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桨其实打歪了,角度不对,力量也太小。你昏厥了过去,不过更多是因为你本来状态就很糟糕。也许我真该趁你倒在地上时抄起斧头的,趁她还没来。她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局势——你的母亲。
你一打开门,我就认出你来了,知道你是我以前的一个病人,但是我还是花了点时间,才把你归档到位,这才想起你父亲从窗台上跌落的离奇故事。那个没有结尾的故事。在你还坐在我对面,跟我倾诉这件事情时,我是那么确信,你就是把他推下去的罪魁祸首。你的一言一行——你的肢体语言、说话语气、面部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因此,当你还没有彻底释放压力,想要终止那次问诊时,我试着拦住你。这些你还记得吗?可能不记得了吧。你就这么从我的办公室离开,再也没有回来。我也继续自己的生活。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想起过你。直到如今。
我站在厨房里,向窗外眺望。尽管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依旧在外面某个地方。一分钟以前,我听到了车门关闭的声音。过不多时,发动机即将轰鸣,而我将站在原地,耳听目送你和你的母亲消失不见。到时候我会后悔吗?会不会后悔放你走,而没有亲手把你撕开,将里头的东西一一拉扯出来?
都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我才会放你一马。她向我讲述完她的故事以后,我就再也不能动她女儿一根汗毛了。我原以为,最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但现在我才意识到,还有更大的危机正潜伏在某个角落,既令人生畏,又充满力量,可以说是我人生当中最大的挑战,能够让我重回自由。
我看到她又朝小木屋跑了回来,听到她的脚步声在台阶上“吧嗒吧嗒”响起,紧接着,前门开了。你一定是落了什么东西。我走出门厅,想迎接她回来。她没有脱鞋,并没有要进门来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就那么盯着我。
“葛丽泰不会再跟你的丈夫纠缠不清了,”她终于开了口,“我向你保证。”
我知道她是不会撒谎的。我亲眼看到她那份凌驾于你之上的力量。只是你也许看不见罢了。又或许是你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我点点头,以示接受。我觉得她说完就要转身离去了,但她依旧伫立原地,仍然站在那块地毯上。
“你问我是否值得。现在再问我一次吧。”
起初,我听得云里雾里。她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然后我明白了。这一次,你不在场。我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值得吗?”
“我终于向葛丽泰请求谅解了,希望她原谅我当初把她撂在一边。这些年来我一直过意不去。但至于我的所作所为——我谋杀她父亲的行径——我却不会请求她的原谅。我也绝不会开这个口,以免侮辱她或者我自己。真诚地乞求原谅一定要真心带有忏悔之情。”
她的话语在我们两人之间萦绕回旋。她的双眼和我的双眼紧锁在一起,直透人心。
“这样的回答你能明白吗?”
我的皮肤有如针扎,感觉像是身体里所有的血管次第爆开。我颔首。她的话唤醒了我心中的某个想法。前方有个巨大的挑战在等待着我。整个下午,从她讲完她的故事以后,从我听见自己谈论亚历克斯,说了些从前根本不会说出的话,并且用从前认为绝不可能的方式剖白以后,我都在细细深思。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而不是失去他的时候——我才是一无所有。道理如此简单。但只有这一次,它才会显得真实无比。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也充满了感激。直到最后,我才明白,这一次在马尔哈姆意想不到的遭遇,竟会如此意义非凡。
“对你母亲的事我深表遗憾。你们从前很亲密吗?”
我感到内心像是被捅了一刀。
“我实在太想她了。”
她短促地点了点头,正要开门,又停了下来,把脸向我凑了过来,距离近到她的一束卷发都贴在了我的太阳穴上。
“先把你的女儿安置在别的什么地方,”她耳语道,“然后做得像场意外一样。”
说完她走了。一分钟以后,我听见汽车启动并加速的声音,最后消失在远方。我站在门厅里,呆若木鸡。所有能够想到的事情都消失了——在我母亲弥留之际,我的心里就像撕扯开了一道峡谷,里面埋葬了我全部的想法——还有我能够重拾的一切记忆。现在我拥有的是所有我即将挽救的东西:我自己,我的女儿,我们的未来。
母爱是了无边际、强大无比且完美无瑕的。我会珍藏母亲的记忆,继续完成她未竟的事业。但是采取的方法却和她不同。既然她选择屈服,我就要选择斗争。她选择逆来顺受,我就要选择强势果断。我缓缓转过身,朝客厅走回去。回家之前,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一大堆计划。我坐到沙发上,就坐在你母亲刚刚坐过的位置。每当我闭上双眼,我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故事回响在耳畔,给了我安慰,也给了我力量。我知道自己能够闯过这一关。如果她能够做到,那我也行。
我想起了斯米拉,耳边好似听到她那极具感染力的笑声。未来某个时刻,也许是多年以后,我们或许也会坐在一起,坦诚交流,像一个母亲和一个长大成人的女儿那样。然后,我会告诉她我的人生道路,告诉她我受到的人生教训。只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我知道我的故事会从这一句开始:
一个优秀的母亲不会被环境所改变。她才是决定改变环境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