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设想了两种情况。
王子把公主带走之后,我设法阻挠国王追出来。
或是万一王子失败,由我代替王子把公主带离高塔。
我走向高塔时,内心祈祷前者可以成功。
这件事情就像是平静海边的海藻,缺乏自我意志地过着随波逐流的平凡人生,然后画下了句点一样。这才是原本的计划。
要营救被坏国王囚禁在高塔的公主。王子提到了“长发公主”,我没听过这个故事。
在这次故事中出现的人物,有坏国王、公主、王子、王子的随从一和王子的随从二——我。我的戏分并不多,所以一旦成功,就皆大欢喜;即使失败了,我也不必承担任何风险。
我只是基于这样的心态答应参与,没想到,两具尸体躺在我脚下。
坏国王和公主——现在不是用这种戏谑方式表达的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计划失败了。”
我默然无语地抬起头时,站在尸体另一侧的王子无力地说。我身旁的王子随从一低着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杉下希美。
虽然眼前的状况一发不可收拾,但至少她没有理由向我道歉。相反地,我现在必须思考到底能够为你做什么。
归根究柢,我愿意答应参与这个计昼,就是为了你。
这称不上是命中注定的重逢。
在准备前往那座人口不到五千人的小岛时,看见高三时喜欢的女生走进人影稀少的老旧渡轮站,就觉得是命运安排的纯情家伙,恐怕在即将前往的乡下老家也找不到吧!
渡轮一天只有两班,上午和下午各来回一趟,我搭的是下午那一班。更何况,当时正值圣诞节过后的年底,是大学生返乡的旺季,会遇到老同学根本是稀松平常的事。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敢轻松地上前和她打招呼。我没有资格叫她。
她在入口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罐装热咖啡,是加了很多牛奶的温和口味。
她回头时,看到了我,叫了我一声:“啊!成濑。”很自然地和我一起坐在已经褪色的狭小塑胶长椅上,然后看了看我的手,笑着说:“你还是喝这个。”这时,也许我的脑海中会浮现出“命运的安排”之类的字眼。
——正当我在这么胡思乱想时,她走出了渡轮站,走向刚抵达栈桥的渡轮。
隔了一会儿,我也走向渡轮。
虽然我来到了船舱门口,但因为觉得她可能坐在入口旁,所以我没有走进去,而是坐在甲板的椅子上,这里虽然有风,但不至于太冷。渡轮随着山口百惠的〈出发旅行的好日子〉歌曲旋律驶离了岸边。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拉开拉环,这是岛民搭渡轮时的习惯。
此时此刻,想必她也正在拉开刚买的罐装咖啡拉环。
我看着手上的咖啡罐,这是加了大量牛奶的温和口味,很适合体型娇小的她,却不适合高头大马的我。
“平时我喜欢喝黑咖啡,但疲劳的时候,喝这个很管用。”
我们第一次放学一起走回家那天,我在中途的自动贩卖机前不假思索地按下按钮后,慌忙这么解释。她也说:“真的很好喝,我每次都买这种的。”
——少来了,我们又没有交往过,我到底在缅怀什么啊!
我们只是同学,只是同班同学而已。不,如果真的只是这样,我可以马上走进船舱内向她打招呼:“好久不见。”或是问她:“你会去参加后天的同学会吗?”
高中同学会。那是岛上唯一的一所高中,正确地说,是旁边另一座大岛上那所高中的分校,所以同学们几乎都是小学时的同学,根本没必要特地说明是“高中同学会”。当我在履历表上写青景岛小学、青景岛中学、青景岛分校时,一起打工的那个一直读有名私校的家伙还问我:“你也是直升的吗?”
虽然在岛上升学不需要考试,但和私校的情况差太远了。
像三角形饭团的小岛渐渐出现了。
青景岛。
那里曾经是令人窒息的空间。
刚离开岛上时,我充分享受着那分解脱感,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回到那种地方了。经过四年后,却渐渐开始思念起小岛。毕业后的工作就像是打工的延续,我这阵子还在思考,干脆趁毕业之际,搬回随时都可以回家的地方。
刚好在这个时候,收到了同学会的通知,看到干事的名字,便觉得“果然不出所料”。会计划办同学会的,都是那几个在岛上的时光成为他们人生颠峰的家伙,那些无忧无虑、喜欢哗众取宠,既会读书、运动能力也很强、很敢表达自我意见的人。他们想要在岛上这个小世界逞威风,所以,看到稍微不如自己的人就彻底看不起,遇到比自己稍微强一点的人,就会在其他地方找麻烦。
傻大个有什么好神气的?
