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皮肉被烤化的声音与带着焦糊味的血腥气冲入风里,随后是几声战栗而又压抑着痛苦的吸气声,但这声音与味道在须臾间便又消散殆尽,就仿佛它们从不曾出现过。
宁静的院落里,阳光温柔、花香清浅,两只燕子绕飞于梁前,数声啼鸣,乱了满院东风。
烙印、上色、刺字。
墙头的藤蔓绽开了细碎的芬芳的花朵,一些光束透过花叶洒在那男子的脸上,照出了他额角鲜血淋漓的“牧那黑泰”烙印,并一个歪歪扭扭的“左”字。
这是左帅府独有的标记,府中每一个离奴的面上,皆有此字。
“不错,挺懂事儿的。”阿力满意于这男子的驯顺,亦很满意于自己的杰作。
他歪着脑袋端详着那烙印与刺字,手中的刺针在那“左”字上头比划了两下,拿不定主意是再往深里刺一些,还是就这么着了。
两名侍卫皆瞧出了他的犹疑,一人便拍着他的肩膀夸他“手艺不错”,另一个则安慰他“天黑就看不大出来了”。
毕竟是才烙下不久的新印迹,与莲儿他们还是有些差别的,所幸此时已近黄昏,若是光线再暗上几分,约莫就能蒙混过关了。
阿力接受了他们的提议,命人将家伙什尽皆收起,又给这些离奴分派了好些额外的差事,以期拖延到天黑,那两名侍卫也提着空麻袋离开了。
少将军的院落终于恢复了往常的安逸,阿力此时心情甚佳,便学着主子的样子撩开并不宽大的衣摆,管自向那台阶上坐了,招手唤那才被刺字的男子道:“过来说话。”
那男子一直跪在地上没动,那名金人仆妇正在悄声嘱咐着他一些事,闻听此言,男子立时丢下那仆妇,连滚带爬地奔到阿力面前,跪在地上“咚”地一声磕了个响头:“奴才给老爷请安。”
说这话时,他的面目显得有些狰狞,浑身亦在不停地颤抖,显是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这却并未影响他回话的清晰,他面上的笑容亦是极尽谄媚。
“屁的老爷!”阿力笑骂了一声,面上却是并无怒意,瞧着还挺高兴:“叫咱管事就成了,再一个,见了正主子再跪,咱可受不起。”
“是,管事老爷。”男子并不曾完全改口,直起身来躬腰站在他面前,脸上堆着浓浓的笑。
这动作牵扯了他额头的伤口,他疼得嘴角直咧,却还是竭尽全力地让自己显得高兴一点儿,以取悦眼前的管事老爷。
阿力斜睨了他一眼,撇了撇嘴,问:“告诉我你叫什么?在什么地方当差?”
男子方才已被那金人仆妇提点过了,忙点头哈腰地道:“回您的话,奴才叫石头,原先在马房当差,眼下管扫东院并净房。”
他本就是被抓来顶替石头的,答的自然也是石头该说的话,却是一丝不差。
“嗯,看你就是个聪明的,果然长了脑瓜子,不像那些蠢东西要挨了鞭子才能长记性。”阿力眯眼打量着他,面上忽地现出了一个古怪的笑,道:
“唉,你也真个是倒霉,好端端地撞到了咱手里来。咱也是没实在法子啊,不然那主子爷吃了挂落,咱们当奴才的自然也讨不得好去,就只能找了你来顶缺,你心里可也别怨怪咱。”
那男子的脑袋立时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哪能怨您呢?能到这么大的宅子里当奴才,那是小……奴才的福分,奴才高兴还来不及呢。”
“哦?真的么?”阿力怀疑地看着他。
他立时更用力地点头道:“是真的,管事老爷。奴才就想到那大宅子里头当牧那黑泰,可恨一直没门路,今儿管事老爷能看中奴才,奴才不知道有多欢喜。”
阿力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故意叹气道:“唉,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罢了,如今你也算是这府里头的人了,我且问你,你可还有父母亲人在?要不要我派个人往你家里说上一声?你这一下子人不见了,他们怕是得挂念。”
末了一句话,他的声音拉得很长,仿佛是在同情地叹息,可他的眼底却泛着兴奋与残忍的光,如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野兽。
那男子一直没敢抬头,亦不曾瞧见他的神情。
他弯着脊背站在阿力的面前,就像一张永远也无法抻直的弓,好一会儿后,他才猛地“噗嗵”一声再度跪倒,“咚、咚、咚”在砖地上磕起头来:
“您慈悲、您慈悲,您是天底下最好心的老爷,您慈悲、您慈悲……”男子大声地、反复地说着,声音颤抖,脸上已经淌满了泪:
“小……奴才别的不愁,就担心家里头的老娘。”男子哽咽着,说话都有些岔了音儿:“奴才……奴家只剩下老娘一个亲人了,她眼睛不好使,看不见东西,管事老爷若是能让人去北……”
“啪!”
一记耳光陡然劈上面颊,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他被打得身不由己朝旁歪了歪,险些便栽倒在地。
他捂着脸,惊恐地抬头看向前方。
一名离奴少女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
“莲儿!”
阿力惊呼了一声,看向莲儿的视线满是震言。
莲儿咬着嘴唇,面色苍白,斑驳的树影投射在她额角的刺字上,宛若黑蛇般地扭曲,为她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狠。。
“牧那黑泰没有家人。”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男子,冷冷地说道。
语罢,反手又是重重一记耳光,直将那男子打得又往另一边栽倒,台阶上的阿力也险些惊跳起来。
他断没想到莲儿会突然冒出来,且还越俎代庖出手教训起了新来的奴仆,这本该是他逐猎羔羊的时刻,只待那男子道出家住何处、尚有何人,便可派人去他家中斩草除根,而这牧那黑泰一无所知,还会对他感恩戴德,真是想想就觉着有趣。
可莲儿这样一来,却将阿力取乐的心情都给打没了。
此刻,其余婢仆也皆被莲儿这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俱是不敢则声,有几名离奴更是为她气势所慑,直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