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不爽文什么的,谭昭自然是不太愿意透露的,倒是宫里面的新帝,这会儿心情可谓是非常不爽。
华海观的牌匾当年乃是圣祖皇帝亲自题名赐下的,当时的观主曾经跟着先祖打天下,后来建国后却是半分权势也没要,孑然一身又回了观中清修,圣祖感念其付出,这才给华海观赐下脸面。
如此经营百年,华海观也从当年的山野小道观变成了如今香火鼎盛的皇家道观,加上合川会做人,他登基那会儿合川替他宣扬了不少好名声,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新帝对合川还是挺有好感的。
但现在嘛,呵,不知所谓的东西!
“还请陛下明示。”
“明示?你要朕明示什么?他合川办出这样的事来,居然还想求朕的宽恕?他当朕是开慈善堂的吗?”
陈府尹当即跪地:“臣惶恐。”
要说京官之中最难当最掉头发的官职,当然非京畿府尹莫属了,毕竟地方上的府尹完全可以自行断案,而京中呢?一旦触碰到了黄线,上头一大摞的大官勋贵压下来,他就成了中间的受气虫。
像是合川案,如果大理寺或者是刑部愿意接过这个案子,陈府尹绝对当场欢欣鼓舞地双手奉上。只可惜,像是这等美事,他也就做梦的时候稍微想想。
现实是,他还得跪着听陛下的责骂。
新帝的脾气发够了,理智回笼,还得想办法将此案圆过去。合川的生死对天子来讲,自然是无足轻重的,可合川为皇家背过太多的书,倘若真的臭名昭著到要写进史书的地步,那就是他为君时的污点。
新帝是个很小气的人,所以他绝不允许这一点。
“朕听闻,那合川的事情曝露出来,是有一个姓邓的道士撺掇的,此人现在何处?”
陈府尹便说:“回禀陛下,此人微臣并未亲眼见到,据前往华海观的衙役说,此人可腾挪云海,当日曾有百姓邀此人一同来衙门听审,他却说时机到了,自会前来。”
新帝一听,却觉得此人不过是故弄玄虚,为的恐怕是借所谓道门之法替被合川害死的人伸冤,只这法子蠢得很,合川可以死,但皇家的脸面绝不能有损。
若是聪明些,就该暗地里结果了合川,合川前几年还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死了,他也不会过分追究。
“陈府尹,这桩案子必须得好好办,认真办,若合川真有违法乱纪之处,你也须得秉公执法,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陈府尹从宫中回到衙门,腿肚子都是软的,没别的,他今天跪在御书房里,距离当场辞官不干就只差一步了,新帝虽然年轻又勤勉,龙威却甚重,且很多时候听不进大臣的劝诫。
真的,这京畿府尹真是谁爱干谁干,他真是太不容易了。
“大人,那外头又有人来闹了!这都是今天的第六波了,上一波来的还是一整个村,说是合川侵占他们的田产,还非要逼他们签下卖身契,这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恶行!”
陈府尹的头又开始痛了,再这样下去,他觉得自己都要英年早衰了:“去把人请进来吧,先问清实情,若有证据就收录下来,本官恐怕办完这桩案子,就要贬谪去南方咯。”
不过去南方也好,总比卑微当秃头孙子来得强。
说起来,上一届京畿府尹才当了两年,当初他还天真地腹诽过,现下看来,他连两年都当不到了。
旁边的主簿:……大人看着,好像又老了两岁呢。
今日一整天,来京畿衙门叫冤的就足有十来波,什么样的状书都有,侵占良田、鱼肉乡里之类的,都还算轻的,最严重的是致满门死亡,来告状的是那家小姐的未婚夫婿,字字泣血,就连办案多年的老捕头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府尹能坐到现在的官位上,当然不是尸位素餐的贪官,他有良知有能力,如果合川仅仅只是个沽名钓誉的假道士,那这案子怎么判都可由着陛下的意愿来,可合川人面兽心、罄竹难书,倘若他真按陛下的意思来判,陈府尹怕自己百年之后,躺在棺材里都不敢合上眼睛。
人在做,天在看,陈府尹在看过所有的笔录后,便已经做好了被发配蛮夷之地的准备。
“大人,该升堂了。”
京畿衙门办案子,有些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合川一案众多百姓和书生都在关注,加上苦主实在是太多,小衙门根本跪不下,陈府尹就决定破罐子破摔,干脆就公开审讯了。
合川在收押期间时,心中是非常忐忑的,可他思及自己替陛下做过的那些差事,又觉得陛下不至于对他如此狠心。
可当他被衙役像条死狗一样地拖到堂上后,合川惊恐极了。
因为他看到了无数双仇恨的眼睛,这些人里面只有几个他是认识的,更多的他连见都没见过,可那样浓烈的仇恨,他根本承受不住。
陛下呢?陛下难道就这么放弃他了?他不过是稍微行事放肆了些,比他行事更偏激的勋贵大有人在,为何独独不愿意放过他?他替陛下做过的那些事,难道还不够多吗?