只有读小学的时候,大家会误以为那些很敢表达自我意见、在课堂上敢大声发言的家伙很厉害。所有人一起升上国中后,学校开始有期中考和期末考时,那些家伙发现在比自己不起眼的小团体中有更厉害的人,于是,每当在狭小的教室内公布考试最高分时,他们就出言不逊,哄堂大笑。
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即使那个第一名离开了这座小岛,也只是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小角色。他们拚命保卫自己的王国,但当他们一无所知地离开这个岛后,不到几个月,就被外面的世界击垮了,为了疗愈这分伤痛,开始筹办同学会。
我以前很聪明,运动能力也很强,也有很多女生喜欢我。
只有同样受到打击的家伙会相互取暖。
即使不出席,我也完全可以想像同学会的情况。我不想再见到那些人,却还是在“出席”上画了圈,因为我终于发现,我把自己的窝囊完全归咎于小岛,无谓地厌恶这座小岛。
不知道杉下会不会出席。
她也曾经无法忍受小岛的那分窒息感。
虽说这座小岛上的餐饮业越来越难经营,但一年前开张的这家家庭式居酒屋生意还不错。
虽然这种聚会让人提不起劲,但大家可能觉得才几千圆的会费,不如去看看吧!
菜肴不必美味可口,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又可以一边喝酒,当作下酒菜就好,盐、油和化学调味料可以在转眼之间满足廉价的味觉。
——我打工餐厅的老板广田先生如果也在,一定会对这里的菜肴摇头叹息,但吃着这些让他摇头叹息的菜配啤酒,并不如想像中那么糟糕。
同学会的气氛也一样。虽然四年不见,但大家都好像在上学路上相见般轻松地打招呼:“还好吗?”、“最近怎么样?”然后开始天南地北聊天。他们之前有这么友善吗?不,也许他们以前就这样,搞不好是我自己心态不正常,看不起周围的人。
结束叙旧,开始聊打工、找工作的事后,令人感受到岁月的流逝。
“成濑,你找到工作了吗?”
高中毕业后在岛上造船公司上班的家伙问我。他考取了几张证照,目前在工厂内当组长。
“就在我目前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名叫‘夏堤耶·广田’的法国餐厅。”
但其实并不是正式录用。原本以为去考几家贸易公司、银行,应该不难找到工作,没想到全军覆没,而且,几乎都是在最后面试时被刷下来。
你的成绩不错,应对也彬彬有礼,但在你身上感受不到霸气,感受不到你真正想在我们这里工作的热忱。
谁会在面试时被面试官当面这么说?但我并没有沮丧,只是茫然地这么想,所以,搞不好我真的缺乏霸气。也许是因为广田先生曾经问我:“要不要在我们餐厅工作?”让我有了退路的关系。当我向他报告没有一家公司录用我时,他只回答:“那明年也在这里工作吧!”却还没有说要正式录用我。
你大学毕业,跑去餐厅工作?
即使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也只能苦笑着说:“对啊!”
“那家餐厅很有名。”
斜对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是杉下。她化着偏浓的妆,发尾鬈曲着,拿着连我都知道牌子的名牌包,看到她在今天在场的所有女生中打扮得最时髦时,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她坐在附近,但我不敢正眼看她。她告诉其他人,杂志上也介绍过那家餐厅,餐厅的主厨曾经在什么世界大赛中得过奖之类的。
是吗?那很了不起啊!周围人的反应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不得已才决定在那家餐厅工作的。我抱着这种想法,和她聊工作的事,当我回过种时,旁边的人换了座位,变成我们两个人在单独聊天。正确地说,是我忙着回答她的问题。
我也想问她问题,即使只能问一个问题也没有关系。
你会原谅我吗?这种话,我当然不敢问出口。
“对了,这个可以请你帮我看一下吗?”
