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
因四月十二日是仙姝娘娘的诞辰,所以每到四月,仙姝娘娘庙都会有为期七日的庙会活动,不同于别的庙宇,仙姝娘娘庙是一座尼姑庵,最早是由女皇陛下择定人选建立的,听说第一代的住持从前曾是仙姝娘娘身边的婢女。
后来仙姝娘娘庙逐渐成了落难女子的帮扶之地,周边所有的摊位和店子也都是女子在打理,因有仙姝娘娘的庇佑,此地人杰地灵,是本朝女子心目中的“朝圣之所”。
传闻仙姝娘娘在凡间时的肉身便葬在此处,若真心向仙姝娘娘祷告,愿望就能成真。
特别是庙会期间,更是非凡的热闹,有男子若要向女子表明心意,第一想到的地方绝对是仙姝娘娘庙门前面的桃花林,因为听说仙姝娘娘在凡间时最喜桃花,若采撷桃枝赠与心爱之人,便能得到仙姝娘娘的祝福。
这当然是有人穿凿附会的说法,但相信的亦大有人在,特别是每年四月前后,简直比七夕节的时候还要热闹两分。
因为女帝陛下颁布的《新则女戒》,上面不再推崇女子不读书、不出门、不交际,上行下效,自上而下的影响永远是最快的,现在的京城街上,再也不是只有男子没有女子了。
像是这种特殊的日子,未婚嫁的闺阁女子也能独自带着婢女出门,不用戴帷帽,不用遮面,甚至爽朗些的,就是骑马也是使得的。
这要是二十年前,那是女子想都不敢想的出格举动。
现下,女子不仅能出门交际,更能读书识文,若有大志向,甚至可以参加女官考试,要是能中榜,便能得见女皇陛下,同男子一般无二。
可以说,女皇陛下是天下女子心目中无可取代的楷模,甚至有女子为了能够拜见陛下,千里迢迢从漠北赶来,而这位女子,如今已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女官之一。
但要说本朝解脱女子束缚最有力的一项,并不是让女子参与到朝政中,而是给了女子在婚姻中选择的权利。
因为女皇陛下曾经和离过的经历,在端明十年时,女皇陛下就排除万难颁布了法令,规定女子若在夫家受到苛责且有证据证明的情况下,若女子向官府求助,官府则需要根据事实情况依法裁决,而非是根据夫家情况叫女子再次隐忍。
端明十年时,陵朝女子的社会地位已经有了逐步抬升,甚至已有女子效仿仙姝娘娘休夫,那位女子的娘家人也颇为硬气,直接上门将女子的嫁妆尽数抬回家中,便以此断了这门亲事。
女皇陛下听闻此事,特意下旨嘉奖,还嘱咐官府放还婚书契子,之后还对外言明:女子若和离二嫁,百姓不得以此作为攻讦、为难女子的理由。
起初,民间确实对和离女子依旧抱有极大的偏见,直到有一叫和娘的女子,她出身贫寒,嫁人后在夫家当牛做马,却依旧不被接纳,在听闻法令后,她愤而告到了官府,拿到和离书后,因父母早就病逝,兄弟也不欢迎她回去,她干脆申请了女户,在码头卖包子为生。
和娘容貌生得端丽,她从卖包子开始,一路做成了包子西施,后来知府家的小儿子吃过她的包子后,对其一见钟情,后来两人排除万难走到一起,迅速就传成了一段佳话。
现下,和娘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她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包子铺,反而现在变成了那座城中远近闻名的包子点心楼,甚至曾经进宫为女皇做过御膳点心。
后来逐渐的,女子和离不再是新鲜事,男子们也迅速意识到这点,毕竟女子到了和离的地步,必然是男方或者夫家不太体面,之后男方若想要再婚配,稍微体面些的家庭也不会愿意将女子嫁过来。
男子们当然不愿意看到这一点,有些人选择激烈地反对法令,但很快陛下强权干预,在无法反抗的前提下,男子只能选择对女子好一些。
这当然是个缓慢转变的过程,甚至还有人对着女皇陛下大喊女子误国,但很快社会的进步、经济的发展、国库的充盈都在显示,女皇陛下当皇帝当得非常好,至少比冯天临好太多了。
朝中不平的声音迅速被压了下去,与之相对的,如果他们再不努力,恐怕就要被这群女官挤占利益权位了!利益永远是驱动一切的内核,社会形态的改变需要投入大量的教育资本和时间力量,而女皇陛下并不缺这份耐心和魄力。
她永远记得谭先生说过的话,她既然做了女皇,就要做到最好。
当然了,女皇陛下当得这么成功,但她依然也有一些小烦恼。
总有人吵着要她纳皇夫,她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哪有什么精力怀胎十月,这群男人分明是准备等她怀孕了搞事情,她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人吗?
