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这天,云起市罕见的下起了鹅毛大雪,雪下得极大,天气异常冷,寒风打着旋儿,把雪刮到脸上,刺骨的寒。
宁歌站在教学楼最后一级台阶前,往外看了一眼暗沉的天色。
漫天的银白,树枝被雪压弯,看不到一点白色,校门口不知谁滚了好几个雪人,大小眼,歪鼻子,一个比一个滑稽。
天气虽然冷了一点,但让人看着心情不错。
如果没有耳边呱噪的声音的话,宁歌觉得自己的心情还能更好一点。
“学姐,你带伞了吗?”
“今天好冷啊,雪太大了,没伞不行,要不我们等雪小一点再走?”
宁歌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大男孩。
男孩脸颊微红,眼中满是期待,她假装没看出来,勾唇笑了笑,轻声道:“不用了,我带了伞。”
男孩不好意思地笑:“那学姐你能带我一程吗?我没带伞。”
宁歌:“……”
这套路,也太假了,现在的初中生都嫌弃。
不就是下雪,又不是下冰雹,砸在身上能死啊。
宁歌腹诽着,但面上丝毫不显,她依旧笑得柔和,眼睛微弯,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恰好好处,十分标准。
男孩的脸丝毫又红了几分,伸手打开了书包,“学姐,我……”
宁歌忽然收回视线,抬手看了下时间,而后没等男孩把话说完,直接拿出伞塞进男孩手里。
“那你拿去用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再见。”
她一边急急忙忙地说着,一边拉起帽子戴好,转身冲进了雪里,看着十分焦急得样子。
羽绒服长至脚踝,将她遮得严严实实,再戴上帽子,她整个人都被包在了衣服里
头顶的鹅绒随着她的动作,在寒风中晃得厉害。
这个年纪的女生都爱美,大冬天的露腿的也不少,但宁歌顶着张艳丽的脸,却穿得比谁都质朴。
大大的校门口人很少,只有廖廖几个人,保安叔叔们裹得严严实实的,躲在室内不出来。
那抹身影在白色的雪景中渐行渐远,冬日傍晚的冷白的余辉洒在她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薄似烟尘的清冷。
男孩看着宁歌,心跳得飞快,只觉得宁歌比这空中飘的雪还要干净好看。
这般漂亮又温柔,聪明又低调温柔,不骄不躁的美女,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
他看着书包里差点就拿出来的苹果和礼盒叹了口气,想了想,又无奈地放下东西把拉链拉好。
学姐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常常说不到几句话就急着要走。
……
跑出了校门,没了身后那道视线,宁歌放慢的脚步,眼中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街上的人,而后拿出手机,回了几条消息,一边随意地看着,一边慢慢悠悠地往前走。
天气预报显示寒潮即将来袭,通知栏弹出的推送里铺天盖地都是这次地狱级别的寒潮。
穿过人多的街,走到尽头,宁歌握着手机揣进口袋,转了个弯,从一个老旧的入口进去,下了地下通道。
楼梯上的雪化成水,靠近边缘处结着冰,被无数人踩过,看起来脏兮兮的。
光线被墙遮住,灯还来不及亮起,地下通道昏暗。
这种地方就像是表面风光干净的城市的边缘地带,除了路过的行人和推着小车的商贩之外,会留下的大多是些不怎么样的人:
躲着偷偷聚众抽烟的初高中生,满身酒气的醉醺醺的汉子,角落处,还住着精神不正常的流浪汉。
流浪汉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每天都在通道里晃来晃去,时不时就笑一声,神神叨叨。
最开始,他只是搬了一个破旧的帐篷过来,后来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脏兮兮的沙发和小床,俨然在这处安了家。
所以,仅仅十几米的阴暗潮湿的通道,却鱼龙混杂,很不安全。
听同学说,曾经隔壁学校有个女生半夜抄近路从这边走,结果被醉汉压在墙角……
因此,校园墙上挂上了警示公告,还向市政府反应过,这里才“干净”了一点,只是最近天冷了,通道里又“热闹”了起来。
而今天,没有醉鬼,也没有不听话的学生,只有一个流浪汉。
不安全指数,上升了。
……
咚、咚、咚……
挂在壁上的水低落,出奇的安静。
脚步声惊起,撞在结了冰的墙上,回响比往常更沉闷。
敏感地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宁歌搓搓胳膊,抱紧了手上的书,加快速度往那头走。
她将帽子往上拉了拉,头又压低了几分。
可就在马上就要走到头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流浪汉突然站了起来,一大步跨了过来,咧着嘴:
“嘿嘿……”
难闻的气味突然接近,一瞬间,宁歌心跳快了一拍,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后淡定地往反方向让了一步,离得远了一点。
人在潜意识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直觉,总觉得只要自己表现出一副不害怕、不在意的样子,害怕的东西就不敢靠近。
宁歌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她每天都要在这个通道走很多遍,每次都会见到这个流浪汉,也经常被吓。
大抵是因为这人精神不正常,没人敢惹他,他也就越发放肆。
宁歌习以为常。
就连那一瞬间害怕时骤然加快的心跳,也习以为常。
连遛鸟她都能淡定一对,更何况这种小小的恐吓。
她就不信,这么冷的天气,这个神经病还能再次脱、裤子,在她面前遛鸟不成?