不知道是否对我的工作——应该说是对“夏堤耶·广田”没有想知道的问题了,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张小纸片。
如果按身高换座位,靠窗最后面就是我的固定座位,我也不必担心坐在我后面的人能不能看到黑板上的字。但是,每次换座位都是抽签,而且坐在我后面的人每次都说看不到,希望和我换位子,所以,结果我还是坐在最后排。高中生涯中只有两个月期间,我后面坐了一个人。我主动提出和她换座位,但她委婉地拒绝了。
“我想坐这里。”她说。
那天,高三第二个学期刚开学不久,是上数学课的时间。
“杉下,你坐在那里看得到黑板吗?你来解答第三题。”
当老师出题让大家练习时,突然点名她上台解答,但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被点到了。她始终低着头,专心地不晓得看着什么,当我发现是报纸的剪报时,她才察觉全班同学都看着她。
“你既然这么专心,应该早就解答出来了吧?”
数学老师故意揶揄她。那是门槛很高的私立大学考古题。不知道是否因为被派到这所位于僻地的名不见经传高中的分校,大大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他从练习题库中,挑选出自己的毕业校入学考试的考古题,要求全班解题,然后骂我们:“你们这些智障怎么可能会这种题目。”再得意扬扬地为大家解答。
所以,他每次都故意找看起来不会解题的同学。杉下的笔记本上一片空白,她不仅没有做这道题目,甚至不知道是哪一题。我很讨厌数学老师对她嗤之以鼻的态度,小声地把答案告诉了她。
“呃,是——”
“你答对了,但可能是乱猜答案,你来黑板上写出计算过程。”
数学老师之前从来没有要求同学在黑板上写计算过程。要不要偷偷把我的笔记本塞给她?我还没来得及给杉下,她就快步走到了黑板前。她握着粉笔,皱起眉头瞪着黑板片刻,然后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写了起来。
“这样对吗?”
她不安地问。数学老师果然回答:“嗯,对。”她便嫣然一笑,回到了座位。
下课后,她对我说“谢谢”时,我完全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是因为我告诉她答案吗?我对她说:“你是自己解答出来的。”她笑着说:“因为你拿笔记本给我看,我才会的。”
她走去黑板时,似乎瞥到了我的笔记本。你这样瞥一眼就记住了超过十行的计算过程吗?我惊讶地问。她回答说,因为我脑袋里有照相机。
虽然我们同班已经五个月了,但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于是,我问她在上课时看的那份剪报。
“你喜欢将棋吗?”
那是诘将棋,采用的是“已经吃掉对方的○○了,如何走三步将死对方?”之类的问题方式。我听说去年到杉下他们班上代课的国文老师很喜欢将棋,所以对学生大力推广,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上课时专心看诘将棋,而且还是女生。
“不,完全不是这样,我只是觉得会将棋的话,应该对以后有帮助,所以拚命记下来。”
“将棋对以后有帮助?有哪些帮助?”
“……比方说,在豪华游轮上偶然遇见喜欢将棋的阿拉伯富翁时,说只要可以赢他,就送我一块油田之类的。”
“我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而且如果你有这种打算,应该学西洋棋吧!哦,不过如果这么想,玩将棋也会变得很有趣。”
“成獭,你会将棋吗?”
“有时候会陪我爷爷玩,知道游戏规则,但我爷爷很弱,所以我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要怎么走。这张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我向她借了剪报,在下一节日本史的课堂上想了一下,棋子突然动了起来,我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我一心祈祷着赶快听到下课铃声。
我把答案告诉她,她连连说着:“好厉害,你太厉害了。”之后,她经常从各种报章杂志上剪下棋谱带给我。她的兴趣并不是找到解答,应该说,她并不擅长,只是把找到破解方法的棋谱背下来。
不久之后,当我找到破解方法时,来不及等到下课,便撕下笔记本的一角,偷偷传纸条给她。她就会按三下自动铅笔,那是“好·厉·害”的暗号。
从某一天开始,她开始按四下。
