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提灯见诡(十九) 直钩钓鱼。

他就说吧,他就说吧,当时就应该扭头离开的!

谭昭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运气光环,一时间有种又气又好笑的感觉,难怪那天在离开森林时,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窥伺他一样。

现在算是破案了,原来是这个老和尚啊。

“施主御剑飞行,能人之所不能,老衲佩服至极。”

邓绘已经完全听楞了,怎么回事?不都说古代民风淳朴吗?这怎么一个个的人均心眼子一百起步啊,合着他们刚一落地,就直接掉马了?!

谭昭闻言,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多谢法师夸奖,一点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老和尚一听,脸上的笑意更浓:“与施主说话,当真叫人心情舒畅,只可惜这世上污浊不堪之人甚多,实不相瞒,老衲有一事相求。”

好直接,谭昭看了一眼还在吸收力量的洛乾风:“你怎知道我会答应?”

“阿弥陀佛,施主天生佛心,眼明心亮,哪怕非是己身之事,若入眼,必也会倾力相帮,老衲不过是刚巧出现在了施主的眼前。”他在小河村盘踞十数年,未曾见过一个玄师,然而那一日,突然就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空镜法师就知道,自己的缘到了,果不其然,现在也印证了这一点,“实不相瞒,此处的风水阵,乃是老衲所设。”

邓绘惊愕出声:“什么?”他是听谭昭诉说过这风水阵之厉害的,他还以为是什么仇人或者玄师为了对付怪弄出来的,没想到居然是自己弄自己?

老和尚是个狠人啊,哦不对,狠怪。

“这位施主,莫要不信,老衲生前对风水一道还算通透,这灵山当年可不是现在这般,只可惜……”空镜法师停顿了一瞬,然后并没有把话降下去,反而是继续说了起来,“当年之事,你们方才已经听这小子讲了,他说的并无半点偏颇,老衲破戒之事,确实属实。”

情绪好稳定的老和尚,很难想象当年他死时,心里是如何的悲痛!

“阿弥陀佛,说来实在叫人惭愧,当年老衲成怪,乃是一念之差,等老衲清醒过来,所有官兵皆死于老衲之手,老衲手染鲜血,已做不得佛门弟子。”

怪与鬼不同,它们受天地感念而生,心中含冤,就像洛乾风一样,空镜法师死后成怪,第一紧要也是手刃仇人。

他下手的时候没有半分犹豫,但杀人就是破戒,这与他在山上打猎给百姓裹腹不同,那时他手里虽有屠刀,心里却还坐着佛祖。

事实上,当百姓带着官兵来到灵山寺指认他时,空镜法师心里并没有任何的恼怒与生气,他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当初他那么做,也并不是为了百姓的回报与爱戴。

可一人做事一人当,杀戒只有他一人破了,也当他一人承担孽果。

空镜法师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他曾经救济过的人,会反过来污蔑他们,甚至要灵山寺覆灭不可!

“阿弥陀佛,后来老衲下山,到了山下的村子里,才知道有一妇孺身怀六甲,却不知生父是谁,她不愿意指认是何人夺走了她的清白,故而将名头落在了灵山寺头上。”

老和尚慈悲一笑,脸上露出了悲悯的神色:“后来老衲好心,替这个孩子找到了它的亲生父亲。”

谭昭闻言,非常适时地赞扬了老和尚的好心:“法师果然心善,真叫在下佩服。”

许世原:……做玄师的,都这么会说话吗?!

“不过一桩小事,哪值得施主夸赞。”老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笑,“老衲是不愿杀生的,可有些人性本恶,我本无再造杀孽之意,可偏偏这些人贪得无厌、性情狡诈,不仅叫来了无数玄师,更是惊动了提灯总府。”

老和尚人精一个,哪怕他佛心破了,人间道理却心里门儿清。

玄师皆知怪乃含冤而生,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个字他们贯彻得比谁都彻底,谁也不敢打赌身负力量的怪会报仇到什么地步,毕竟杀人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端,就很难结束。

鬼魅复仇,多数会杀疯了心智,在玄师而言,怪不过是高级一些的鬼。

空镜法师在看到提灯卫的时候,就明白如果自己不“死”,哪怕自己力量强横,也得忍受没完没了的试探和算计。

这与他的打算完全背离,于是他给自己准备了一场谢幕。

“所以,当年法师您……”

“不错,老衲诈死,布下风水阵,为枉死之人赎罪、超度往生。”老和尚道了声佛偈,“这樟木盒子里,确实封存了老衲大半的力量,若是不然,那些玄师也不会相信老衲真的心生死志。”

