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京口督

吴郡丹徒,京口。

在颇为简朴的官署内,一身燕服的吴征北将军孙韶正在设宴待客。

来访之人乃屯骑校尉吾粲。

吾粲是吴郡乌程人,年轻初为县中小吏时得到了孙河赏识与擢拔举荐,故而与孙河这一支颇为亲善,每每归桑梓省亲都不忘来拜访一番孙韶。

嗯,孙河子嗣大多早亡,今仅少子在世,故而门楣是由四十多岁的侄子孙韶撑着的。

拜访边将,总不免要言及战事。

二人在叙了些闲话后,孙韶便主动问及了去岁末的战事。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结果,但想从随征合肥的吾粲口中得悉一些细节,以及魏军的最新状况。

私下坐谈且二人熟稔已久,吾粲倒也不忌讳什么,径直将战事的经过大致说。

也让孙韶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摇头叹息、满脸惋惜之色。

但当时孙权觉得魏国洛阳中军无法驰援的机会太难得,不想放弃。

然而,荆襄战线又怎么可能取得进展呢?

襄樊与夷陵之战是吴蜀两国不可化解的仇恨,两家虽然互盟了,但间隙犹在。在吴国大举出兵荆襄之际,蜀国又怎么可能放心的并力北伐!

或许,在吴国占据襄阳的时候,蜀国第一时间不是出兵雍凉而是增兵永安吧。

哪怕吴蜀两线都难以取得战果,但只要双方同时多出兵几次,魏国总会有失误的时候吧?

不是他自丧锐气,对吴国已然失望了。

况且从魏国的角度出发,是绝不允许吴国占据完整荆州的。

理由有三。

另一,则是孙韶觉得在蜀兵没有犯雍凉的情况下,吴国没必要兴兵北伐。

而是觉得江东攻破合肥的时机,很早之前就已经错过了。

都有了前车之鉴,何不作为后事之师呢!

最后,则是孙韶觉得江东很难在合肥取得战果——攻破合肥旧城的几率都很渺茫,更莫说如今魏国还拆旧修筑了离巢湖很远的新城。

比如坐镇在丹徒京口的他,就因为中渎水在冬春时节水位太低无法通行大船,故而没有引兵北上淮水策应。

孙权在发兵前,他是谏言过不可的。

既然吴蜀两国都互盟了,且先前都各自北伐失利数次了,为何两家都不吸取教训,约定好同期出兵北伐呢?

魏国国力虽雄厚,但也难扛双线同时作战的损耗吧?

一者,是暮冬时节兴兵,受限于大江各支流水浅,江东水师很难策应战事。

因为兴兵了,也大抵会无功而返。

且声称自己可依托大江往来的便利,以舟船从武昌与京口转运各部士卒过去一并攻打合肥,如此就能弥补了荆襄与青徐不能配合作战的弊端了。

所以孙韶觉得吴国若想北伐建功,机会是在东线。

但吴国将军陈邵入襄阳城还没几天,曹丕就觉得宛洛受到威胁了,便再次让遣曹仁出兵将城池夺了回去。

魏国定都在洛阳,兵力也大多驻守在洛阳以及雍凉,吴国一旦将襄阳占据与围困樊城了,恐魏国雍凉各部就浩浩荡荡从武关南下驰援了!

如先前襄樊之战后,魏曹丕还让曹仁放弃了襄阳与樊城。

自襄樊之战起,孙权便常留在柴桑与武昌,吴军主力也随去了荆州,指望从荆襄战线上取得成果。

得襄樊可威逼宛洛。

但不是在合肥。

而是在青徐二州,在于是否完整的掌控泗水之地。

他驻守在吴郡丹徒京口、督领青徐二州方向战事将近二十年了,对敌我双方的优劣早就看透澈了。

一来,石亭之战后魏国东线受重创、兵力寡少,被迫龟缩而守。

如若吴国偏师入巢湖、主力进军青徐二州,以魏国淮南的兵力而言,根本不敢分兵前去驰援,唯有依靠洛阳中军前来救援。

以魏国驻守徐州将士的战力、士气与数量等方面对比,肯定要比淮南更容易攻破。

再者,徐州士庶对魏国的归附感很低。

不管怎么说,早年曹操在徐州肆意屠戮的残暴,如今仍在黎庶的口口相传中。

且割据徐州的臧霸也没有被魏国征调归去洛阳几年。

最后一个缘由,也是最重要的缘由。

吴国兴兵北上青徐二州,能让内部上下戮力同心。

不管是早年孙策定江东基业,还是后来孙权称帝建立吴国,其中功劳最大的乃是寄寓在江东的外来人士。

其中以青徐、淮泗人士最多。

而这些寄寓在江东的外来人士,如二张、周瑜、鲁肃、吕蒙以及诸葛瑾等人,也被孙策以及孙权给予了很丰厚的待遇。

不可免的,也变相的挤压了江东本土世家的利益。

江东的良田与铜盐之利是固定的,一部分被外来人士占有了,本土世家自然就心生怨怼,也不会热衷为孙家谋求万世基业了。

故而,若是吴国先将几为白地的广陵郡好生经营,让寄寓江东的人士督兵北上青徐二州,让江东世家看到自家利益可以恢复的机会,自然也就积极配合吴国的北伐了。

且若是吴国顺遂的占了泗水之地,也更容易将淮南打下来。

淮泗二水相通,以江东水师的精锐,是有机会横陈在淮水中切断魏国洛阳中军来救援淮南、将寿春城围困至粮尽的。

当然了,魏以骑称雄。

吴国若是占据泗水之地,也很难守得住。

但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既然吴国有占据千里中原腹心、兵指洛阳之志,与魏国陆战是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今日避免了,他日又怎么避免!

这就是孙韶在石亭之战后,积极沿着中渎水北上经营广陵郡的缘由。

但是,可惜了。

他的方略没有被付诸以行。

在十数年前孙权开始致力西线时,孙韶的年纪并不大,且他这一支是被孙策赐姓纳入宗族的,故而很难影响庙堂决策。

如今他官居征北将军、是江东的宿将了,且孙权也将迁都归来建业了,但在他私下建言北上青徐方略时,孙权还是回书否决了。

彼犹坚持着先破合肥夺寿春、据淮水之险后再筹谋青徐之地。

就连庙堂诸公的想法也大抵如此。

对此孙韶也无可奈何,将失落藏在心中。

故而现今听罢吾粲的讲诉后,他在叹息之余也在心中斟酌着——若不,自己请吾粲联合几位庙堂重臣,一并向陛下谏言?

嗯.

还是先带着吾粲过江,看看我在广陵郡内的经营效果罢。

在确实可以发兵北上的基础面前,我说服他、他说服其他重臣参与,以及一并劝说陛下等都能更加顺利一些。

再者,蜀兵已然近三岁没有北伐了。

去岁陛下在暮冬时节犹不舍魏国边疆多事的机会,想必蜀国也不会错过,今岁就要出兵了吧。且依着他们犹喜春季出兵的习惯,我得尽早上疏给陛下才行。

想到这里,孙韶心意有决。

正想找个理由邀请吾粲一并渡江,去广陵郡看看呢,却被官署外一阵急来的声音给打断了思绪。

“报!”

“将军!北岸急报!”

也让孙韶当即凭案起身,肃然看去厅堂门口处。

只见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将佐在甲士的带领下跑进来,二话不说便伏地而拜,“报将军,广武湖张副将反!李戎将被杀,王校尉被擒,大半屯田卒被裹挟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