“你多按了一次,是什么意思?”我问她。“你自己想。”她不愿意告诉我。我家餐厅的服务生经常哼唱“那是深深爱着你的暗号”,但“深深爱着你”应该是五次才对。
直到那件事发生后,我仍然不明白她按四下是什么意思。最后,她开始按五次,我们彼此不再说话。当然,五次的意思绝对不是“深深爱着你”。
虽然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按四次代表什么意思,但我想五次的意思应该是“你最好去死”。
她递给我的是胜负分明的棋谱。
那不像诘将棋般有明确的问题和答案。当她问我:“要怎么反败为胜?”时,我根本答不上来,但也因此有了续摊的理由,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虽然我称不上富有,但毕竟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的皮夹里也有几张万圆大钞,所以可以去其他的店一边喝酒,一边解棋谱。但和那时候一样,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们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尽情聊天。
位于小岛中央的青景山海拔三百三十公尺,沿着通往岛上最高峰山顶的散步道走五分钟左右,接着再往岔路走没几步,有一栋平房静静地坐落着,那里就是她家。小学生们都称那栋房子为“鬼屋”。
我从来没有踏进过她家。我们经常坐在散步道入口旁,有一个自动贩卖机的凉亭内,没有令人脸红心跳的对话,只是专心地研究棋谱。
今晚,我们再度走去凉亭。
这座岛上根本没有任何有气氛的餐厅可以邀暌违四年的女生一起去叙旧,除了举办同学会的那家居酒屋以外,几乎都是小酒馆,所以同学会解散后,大家又在同一家店续摊。
四年的时间,改变不了什么。
虽然很冷,但还不至于冷得牙齿打颤,而且和女生并肩坐在一起,也不至于冻死。我们买了罐装热咖啡,保持一定的间隔坐了下来。尽管有路灯,但光线不够亮,看不清楚棋谱,于是我说等我想出答案后再告诉她,相互留下了住址、手机号码和E-mail信箱,接着闲聊起一些无关痛痒的事。
就是学校的事、打工的事,还有找工作的事。
她说,她在清洁公司工作,专门清扫刚落成的大厦,以及在深夜打扫办公大楼。她笑着说,其实她想清洁大厦的窗户,但因为体重不足五十公斤,所以不能坐上吊车。
虽然我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但我希望她在杂货店或咖啡馆打工,而不是做这种像男生一样的粗活。我希望她像那些用打工钱买皮包的女生。不过,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她打工是为了生活。
她会走到这一步,全都怪我。唯一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她毕业后要去一家知名的建商上班,电视上也经常可以看到那家公司的广告。
“成濑,你呢?”
她问我,就像以前那样。虽然她的态度充满善意,但我无法再像以前一般满怀热忱地高谈自己的理想。不,我以前曾经和她谈过理想吗?
早知道,我应该充满热忱地说,我想早点工作。哪怕是谎言也无所谓。
十月底。
“我真不想换座位。”
在有几分寒意的凉亭内,当我手拿罐装咖啡看着棋谱时,她突然这么说。难道她在向我表白,暗示不想和我分开吗?我内心小鹿乱撞,但是,这种期待很快就被粉碎了。
“因为坐在你后面很安全,老师看不到我。”
哦,原来是这个意思。
“上数学课时背英文单字也没人知道吗?”
“啊,你发现了吗?为了在豪华游轮上结识阿拉伯的石油王,至少要会英语啊!”
“你上次也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认真的,这是我的梦想,不,应该说是野心。如果没有这种野心,怎么能够接受这么无聊的现在?你有什么野心吗?”
“没有,只想离开这座岛,淹没在人群中。”
“那不是很快就能实现了吗?你会考大学吧?”
我当然想考大学,第一学期的升学志愿调查表上,我也这么写了,但情况发生了变化。我家的日本餐厅必须在今年内拱手让人。
餐厅的生意从几年前就开始一落千丈,要出售餐厅的事谈了也不止一、两天了。一开始是本州一家观光饭店的老板想要接手,做为那家饭店的分馆,继续经营日本餐厅,然而,事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变化,说要在半年内拆掉,改建成柏青哥店。
我爸妈将在那家柏青哥店工作——这件事也没有最后拍板定案。
至于继续求学与否,以眼前的状况,已经不是只要考上国立大学就可以轻易解决的问题。
“我可能会去工作吧!”