皇夫?请回周家大郎?笑话!
没过两月,端华就从宗族中挑了一位郡主记在名下,甚至放言若还有人再提,她就立刻把人封为皇太女。
这下,没人敢说了,毕竟他们并不想侍奉第二位女帝了。
只可惜,端华早已打定了主意,她不管以后的君王到底是不是女子,但她的继任者必须是女子,因为如果一旦是男子继位,那么她立下的这些规矩,恐怕就会很快被推翻过去。
所以,皇太女是必须的,她现在不册封,只是需要时间去培养继承人,若小郡主不具备为君的资质,那她就努力再挑一个。
登临高位二十年,她终于明白了父皇当初斟酌迟疑的原因,太子之位不仅是为了延续冯氏江山的长久,更是对民生社稷的负责。
冯天临?他不配。
事实上,冯天临在她登基的第二年,就在暗牢中自缢了。一刀杀了,当然痛快,但她当时羽翼不满,若一上位便下令杀死废黜的临帝,那群朝臣非得跟她拼命。
她当时还觉得堵心,后来一想这不给了她折磨冯天临的机会,她立刻就把人关到了暗牢,什么刑罚都给管上,每天去看一眼,她都能多吃两碗饭。
可惜不出一年,这人就在牢中“忏悔弑父”自缢而亡。
朝臣自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弑父的旧帝,不值得他们开喷。
适日,正好是西南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端华亲自出城门相迎,毕竟这次回朝,乃是嘉奖,西南这次平定夷族、收回复地,乃是陵朝之喜。
她设宴款待三军,倒是发现了一个旧人。
“你姓周?周伯梵同你什么关系?”
周叔颐便坦诚自述,事实上陛下的眼神,应当已经完全认出他了。
“你同从前,倒是还有几分相似,就是脸上这道疤,瞧着是多了几分男儿气概。”
当年周家迅速淡出了朝野,连本家都搬回了祖籍,除开一些被陛下申斥的,其余包括他父亲在内,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影响。
但父亲个性迂直,很快就被贬出京,他的游学之旅也迅速夭折,因为前驸马的影响,早在陛下登基之后,周家就迅速分家,所谓诗书传家的由头,如今自然也就所剩无几了。
周叔颐再不犹豫,投身军旅,如今二十年过去,他虽没有封王拜侯,却也在军中小有威严。
去岁回家探亲时,父亲也老了许多,看着他身着军装的模样,也再没有了任何责备之色。
他恍惚间有些明白当初谭兄的劝告,周叔颐当时就想,若能再遇一次谭兄,他必是要再请对方喝酒的,自那以后,他再没有一顿酒喝得那般痛快过。
“谢陛下夸奖。”
“落座吧,你放心,朕不会因为一些旧事而迁怒于你,好好为朕效力吧。”
周叔颐跪下谢恩,再不敢抬头看女皇,二十年未见,从前嚣张跋扈的公主殿下已经完全蜕变成了如今雍容华贵、威严赫赫的陛下,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但他很荣幸能追随这样的陛下。
因为班师回朝、长居军中,周叔颐在兵部领了个职位。
说实话,他从前可太讨厌和文官打交道了,但现在,他可太喜欢跟文官吵架了,毕竟就算吵得再凶,也不用动刀动枪,更甚至他读过点书,听得懂对方怎么骂人,文人又爱面子,知道他听得懂后,连骂人都不骂了。
哎,还是太要脸了,要是谭兄也在朝中为官,那该多好啊。
然后某一日,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进宫递交剿匪的折子,忽然就看到了陛下手边一副丹青画作,他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眼熟!
等到陛下批复折子,他一拍大腿,这不就是记忆中的谭兄嘛!
“周爱卿,这是怎么了?”
“陛下,这……您……”
端华看到旁边的谭先生画像散开,忙伸手拢好:“你要是没事,就退下吧。”
周叔颐一脸梦幻地告退,甚至越走越快,活似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一样。等到宫门口,他才放缓了脚步,却忽然听到两个小宫娥在说小话,说什么女皇陛下御案上有一幅心上人的画卷,端是芝兰玉树般的公子,遇到过那般的人物,难怪女皇陛下不愿意纳那些庸俗的皇夫。
周叔颐:!!!!!!
竟是如此!原来如此!谭兄,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这种人!
不过似是谭兄那般的人物,若是真心相待,想来是没有女子挡得住的。他原本觉得没人能够配得上女皇陛下,现在一想,竟觉得当真是……般配啊。
可惜了,这段姻缘竟是没成。
远在小渡口酿酒的谭某人疯狂打喷嚏:阿嚏阿嚏阿嚏!肯定是有人在骂我![确信.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