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乐见其成

夏司南听得嘴角直抽抽。

得,他这下不努力上进都不行了,不然真等那一天出现,他哪来的底气护犊子?

不过夏司南很快又回过味来,他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镇南王了,天底下能碍着他护犊子的,最多也就两家……

看着自家闺女,夏司南开始沉思。

别人都好说,真要跟柳家畜生一样敢那么欺负人,抽死砍死本人都是轻的。他要亲自出马,不把人全家男丁都抽半死,他就不叫夏司南。

可万一闺女的姻缘,真落到宫墙里头呢?

“咳。话说回来,你在南疆时,手底下可是有十几个娃娃兵,一呼百应的。怎么到了长安城,这么没有排面,整日里只能带着阿力几个傻小子到处闯祸呢?”

他不动声色地套着话。

“哼。”夏晚照毫无所觉。“她们嫌我没规矩,不够得体,不肯跟我呗。少有几个想跟着我的,又都是酒囊饭袋,别说骑马射箭,就是把弓拉开都做不到。骑个马也要四五人照顾着,没用得要死,我都给拒了。要是让安生他们知道我在长安城收了这么些没用的手下,我脸往哪搁!”

“那太子呢?”

“太子?”夏晚照明显一愣,但也只是一瞬,很快理直气壮地回答:“他倒是唯一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别人要么怕我,要么嫌弃我,要么又嫌弃又怕我。唯独他,一开始就对我不卑不亢。”

这话说的……夏司南想翻白眼,人家可是太子,要对你低声下气那老子恐怕就不得不反了。

夏晚照没注意到老爹表情,反而来了兴致:“爹爹你知道吗,我在长安城救过不少人,可每一个都跟脑袋进水一样,一边感谢我出手相助,一边劝我少跟人动武,说这不合规矩。笑死我了,我不跟人动武,她还能好端端站着跟我说话吗?唯独朱元镇,他半点儿也没觉得我这样不好。”

别人见劝不动她,也就只肯跟她维系面子情。

可她要面子情有什么用?

别以为她傻,所谓的面子情就是不想与人交心,但又生怕有天要用得上人家,未免突然上门求助会尴尬,便提前交好。在军事上,算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界。

可她夏晚照会有朝一日去求助这些连受了她恩情,却顾虑重重不肯彻底交心的人吗?

呵!

莫说镇南王府眼下如日中天,就是日暮西山,也轮不到这批人出手相助。

“所以你就喜欢和他玩?”夏司南隐隐有所明悟。

“他有资格做我兄弟。”夏晚照认真地说:“至于玩不玩,害,人家可是要当储君的人,得靠脑子吃饭,我们未必玩得到一块去。不过没关系,兄弟嘛,只要靠得住就行了,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夏司南有点无语,可是看着女儿诚挚的脸庞,又忍不住笑了:“有道理。”

行吧,整半天小丫头还没开窍呢,只把人家太子当成值得托付和信任的手足,半点儿多余的心思也没有。

不过这样也好。

夏司南暗地里松了口气。

少年人来往最是纯粹,不容易受身份地位影响,这般诞生的感情,不论是男女之情,还是手足之情,都会来得深刻。

就算长大了,经历得多了,这种感情也不会被磨灭,反而会随着时光的发酵,变得愈发浓厚和纯粹,变得愈发难以割舍。

就如他与阿盈。

也如他与宣和帝。

不论晚照和太子将来会缔结两者中的哪种缘分,他作为一个亲身体会过两种缘分之美好的过来人,都乐见其成。

——

时光飞逝,进入七月底之后,夏日也正式来临,长安城的温度一日高过一日,炎热难耐,以致正午过后,朱雀大街上的人肉眼可见在减少,大家伙儿都变得不爱出门了。

权贵人家要么启程到了庄子上纳凉,要么躲在屋中享用着冰块镇暑。

平民百姓没得这些条件,却也知道减少活动,在阴凉处打扇避暑。

诺大的长安城似乎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直到镇北王府来人。

乌泱泱近百号人,将荣国公府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周家小公子周宏平,一刀,劈开了国公府大门。

将还在养伤的柳庆跟死狗一般拖到大街上,拳打脚踢了一番后,才大声把荣国公府如何宠妾灭妻的行径当众说了出来。

紧接着,又以镇北王府的名义,逼着柳家交出意图谋害郡主的罪妾凌蔓,当众签下和离书,说好从此两家断绝往来。

“柳熙那小畜牲,被你们柳家人教得眼歪心黑,连亲生母亲都下得去毒手,我们周家可高攀不上这等血亲,就留给你们好了。倒是小韵儿,我爹说了,以后她叫周韵,就是我们周家的小娘子了,与你等再无干系!”