“是吗?那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好呢?只要有人愿意雇我,不管什么工作都好。”
我心灰意冷地看着棋谱上的棋子,即使再用力瞪,就算举在灯光下看,那些棋子都一动也不动。
一个星期后——
白天的时候,可以从那座山的山麓眺望整个海岸边的小镇。现在能看到的只有稀稀落落的灯光。没有人会去那里,因为据说有幽灵出没,所以也无法成为约会地点。那时候,她经常说,那里是最能让她感到平静的地方。
她说,她几乎每晚都会在那里读书、发呆。
那天,她应该也在凉亭内,然后发现海岸附近的房子冒出了火光,可能是哪里失火了。当她冲下坡道,来到熊熊燃烧的房子前面时,发现我呆呆地仰头望着房子。
餐厅已经卖给别人了,那天,我家搬去了小镇僻地的公寓。
不晓得杉下是怎么想的,当赶来的消防队和警方向我们了解情况时,她抢先开了口。
我们一直在一起。我叫成濑来散步道入口的凉亭找我,准备把申请奖学金的申请书拿给他。虽然也可以去学校的时候拿给他,但因为截止日期快到了,而且,也不太想让大家知道这件事,于是就约了他九点见面,在那里填写申请书。
结果,看到这里冒出了火光,我们一起跑来察看。
当时,我完全搞不懂她为什么会说谎。
我原本想开口,但听到一旁围观的人——其实都是认识的左邻右舍窃窃私语说:“是不是有人纵火?”我闭了嘴。
因为他们在说话时,不时瞄着我。
我的确最有嫌疑。如果我说刚好路过,看到这里起火了,就呆呆地停下脚步,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要是有人问我,在这个连便利商店也没有的小镇,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而我回答:“我很想见她。”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
虽然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无法弥补我失去重要东西的空虚,但我还是想见她。这种话,我当然说不出口。
最后,我只回答:“没错。”那天晚上,杉下果真给了我奖学金的申请书,我没有仔细看内容,笫二天一大早就交给了班导师。
“对,对,我之前就打算建议你去申请。”
班导师一派悠然地说,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不知道该有多好。那场火警虽然研判是有人纵火,却没有找到纵火犯,我在翌月十一月底时,收到了奖学金审核通过的通知。
我的父母说:“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加油。”
我打算告诉杉下这件事,这时,我仔细看了奖学金的内容,才第一次了解详情。
我这才知道,县内各所学校都只有一个名额,可以享受这个注册费和四年学费无息贷款的优惠。
杉下手上有这份只有镇公所窗口才能拿到的申请书,应该是为了自己申请的吧?
她当时的境遇比我艰困好几倍。
杉下的父亲将情妇带回家,把她母亲、她和她弟弟赶去山下的那栋小房子——这是岛上公开的秘密。
即使下课时,她也很少和其他女生一起玩,总是一个人看着棋谱,不时远眺窗外。我经常情不自禁地望向她,追随着她的身影。
为了离开这座小岛,她必须自己思考求学的事,也打听了关于各种奖学金的消息,所以才会去镇公所拿申请书。
——为什么我那天晚上没有察觉这件事?这是申请一大笔贷款的申请书,为什么我没有好好看清楚?
而且,为什么班导师要在班会上说这件有关个人隐私的事?
成濑申请到本县只有少数几个人能拿到的奖学金。这等于在告诉大家,我家里很穷。当时,已经换了座位,杉下坐在我的斜前方,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我看见她按了五次自动铅笔。
我和你绝交、你是窝囊废、你最好去死……
不,可能只是笔芯卡住了。但是,自从那次火灾后,杉下没有再拿诘将棋来找我。
我不敢主动找她。久而久之,即使擦身而过时,我们也故意不看对方。
在我离开小岛前,辗转听人说,杉下也考进了东京的大学,总算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多亏有杉下,我才能离开小岛,继续求学。虽然我还没有把感谢说出口,但至少应该加倍努力,有朝一日重逢时,可以骄傲地向她报告近况……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我却遗忘了这种想法。
我很少去学校,整天赌马、打柏青哥,打工只是为了填补输钱导致的手头拮据。毕业后的工作也没有着落,从四月开始就可能沦为打工族,但在她面前却大谈特谈“夏堤耶·广田”的事,试图表现出自己也很努力,甚至还和她分享了去外送到府时遇过的美好经验。
“——那位太太因为车祸不良于行后,几乎很少说话。但那天吃着我们餐厅的餐点时,一睑怀念地说:‘我记得那天下了雪。’或是:‘在那天的回家路上,我们第一次牵手。’结果,那位先生哭了出来,我也忍不住跟着流眼泪。”
那并不是我信口开河。能够勾起往日回忆的料理实在太美好了,当天晚上,我还曾经认真考虑要不要改读料理的专科学校。但我之所以觉得自己太卑鄙,是因为我想藉此来掩饰自己的窝囊,不过这件事却差一点露出马脚。
杉下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认真地听我说,这更令我感到局促不安。如果可以请她到“夏堤耶·广田”用餐做为道谢,不,不是为了弥补过去,而是带着展望未来的心情……我暗自这么想着,从皮夹里拿出了餐厅的名片。
“如果你有兴趣,这张名片给你。”
我嘴太笨了,她会以为我叫她自掏腰包来店里吃饭。
“如果我预约的话,会由你送上门吗?”
