的环境里,只要是男的都叫帅哥,女的都是美女,嘴越甜,赚得钱越多。
可此时此刻,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看看男人微皱的眉头,宁歌突然觉得自己举止有些轻浮。
她甚至下意识握紧了手指,想把手藏起来。
可最后,她还是忍住了,咬咬唇,把手递向前,“抱歉。”
她其实是想拉一下男人的衣服的,结果没想到男人突然转身,衣服扬起,她抓到了他别在后腰的另一样东西。
一根比筷子粗了很多的木棒子,微端略尖。
宁歌觉得有些眼熟。
不是必要的,却带在身上,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宁歌想。
而且,他腰间好像还有一根。
于是她突然抬手,把手里的木棒子也插了回去。
物归原主,两根棒子在他后腰处排排站,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宁歌收回手,缩了缩手指,往后退了小半步。
重新插回去的行为,好像更不妥。
她刚刚应该是脑子抽了。
但他的腰,好细。
她一连串动作做得很快,晏离生下意识缩了下腰。
冷风还在吹,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晏离生微垂着眼,看着眼前的姑娘。
也许是因为她跑得太快,风刮乱了她的头发,她微喘着气,脸颊微微的红,眼睛却很亮,不闪不躲。
她的窘迫,也半真半假。
晏离生很快收回了视线,淡淡启唇:
“还有事吗?”
宁歌回神,仰头看着他,举高了手上的小纸袋子递到他眼前,“太冷了,这个给你,暖手。”
目光落至纸袋上,宴离生挑了下眉。
他没伸手接,宁歌便直接把袋子塞进了他的手中,“谢谢你。”
两次。
说完,她不给宴离生拒绝的机会,转身跑了。
男色误人,再不走,她今天上班就要迟到了。
这帅哥虽然人有些怪,但是好高好帅啊,都忘了问他名字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学校幼稚生涩的学弟,和酒吧油腻好色的大肚男人她见多了,难得见到这么赏心悦目对胃口的,要真见不到了,宁歌觉得还挺可惜的。
……
白色的身影渐远,雪很大,放眼过去,入目皆是纯白,她脑后那抹跳跃的棕黑色,像是整个雪地里的唯一一抹异色。
晏离生低下头,手中的纸袋还热着,他手指夹紧末端稍微往上挤了挤,挤出一个白糯糯的东西。
正是她刚刚一边走一边吃的玩意儿。
晏离生低头咬了一口,满口奶香,黏腻的豆沙馅儿滚烫。
又看了眼女孩消失的方向,他摸出插在后腰的两根鼓棒握在手里,转身向小巷子口走去。
她刚刚随手一插,深了些,鼓棒有些铬人。
没一会儿,他就站在了小三轮车前。
“给我拿两个,打包。”
围着花巾的老奶奶正低头忙着,闻声抬头,看到正捏着梅花糕吃的晏离生,她笑了:
“小伙子,这是刚刚那小姑娘给你吃的吧?味道怎么样?好吃不?”
晏离生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面子薄,说话别别扭扭的,总口是心非,老奶奶便当他是认了,一边打包梅花糕,一边笑着念叨着:
“我就说,我这小摊子最不差的就是回头客了,你刚刚还不信,那小姑娘就常在我这儿买。”
“奶奶从来不骗人,更不骗你们年轻人。”
“小伙子,你不是住这里的吧?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
晏离生靠墙站着,一口一口地咬着手里的梅花糕,也不说话,沉默的样子像在出神。
小巷子围墙低低,安安静静,只有老奶奶低低的絮絮念,间或从远处传来几声吵闹声。
对晏离生而言,这是很陌生的地方。
会来到这里,全是因为那个脏兮兮的流浪汉。
他想知道,金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
“小帅哥,好了。”
老奶奶很会做生意,刚刚还小伙子,这会儿就变成小帅哥了。
晏离生勾勾嘴角,接过了纸袋,伸手往口袋摸了摸,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递过去,而后转身离开。
老奶奶拿着钱,习惯性的把钱展开,抹平……
刚出锅的梅花糕更烫,但烫得人胃里舒服。
热气从纸袋溢出,与冷气接触,化为白雾。
晏离生信步走到刚刚那群人单方面斗殴的角落,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只余白雪上的血污。
天气冷,路上人少得可怜。
老街老小区,电线杆都比别处的矮,歪歪扭扭,黑色的电线松松垮垮,又杂又乱。
晏离生抬头看了眼,吐出一口气,喉咙溢出一声低笑。
他低垂着眼眸,昏暗的路灯和搭在额头上的零碎刘海藏住了他的眼神。
金钱的力量,果然从不让人失望。
“小帅哥,小帅哥……”
身后传来阵阵呼声,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也格外地沉闷。
晏离生皱了下眉,回头,就见刚刚卖梅花糕的奶奶正气喘吁吁地朝他跑过来,手里还拽着钱。
“小帅哥,你钱给多了。”
“五块钱两个,你给了我两张五块。”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钱递了过来。
晏离身垂眸,入目是一双满是沧桑的手,手背遍布老年斑,颤颤巍巍的,被捋平的五块钱也跟着一起抖。
“小帅哥啊,你年纪轻轻的,这么连钱都数不清呢?”
