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便是觑准了这个空子,硬将她名下的牲口全都保留了下来,只拿这几十头牧那黑泰充数。
大夫人还特意叮嘱塔哈说,反正都是要拿去殉葬的,能省俭些便省俭些,饲料不用给的太好,活计则要多多地安排下去,尽可能让这些牧那黑泰吃最少的饲料,干最多的活儿,最好能在他们死之前将他们榨干。
便是真死了也不打紧,拉去庄子上肥田便是,而若是死得太多,便从府里再抽些宋奴或牧那黑泰补足。这些皆是公中的,不与正房相干,大夫人自是乐得如此。
其实,大夫人最想处置掉的,还是七小姐豢养的那头花斑猛虎——阿黄。
阿黄被花真养得膘肥体壮,一身的皮毛光滑油亮,看上去威风极了。贵族老爷们最是喜欢这等凶物,无论是宰了卖还是活着整只卖,都能卖出极好的价钱。
在来白霜城之前,大夫人便特意交代塔哈问一问老爷的意思,若是能将阿黄卖了,她愿意将所得的两成添入公账。
这在大夫人已是极其大方的举动了,平素她可是连一分利都不肯让的,大夫人说的时候,亦是一脸地肉痛。
塔哈却是知道,这话说出去就是讨打,可大夫人的意思他也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向老爷提了一句。
果不其然,老爷当场便撂下了脸。
不过,老爷大约也猜到了大夫人会起这个念头,便也没太为难塔哈,只命人抽了他几鞭子,再告诉他说,阿黄如今是由老爷亲自养着的,谁敢打阿黄的主意,先掂量掂量自个儿长了几颗脑袋。
塔哈就知道会是这样,这顿打挨得真是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而在三天前,他便将老爷的话禀报给了大夫人,大夫人自也不敢与老爷犟,但心里却为此很是不喜,每回一提起来,她就会长吁短叹一阵子,嘀咕些“养这头废物还不如养几头牛”的怪话。
说来说去,大夫人还是太过于小气了。
不是他塔哈对主子不敬,实是他活到这把年纪,就再没见过像大夫人这么抠门儿的,连亲生女儿的丧仪都办得这样扣扣搜搜地。还贵族夫人呢,要依他老塔看,这大金随便哪个头人家的太太,都比这位主子夫人大方体面点儿。
难怪在京城的时候,大夫人便总是与那些贵族夫人们处不好。这怎么可能处得好?人家聊胭脂水粉、家长里短,要么就聊京城局势、皇宫秘闻,大夫人倒好,一开口就是钱钱钱,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那丹家是新贵一样。
塔哈一个劲儿地在肚中腹诽,但这话却是断不能说的,想了半天,只能“啊呀”一声以头抢地,再放开嗓门儿使劲干嚎:
“奴才知错了,奴才知错了。求夫人饶命,求夫人饶命啊!”因实在是没法子逼出眼泪来,他只得咬牙将那脑门儿往地上“砰砰”死磕。
吉勒氏的面色缓和了下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大管事,见塔哈的脑门儿已然磕得青肿,显见得是真心悔过,不由得眼角微眯,伸出一根手指头道:“罢了,便饶你这一次。”
“罢了”二字甫一出口,塔哈立时便不磕头了,待听到了后一个“饶”字,他马上伏地高呼:“主子圣明,谢主子恩典。”
吉勒氏的唇角翘起来,心下甚是满意,弹着指甲抚了抚衣袖,便站起身来往四下瞧。
百花院的离奴此时尽皆跪伏于地,大柴房里黑压压挤了一地的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怪味。
她嫌恶地皱起眉,掏出帕子在鼻子前头扇了扇,道:“这气味可真难闻,我瞧着这地方是太阴潮了。罢了,晚上烧两个火盆,饭食也给足些。
另外,外面再架上一圈儿篱笆,你们每日里都要把它们赶出圈,便在那篱笆里头走一走,光长膘也不好。”
塔哈连声应是。
吉勒氏垂下眼睛,阴沉的视线向他身上扫了扫,陡然拔高了声音道:“如果再死了哪一头,便照市价从你工钱里扣,死多少扣多少,你可记住了。”
“是,是,夫人。奴才再也不敢了。”塔哈擦着额头的汗道。
吉勒氏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恭送主子。”塔哈当先躬下了腰,满地的离奴也尽皆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人群中,莲儿两手紧抠着地面松软的泥土,耳中是细碎渐远的脚步声,面上满是不解。
她想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
据说,大夫人素来吝啬,每花一个铜钿都要仔细地算上半天,而她此前命塔哈所做的事,也的确符合她的秉性。
莲儿他们这些即将用来殉葬的离奴,只要留一口气就行了,犯不着多花口粮去养活,是以那段日子他们每天干着最重的活计,吃得却是比狗都不如。
可是,自打三天前来到帅府,大夫人忽然便转了性,对这群离奴竟是格外地宽厚,不仅免了他们的粗使活计,饭食也变成了普通的粗饼子。M..
虽然那饼子依旧干硬难咽,可却是实实在在地拿粮食做的,比草籽饼好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再一个,饭食的量也给得很足,每日皆是四张厚饼,有时还会加一碗剩菜叶做的汤。且看管离奴的那几个小头目也不怎么敢动手了,偶尔还给个笑脸。
不用干活儿,不必挨打受骂,每天都能吃饱,方才大夫人又吩咐烧炉子取暖,可见晚上睡觉也不会冷了。这样好的日子,比那正经的金人也是不差了。
有这想法的不止莲儿一个,所有离奴皆是如此。哪怕明知待到花真下葬之日,便是他们身死之时,许多人竟也觉着,能过上几天吃饱睡暖的日子,死也值了。
“和卓,你把账本儿拿来给我瞧瞧。”
后花园中,东风漫卷,吹起一地的落英,却终是吹不散吉勒氏目中的忧色。
她紧皱着眉头,思忖着新添的这笔柴炭花用是值还是不值,与那入息抵扣之下,得失又是如何。
那名字叫做“和卓”的中年女仆利落地应了一声,便从旁边的小女奴手中拿过一本帐簿,双手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