她的回答很难和刚才同学会时,她说“好久没喝真正的啤酒了”这种小家子气的话联想在一起。当她收起名片时,顺便拿出了记事本,似乎在确认日期。
当然,很乐意为你服务。你要点一人份吗?还是打算央求你男朋友买单?不敢问这些问题的我果然很窝囊。
“野原庄”一○二——那天晚上相互交换的住址上这么写着。
因为打工的关系,新年过后,我三号就回到了东京。那是我回到东京的第三天。
开完同学会之后,我整天都想着将棋的事。不,应该说整天都在想杉下。有时候,我会实际在将棋盘上走棋,或是和爷爷下棋时,按照杉下给我的棋谱上的方式进攻,结果爷爷一句不经意的话让我见到了曙光。
“你看了电视教育台的将棋教室吗?”
按理应该会输的那盘棋子配置,正是那个节目在半年前所介绍的某某棋王的“破振飞车战术”。虽然爷爷把那个节目录下来之后,隔天会重复看好几次,但他居然可以记得半年前的节目,实在太厉害了。总之,爷爷这次帮了大忙。
我想,杉下也是受到了诱导。和杉下对战的对手知道她把这个什么什么战术背了下来,所以从序盘开始,就诱导杉下走这个棋路,再用伪装成弃子的步和桂马将死她。
要赶快告诉杉下。我心情激动地打电话给她,她说她已经回东京了。我说可能要花一点时间解释,她问我,改天要不要去她家。
“野玫瑰庄”。我住的地方叫“立花公寓”,听名字的话,她住的公寓似乎比较时尚(?),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从车站走去她家时,看到沿途高楼林立,觉得距离车站五分钟的环境应该很不错……但是走进从大马路上几乎看不到的小巷内,连续左转两次后,看见了一栋让我纳闷可能是电影布景的两层楼木造破公寓。
当然,如果在小岛上,这种房子就不足为奇了。
楼梯扶手上挂了一块写着“野原庄”的旧木牌。
一楼的二号室。只要稍微用力应该就能踹开的门口旁,装了一个小门铃,我按了门铃后,她立刻出来应门。她没有化妆,穿了一件朴素的洋装。
铺着榻杨米的三坪大房间内,如果没有那台笔电,会以为走进了昭和年代的时光隧道。但是,这种朴素让我回想起她在小岛上的岁月,比起上次见面时,更令我感到怀念。
她的生活这么清苦,也许都是我的错。
不,房间里有一件格格不入的家具,由于放在位于门口死角的位置,一开始我没有发现。
那叫梳妆台吗?梳妆台的做工很扎实,木制外框上有着精细的雕刻,如果放在欧洲的城堡里,应该感觉相得益彰。还是说,因为这个看起来很昂贵的梳妆台上胡乱地堆放著书和杂志,而让人觉得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如果你不介意,就坐这里吧!”
暖炉桌。她吃饭、看书或做作业时,应该都坐在这张桌前。正中央摆着摺叠式将棋盘和放了将棋的塑胶盒。眼前是装了咖啡的马克杯,已经加好牛奶和砂糖。
“我完全不觉得你是第一次来我家。上次同学会时,也不会觉得很久没见面了,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
她的话意味深长。不,或许言者无心,只是听者有意。在她家和她独处时,我的心跳加速,为了不让她察觉,我喝了一口咖啡,然后打开了棋盘。
排好棋子后,我就像电视上播的将棋教室那样钜细靡遗地解释。我觉得对手在诱导杉下,让我觉得对方似乎在轻视她,于是我问杉下,是不是她一心想要用破振飞车战术,被对方察觉了,想要将计就计。
“哦,原来是这样。”她专心地看着棋盘。
“将棋和诘将棋不同,如果想要直接运用在诘将棋中学会的战术,往往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至少要在三手之前,吃掉对方一个看起来比较无关的棋子,但这是在知己知彼的情况下相互欺骗,很可能被对方将计就计——不过,先这样走。”
我逆转了棋盘上的局势。
她端详了片刻,笑着对我说:“你太厉害了。”虽然她手上没有拿自动铅笔,但我似乎在脑海深处听到她按了三声,于是,我鼓起勇气问她:
“你按四次铅笔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是我那时候整天在想的事,不过,我很希望你可以心领神会。”
她希望我可以心领神会,理解那四个字。应该不是“好好加油”吧!“深深爱着你”则是五个字。不,高中生在表白时不会说“深深爱着你”,而是更简单……
“杉下,那个怎么样了?”