撂完狠话,周宏平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小外甥女便扬长而去,留给了长安百姓足足一月的谈资。

荣国公夫人杨氏受不住这奇耻大辱,扭头就想告上皇室,然而递进宫里的消息却如泥牛入海,再无回音。

荣国公明白大势已去,遂交代底下人变卖家产,准备搬回老家。

杨氏不甘心:“咱们也是开国功勋之后,陛下和娘娘何故如此偏心!”

荣国公毫不客气:“这要是能一样,咱们家也是王府了。”

杨氏被呛得一哽,差点背过气去。

荣国公还有话说:“要么有功,要么占理。早知道周家要来人的时候我就劝你们,将凌蔓处置了,将妙音哄回来,你们愣是谁也不听。堂堂正正的儿媳妇还在宫里养着伤,犯错的妾室倒是早早接回府里精心照顾着,这到谁面前说能占理啊?比功劳,咱比不过,比潜力,人家俩儿子都是战场上独当一面的好儿郎,咱们家的呢?连个后院都管不明白,简直是个废物!如今连理都占不着,你还指望陛下和娘娘替你出头?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荣国公越说越气愤,其实多年来他在长安城一直被笑是个惧内的,府里一切大小事都要看杨氏脸色行事,就算心里觉得杨氏做得不对,也不敢指出。更别提像现在一样,越说越大声。

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说完以后,荣国公觉得这多年来积攒的窝囊气瞬间都发泄出去了,他也找到了久违的一家之主风范,长袖一扬,看也不看杨氏一眼,继续吩咐下人收拾行装:“走,今晚就走,这长安城,我是住不下去了,丢人!丢人!”

随着荣国公府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城,这场闹剧也算落幕大半。

立秋那天,刚好下了一场大雨,笼罩了整座长安足足月余的闷热终于消散,丝丝缕缕的清风穿过各街小巷。

休养得宜,气色大好的周妙音带着弟弟周宏平,还有已经改名换姓的女儿周韵,以及一堆丰厚的礼品,来到镇南王府。

一为感谢,二为辞别。

再过两日他们就要北上,回去北境了。

“这长安城,我大约是不会再回来了。”周妙音拉着夏晚照的手,此时她的气质距离夏晚照与她初见时,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支行至末路的红梅,置之死地而后生,如今再度欺霜傲雪。

眉眼间生机勃勃,哪怕说着离别,也透着爽利和欢快,叫人非但生不起愁绪,反而心生期许:“有机会,你一定要到北境来,听说你最爱骑射打猎,姐姐不才,还在闺中时每年秋狩都能力压我的兄弟们,于骑射之道也颇有建树,到时我陪你玩个痛快。”

“好啊。”夏晚照的回应也是一如既往的简洁明了:“我一定去。”

客套、委婉、敷衍。

这些字眼向来与她无关。

周妙音有些不舍但又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坐在回程马车上,怀里抱着脑袋一点一点,沉入梦乡的女儿,她有些期待地看向自家小弟:“如何?晚照不错吧?”

“是不错。”周宏平有些无奈地承认。

将门娶妻,最欣赏的便是有情有义的女子,爽利的性子就更加分了,何况夏家那小娘子的容貌也确实好。

只可惜……

“姐,她是夏家女。”周宏平不得不提醒:“还是独生女,又有褚家人的血脉,上头不会同意的。”

周妙音瞬间领会。

作为两大手握实权兵权的异姓王,一旦通婚,必引来皇室猜忌。

“哎,可惜了。”她也没再多说什么。

旁人不知,他们这些当事人还能不清楚吗?

镇南镇北,王不见王,又何尝不是上位者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

周妙音的离开并没有给夏晚照带来多大的影响,日子还是一样过,相反,她过得可充实了。

无它,只因夏晚照有对很爱她,但更爱彼此的父母。

趁着先前高温闷热,不少人去庄子上避暑的机会,毫不犹豫将她丢下,仅他们夫妻二人,欢欢喜喜地乔装打扮成普通商户夫妻,恩恩爱爱地出去游山玩水去了。

美其名曰:“你还小,将来想去哪玩,有的是机会。可我陪你娘的机会可不多。”

夏晚照咬了一刻钟的帕子,最后不得不接受父母是真爱,她只是个意外的事实。

最要紧的是,也不知是否夏司南良心发现,竟在离开前将自个儿的几个得力副将喊到了府中,命他们按职责,给夏晚照授课。

上午拳脚,中午兵书兵法,傍晚骑射。

拳脚和骑射都不算什么。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想挣扎着不肯读书,死也不肯上学堂的夏晚照每日午后不但能在书房里坐稳坐住了,还学得分外认真。

更叫人捉摸不透的是夏司南这么安排的用意。

谁家是这么养女儿的?这真的不是在培养继承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