合川不理解,合川很害怕。
而随着一桩桩一件件的凶案被翻录出来,外面性情激烈点的百姓已经在扔烂菜叶子了,而有那嫉恶如仇的书生,现下当场就写起了抨击檄文,好几个都是京中有名有姓的文坛喷子,相信这稿件一出,明天合川就是大陵朝第一烂人!
道门竟有如此毒瘤,简直有辱道门圣地!
此等恶徒,必须严惩不贷。
更有甚者,华海观并不止合川一颗毒瘤,皇家的庇佑之下,竟有这等藏污纳垢之地,连带本来名声很好的华海观,一并也臭了。
陈府尹从上午一直审到太阳落山,旁边做笔录的主簿已经换了三个,上一个已经写到手抽筋,可这罪名证词居然还没有写完,苦主更是直接在外堂排起了长龙,这样的场景,若是从前,陈府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可苦主都不嫌麻烦,他又如何能押后再审呢?
又闷头干了一盅胖大海,陈府尹继续哑着喉咙问话。
这一案,审得实在是久,就如此这般,居然还有些苦主因为路远还在赶来的途中,这合川简直是畜生不如啊!
“畜生啊,此等假借道门身份行恶事的畜生,竟在煌煌天日之下行事这么久!必须严惩!”
“是啊,幸亏邓真人火眼金睛,一眼便瞧出此人眉眼生奸,非是道门中人!”
“如此一看,那邓真人确实是道行了得啊,华海观的观主若还要脸,便该请邓真人过府、奉为上宾、教训示下,这才是道门之福!”
“是极是极,只不过邓真人来历非凡,恐怕不愿意屈居世俗之地吧?”
“……”
邓绘就混在其中,听着这群书生吹他的马甲,真的是连他这等脸皮厚的,都开始脸红了。
“邓真人,可是脸红了?”谭昭忍不住调侃。
“起开起开,凑那么近作什么?没脸红,吃你的炊饼,现下合川臭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谭昭摊手:“当然是推波助澜啊,你不是说阳谋吗?”
邓绘就举着茶杯说:“这个我当然懂,合川是皇家做起来的脸面,咱们把他弄下去了,就是直接给华海观的脸来了一拳!现在拳头也打了,我们不该稍微给颗甜枣吗?”
“邓老板心中,不是早有成算了?”
邓绘嘿嘿一笑:“怎么样?老道现下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了,谭公子要不要当老道座下的大弟子啊?”
谭昭细品了品:“我觉得,你是在占我的便宜。”
“这怎么能叫占便宜呢,‘邓真人’何等风姿人物,若单枪匹马难免单薄了些,宋馄饨又不是能说会道的人,算来算去,也就只有谭兄了。”
……为了口吃的,他付出了太多。
谭昭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邓绘立刻来劲了:“你替我送个道帖去华海观,就说我要去涤荡合川留下的冤孽之气,置于具体怎么表述,你文采比我好,由你来写最妥当。”
“你怎么就知道我文采好了?”
邓绘指向不远处茶楼里挂的抨击檄文:“至少你看得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啊。”唔,虽然这些字拆开来他每一个都认得,但组合起来,也未免过于佶屈聱牙,且完全没有断句,他的文化水平能看懂个大概已经是极限了。
“……你在小渡口时,还跟我说熟读上下五千年呢!”
“对呀,带注解拼音那种,有问题吗?”
谭昭服气:“行吧,我大概懂你的意思,你是想卖华海观一个好,他们现下也正需要一个正面人物来洗清合川带来的负面影响,而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知我者,谭兄也!”
而之后他顺势上位,再替宋馄饨的妹妹平反名声,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谭昭觉得这法子确实不错:“不过,此计若要成行,还差一点。”
“差哪一点?”
“君心。”谭昭指了指皇城的方向,“华海观是依附于皇家的道观,若新帝私下派人传话叫他们不要接纳你,他们的观主就算有十八个狗胆,都不敢应你这封帖子的。”
……艹,皇权对于平头百姓真是太不友好了。
邓绘若是从前去过古代世界,就绝不至遗落这一点:“那你说,该怎么办?”
“很简单,你把帖子换个地方发。”
邓绘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发哪里?”
谭昭做了个“格局打开”的手势:“天子皇城啊,你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