门卡嚓一声打开了,傅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直接走了进来。
那个男人长得很俊美(?),白白净净的,轮廓线条很细腻,鼻梁很挺,有一双细长明亮的眼睛。他是谁?
“西崎,你回来啦!要不要在我家吃饭?我马上就做好了。”
我一进门就注意到狭小厨房的单灶瓦斯炉上有一个双把锅,正用小火炖着菜。我以为是为我准备的。
“洋芋炖肉吗?我吃到快吐了。把我的份留给野原爷爷吧!我回家了。”
那个男人来无影去无踪,似乎根本不在意我在杉下家。他是谁?
“我已经煮了房东的份。成濑,你会吃吧?”
“当然。”
“我多煮一点果然正确,我会装在保鲜盒里,你记得带回去。”
不能在这里吃吗?我暗自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想起自己的立场。我还没有向她道歉,所以她也还没有原谅我。我上门甚至没带伴手礼,还在自以为是地给她上什么将棋课。
而且,还吃人家的醋。
“呃,他是谁?”
“住在隔壁的西崎,他长得是不是很像王子?他应该算是大学生,我搞不清楚他还在补学分或是已经毕业了,他想当纯文学作家。”
“哦,很适合他,他给人就是这种感觉。”
“对吧?而且,‘结核病’或‘结核病疗养院’之类的字眼似乎也很适合他。如果他兼具才华,就没话可说了。”
“他没才华吗?”
“他给我看过几篇他很有自信的作品,都不知所云。像是为了让自己饲养的小鸟凭自我意识变成串烤,故意不喂食小鸟好几天,然后,把饲料放进预热后的烤箱,吸引小鸟走进去之类的故事……还有一个男人深信投海自尽的女友变成了贝壳的故事,一开始把贝壳放在耳边,倾听女友声音的情节还很浪漫,但之后他听不到声音了,就把贝壳敲碎吃了下去,结果那天晚上,女友就出现在他梦中。之后,那个男人每天晚上都去沙滩上寻找女友变成的贝壳,敲碎后吃下去,久而久之,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才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贝壳。是不是很莫名其妙?”
“嗯,不过也可以说很有文学味。”
“但是,那个男人居然把贝壳用石头敲碎后吃下去,他又不是鸡,绝对不可能啦!……如果被他听到,一定会很生气,而且这栋公寓的隔音很差。”
“你们在交往吗?”
“怎么可能?房间里如果放一张他的照片,应该很赏心悦目,但他很不好相处。而且,这栋公寓的邻居关系都不错。三年前的一场大台风时,这里淹水了,大家当时有一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我们曾经一起修屋顶。这栋公寓很破旧吧?不过,比起在岛上不知道好了几倍。我想,这种感觉只能和你分享,所以很高兴见到你。”
很高兴?即使因为我的关系,只能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还要修理屋顶……
“杉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你为了袒护我,没办法申请到奖学金,我真的对你很抱歉。”
我离开暖炉桌,在榻榻米上向她磕头道歉。我知道即使头磕得再低,她也不会原谅我。就算她申请到奖学金,应该也没办法住进漂亮的套房,但至少可以住得比现在好。杉下原本可以过像我这种轻轻松松的生活。
“等一下,你一直这么认为吗?我完全不在意奖学金的事。”
我抬起头。她露出很为难的表情。
“你也知道,虽然我家那种状况,但是至少我爸爸还在。那个死老头和情妇一起住在海岸旁的大房子里,但至少会付赡养费……所以我按了五次,想要告诉你:成濑,真是太好了。”
“按五次的意思是‘真是太好了’吗?”
“对啊!不然还会有什么意思?”
可以有的意思可多了。不过,听她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几乎快哭出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对了,关于‘夏堤耶·广田’的外送到府服务,比方说,今天打电话,可以预约到这个月的日期吗?”