谭昭一想也对,这风水阵确实也只有眼前的老和尚才能布下,毕竟如果是其他人,没有人会在意已经破败不堪的灵山寺。

这座小寺庙并不是偶然被阵法隐藏起来的,而是……被眼前的老和尚故意藏起来的。

当年老和尚因为心善收留了百姓,百姓却报之以屠刀,他死后化怪,便认为这世上无人再有资格踏入灵山寺。

“灵山寺”,就是老和尚心里最后的一片净土。

它破败不堪,却依旧坚挺地卧在灵山之上。

“灵山脚下,埋了老衲亲手覆灭之辈。”空镜法师说完,指向周遭的四座大山,“而在这四座山上,是老衲亲手修筑的坟茔。”

而这些坟茔里躺着的,是那些因为他一念之善,为了保护他死于官兵之手的僧众,其中一座山上,是他当年狩猎的动物骸骨。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身带罪孽,已入不得佛国,但至少那些真心追随他的僧众,他们应该去往佛国。

人间污秽,只有位于山之巅,方得一丝清净,那些玄师还以为这些坟茔围拢灵山而造是为了镇压他,故而并没有对这些坟墓动手。

老和尚这么一说,谭昭脸上难得露出了错愕,他其实很多时候都不理解佛门苦修的含义,今生缘前世结,此间债来世还,不管怎么算,修佛都似乎是在为来世行善积德,对谭昭这种抱着“有今生没来世”的人来讲,真的蛮难理解修佛之坚定。

从外人看来,这灵山上的风水阵何其狠毒,可对老和尚来讲,这是他的修行,是赎罪,是对佛祖的忏悔。

说是为了摆脱提灯卫的追捕,可将自身力量封印在此,那么作为布阵且身在此阵中的人,空镜法师必然日夜承受着风水阵的影响。

“法师,你后悔了吗?”

空镜法师双手合十,脸上依旧带着微笑:“身在此山,迷雾笼罩,未见前路,吾心不悔。”

可前路已见,众生之苦,他已尝到了自己酿成的苦果。

“老衲从前以为,出家便是自红尘人间出世,已非是人间之人,六根清净,凡俗不染,可到死的那一刻,老衲恍然想起来,众生皆苦,老衲亦是众生。”

他能理解百姓之苦,可他之苦?谁来解?

空镜法师想了又想,自渡者天渡之,无人可解,便由他亲手来解。

“法师佛法精深,世上少有人及。”

邓绘听一人一怪你来我往,还谈起了佛法,姓谭的今日的嘴巴也跟抹了蜜似的,居然不嘴人了,怪叫人不习惯的。

怎么说呢,不愧是提前退休的宿主,这认真起来,确实卖相不错。

适时,他听得人开口:“既是如此,法师已做成了自己想做成的一切事,还有何事需要在下来做?”

老和尚微微一笑:“阿弥陀佛,只是一件小事。”

“什么小事?”

“老衲如今这般,与旁边这位小友有何区别?”

谭昭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这四十年中,老衲的肉身,它跑了。”老和尚说完,第一次露出了愁苦的表情,“它似乎不愿叫老衲找到它,施主心明澄澈,必然已见过它,是不是?”

红眼睛?!

可不对啊,红眼睛只在夜间出没,明显带了鬼气的。

谭昭心下疑惑:“你确定?”

“老衲确定。”空镜法师看了一眼自己被破的风水阵,更准确来说,是望向远处的灵山寺,“老衲快要消亡了,新的怪出生,旧的就会老去,老衲在小河村四十年,勘不破迷障,唯一心愿,便是与灵山寺合墓。”

这实在是一个叫人拒绝不得的请求:“为什么是我?”

老和尚抬头:“因为缘。”

……佛门的秃子就这点不好,不想讲人话的时候就讲缘,谭昭捋了捋心里的信息:“那么还有一点,当日在万和城出售的那节鬼雷击木,是法师你示意的吗?”

老和尚也很坦然,直接就承认了:“对,因为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闻其虚弱,便生恻隐之心。”

谁知道,不仅钓到了同类,还钓到了缘。

谭昭忍不住捅了一下邓绘,看看你,你看看,简直是直钩钓鱼啊。

邓绘当然躲啊,谁知道古代的套路这么深,他忍不住看向老和尚:“那本游记,是不是也是你搞的鬼?”

老和尚微微一笑,他没说一个字,但却好像说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