晏离生沉默片刻,扬扬手上的袋子,淡声:“它值得。”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奶奶不赞同地摇头,不由分说地把钱强行塞进了晏里生的手里。
“年轻人要学会理财,不要乱用钱,虽然只是五块钱,但积少成多。”
“我家老头子年轻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花起钱来没个数。”
“他还想来跟我出摊,我可不敢让他收钱,就和他说他耳朵不好,不让他出来……”
晏离生不吭声。
五块钱而已,要是被老奶奶知道他刚刚在地下通道随手扔了多少,估计会闹着要拉他回去找钱,然后把钱砸他脸上,让他清醒清醒。
……
“我们家明明没什么钱,家里要供孩子读书,他还去接济朋友。”
“这也就算了,连看到路边的乞丐,他都心软,总给钱……”
老奶奶还在自顾自的碎碎念,一念叨起自己的老伴就没完没了。
最后见晏离生不搭她的话,她才收住,一拍脑门,问:
“哦,对了,小帅哥,你是专门来这找刚刚那小姑娘的吧?”
晏离生:“我……”
“唉。”老奶奶挥挥手,打断他的话,凑上前,小声道:
“我告诉你,之前有一个男的也总跟着那个漂亮的小姑娘,和你一样,他手里也总拿着一样的棒子玩。”
说着,她上上下下扫了晏离生一眼,又接着说:“但那男的没你高,也没你帅。”
“也没你有耐心,听不得我老婆子说话。”
“哦,也没你大方,五块钱两个梅花糕他还和我砍价,不像你,人傻钱多……”
晏离生:“……”
在晏离生有限的社交经历里,和这种老人家的相处经验几乎为零。
他虽然随性,也从不来尊老爱幼、尊师重道那一套,就算对长辈、老师他都能随意甩脸子,却不知对罗嗦但又好心慈祥的老人该如何是好。
老奶奶已经掰完了左手五根手指,又举起右手手指,还想继续掰。
晏离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有这么多优点让她数。
他忍了忍,终于没忍住还是出了声,企图在最短的时间里截住话:
“不是,您误会了,我不认识她。”
“嗐,你别不好意思啊,都大小伙了,我都懂。”
老奶奶笑出了满脸褶子,拍拍晏离生的肩膀,揶揄道:“我看好你哦。”
晏离生:“……”
他无奈的抬手捏了捏眉心,啼笑皆非,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
“奶奶,我刚刚看一个人过去了,可能是要买糕。”
经宴离生这一提醒,老奶奶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做生意。
“对,哎呀,我都忘了,我锅还烧着呢,可别糊了。”
说完,她立刻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又回头叮嘱了一句:
“小帅哥,趁热吃,梅花糕越烫越好吃,但别烫着了啊。”
“你加油!”
晏离生:“……”
看着那抹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宴离生摇摇头。
加油?
加什么油?
他全身就这五块钱了,还没车。
……
宁歌下楼梯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了起来,她拿出手机看了眼名字,而后接通放在耳边。
她还来不及出声,一阵咋咋呼呼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宁宁,你还没到吗?”
“我跟你说,你今天千万别迟到了,经理很早就来了,正在发脾气呢?”
闻言,宁歌眉心一簇,“发生什么事了?”
“乐队出事了,好像是立哥出了点意外,听说是昨晚喝醉酒和人起冲突,被人打折了手,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能上场打鼓了。”
“刚刚看到立哥手上的石膏,经理差点暴走。”
“立哥藏着不说,没给经理一点准备时间,乐队直接开天窗。”
“立哥这事做得确实太损了,被辞退也是活该……”
手露在外面冻着冷,宁歌将手缩进衣袖里,后面的话她没再认真听。
李立做的损事,又岂止这一件
想起以后可能再不用见那个虚伪又猥琐的男人,宁歌差点想鼓掌称好。
但觉得自己这个想法也挺损的,她又忍住了。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宁歌不知不觉就到了地下通道里。
她下意识往旁边扫了一眼,那堆乱糟糟的东西还在,但脏兮兮的人已经不在了。
心情莫名舒爽了不少,她左右看了眼,见没人,突然抬脚用力一踹,把空空的烂饭盒从这头踢到了那头。
嘭~
饭盒撞在结冰的墙上,发出一声巨响。
“怎么了?”
宁歌若无其事地收回脚,轻咳了一声,“没什么,我现在在路上,待会儿见面聊。”
……
挂了电话,宁歌快步走出了地下通道。
路灯亮起,雪地发射着荧白的光。
宁歌看了看车来车往的大街,又回头看了眼楼梯墙上掉了漆的字。
这条通道就像是刀,把世界硬生生割裂成两片。
往右,是热闹繁华的街,和青春活力的大学校园;
往左,是差乱肮脏的老街,和满是不堪的生活。
宁歌忽而重重地吐出了口浊气,加快了脚步。
街边有大学乐队路演,搞平安夜点歌送苹果活动,大家正忙着搬椅子扯电线,动静不小,路过的人都会驻足好奇地看上两眼。
宁歌缩着脖子钻入人群,视线一转,恰好看到挂在架子鼓旁边的两根木棒子。
比筷子长,也比筷子粗,尾端略尖。
她抿抿唇,突然捻了捻手指,无端觉得指尖有些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