……
离出口越来越近,光线也越来越亮,余光扫到流浪汉站着没动,宁歌松了口气,可另一道阴影迎面而来。
深卡其的工装裤钻入眼底,宁歌下意识抬头看去。
入目,是一个很高的男人,很瘦,下着大雪的日子,全国媒体都在大肆宣告着寒潮的到来,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克,看着就冷。
视线往上,落在男人的脸上,撞进他的眸中,宁歌难得的怔住了。
很年轻的男人,看着和自己年纪相仿,黑色耳钉加深黑茶头发,与其说是个男人,但从过于前卫的穿着打扮上来说,更像一个大男孩。
可乐罐外蒙着一层雾气,他薄唇贴在罐口,懒洋洋地咬着边缘,低垂着眼,眼神淡漠。
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眼眸深处藏着极深的戾气和……厌恶。
这人看起来不是个好惹的,但那张好看的脸,却又让人觉得他肯定不是坏人。
对视几秒,宁歌觉得有些尴尬,正当她想让开的时候,男人拿开了易拉罐,错开了视线看向了她的左边,脚步也往左移了半步。
宁歌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下一秒,她看到男人扬高了手,落下时的动作,快而狠。
“嘭”
沉闷的声音自左边炸开,像是什么狠狠砸在肉上一样。
轱辘轱辘,还剩小半瓶可乐的易拉罐一边滚,一边往外吐着褐色液体,最后停在她的脚边。
宁歌偏过头,视线顺着一路的液体过去,最后落在流浪汉的脸上。
他脏兮兮的鼻头往下滴着冰冷的液体,眼神狠厉,嘴里乱七八糟地骂着正常人听不懂的话。
宁歌又愣了愣,不良少年她在这块见多了,但这种一言不合,就直接朝脑子不正常的神经病出手的人,她倒是还没有见过。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心中挺爽的,于是嘴角偷偷往上勾了勾。
可接下来,男人的一系列动作让她把笑僵在了脸上。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男人从工装裤大大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大摞红票子,数都没数,一次性全扔进了流浪汉破窝前的破盒子里!
优美的红色弧线,一张纸币没有落出来。
三分球,满分。
本来只有几个硬币的破保温盒,瞬间被金钱给塞满了。
宁歌:“!!!“
他这是什么操作?
有这么侮辱人的?先给一巴掌,再送颗钻?
不过被侮辱的人显然很开心。
流浪汉抹了把脸,咧着嘴角笑得很欢,他看着男人的眼睛发着光,合着掌不停的作揖,嘴里含含糊糊的念叨着什么。
宁歌听了几遍,才听清他说的是“谢谢“。
金钱的力量真伟大,一摞钱甚至能让流浪汉正常几秒。
男人没管流浪汉的反应,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仿佛他刚刚扔的不是钱,是垃圾。
挥金如垃圾后,他错开流浪汉,往宁歌这边靠近了一步,弯下腰……
距离有些近了,宁歌后退了一步,“你……”
女孩子的声音落在耳边,轻轻软软,晏离生不自觉皱眉,微微抬眸,终于认真地看了一眼。
抱着书的女孩抿着唇,眼眸微闪,个子到他胸前,整个人被裹在一件肥大的羽绒服里。。
大大的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帽檐上雪白的毛绒一晃一晃,看着乖乖巧巧,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可晏离生没忘她刚刚被流浪汉吓唬时的淡定,面无表情的脸,艳丽的眉眼,眉头微蹙着,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不耐烦和厌恶,但抱着书的手却紧紧握着拳头。
很矛盾,坚强或示弱的度,她捏得死死的。
她在装,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晏离生知道她对自己的行为很疑惑,但脸上的表情淡淡,把心思都藏在了心里,但现在,她看着他的时候,却把怯意露在脸上。
漂亮的脸,眼中带着浅浅的害怕,看着楚楚可怜。
晏离生漠然看着,浅浅勾了下嘴角,而后收回视线,弯腰捡起地上的易拉罐,起身时低声道:“少走这条路,不安全。”
说完,他捏着易拉罐,抬脚走了。
错身而过的瞬间,宁歌嗅到了男人身上淡淡的味道,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清清冷冷。
流浪汉还在嘿嘿笑,笑道口水都流了出来。
宁歌回头看去,只能看到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再看一眼流浪汉面前的钱,宁歌忍不住想,她抢钱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但最后,她摇摇头,转身踏上了楼梯,拾级而去。
到了外面,才发现雪停了。
宁歌摘下帽子抖了抖,白色的雪花簌簌下落,落在指甲化成水,晶莹剔透,她低头看着看着,簌尔笑了。
斥巨资砸人,完了还不忘把垃圾带走,这人确确实实是个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贯彻落实的文明人。
散财帅哥,文明怪人。
好公民,就是怪了点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