“那不行,最快要到四月。”
“要等那么久吗?能不能设法提早?有没有成濑奖学金感恩回馈之类的?——啊,算我没说,这样好像在向你讨人情。”
正因为前一刻才松了一口气,所以这句话像是一刀刺伤了我,而且重重地刺进了我的心里。她立刻露出了懊恼的表情,因此我相信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如果这件事可以回报她……她没有生气,不代表不曾有恩于我。
“对哦!只要我去预约就好。”
我告诉杉下,餐厅的其他人有能力协助外送服务,但很少有人能够单独胜任,所以因为排班的关系,有些日期不接受外送到府的预约。只要我把预约日期安排在其中一天,就可以预约到这个月的时间。
但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服务,所以不能超过四人份。
真的吗?她顿时喜出望外,问我哪一天可以。周六、周日应该不可能吧?其实,我预留了一天周六。
一月二十二日是我的生日。原本打算如果她今天说要答谢我教她将棋,我就鼓起勇气约她。
“二十二日的星期六,可以吗?”
这样很好,我没有生气。“在我生日那天,要不要一起吃饭?”如果再继续说这种话,就未免太得寸进尺了。杉下打开记事本,把二十二日圈了起来,然后又用手指着其他日期。
“那派对就决定在下周吧!成濑,你哪一天有空?”
当时,我还以为是我的生日派对。
生日的一个星期前——以前我曾经注意过这个日子吗?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买盆栽花。原本以为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桌子中央放一盆花,应该会有无比幸福的感觉,没想到桌上放了一个电火锅。
“今天要吃火锅。”
她这么对我说,然后将盆栽放在梳妆台上,我看了不禁暗爽。在寒冷的夜里和她一起吃火锅也很有幸福的味道,但我无法接受为什么王子也来参一脚。
“我叫西崎,不好意思,上次没有和你打招呼。”
不要一手拿着杯子,躺在暖炉桌下对我说话。我火冒三丈。
“对不起,我打工到傍晚才回来,还没有准备好。冰箱里有无酒精啤酒和葡萄酒,你先拿来喝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站在狭小的流理台前俐落切长葱的背影令我心动,也令我感动,但我饥肠辘辘。中午时,我去外送服务,然后就直接来这里了。
先喝啤酒……对了,蛋糕,先放进冰箱比较好。啊!惨了,早知道我应该用简讯通知杉下,我已经买了蛋糕。算了,即使有两个蛋糕也没关系。
我打开冰箱,拿出无酒精啤酒,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妄想窃笑起来。冰箱里没有蛋糕,只有吐司面包和玛琪琳。我把装在纸袋里的蛋糕盒直接放进中间那一层。
有朋友要提早帮我庆生,我可以调班吗?当我这么拜托广田先生时,他说,那蛋糕也那一天吃吧!于是今天特地帮我做了蛋糕。
他还说:我特地做了女生喜欢的蛋糕,加油啰!难怪很多女生喜欢在特别的日子到“夏堤耶·广田”庆祝。等一下打开蛋糕盒时,不知道她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也许我应该帮忙她准备。电火锅旁放着味噌和木杓,我放下啤酒,把味噌抹在锅子上。
牡蛎土手锅。如果用砂锅放在瓦斯炉上煮会更好吃。
“哦,我以为这是杉下的独特吃法,原来你也知道。你们真不愧是同乡,真不错。”
西崎看着我的手说。我问他的老家在哪里?他回答说,离这里不远。他一个人住在这么破旧的公寓里,我还以为他是外地人,不过,他那种远离俗世的感觉的确很像离这里不远的人。
杉下拿着装了满满蔬菜的盘子走进来。
“太厉害了,厚度都一样,不愧是‘涟漪’的小开。应该说,你和以前一样,做事一丝不苟,从这种地方就可以看出个性。”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西崎脸上露出奸笑。打开电火锅的电源,把牡蛎和蔬菜放进去后,只要静静等待。
“成濑,来开葡萄酒吧!既然你来参加我的派对,那就先来干杯吧!”
西崎说。他的派对?他在说什么?我搞不清楚状况。杉下从冰箱里拿出冰过的白葡萄酒交给西崎,他打开软木塞后,煞有介事地倒在圆点图案的杯子里。
“恭贺西崎先生通过第七十八届白桦文学奖的审核。”
杉下率先说完后,我们三个人干了杯。
文学奖?所以,这才是今天派对的目的?仔细一想,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日,因为我也不晓得她的生日。原来他得了文学奖。
王子太厉害了。
“成濑,你平时看书吗?”
“只有偶尔看而已。你得到白桦文学奖真了不起。啊!对了,上次得到芥川奖的人,之前也得过这个奖。”
“你知道得真清楚,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作品。为了纪念我们认识,这个送你。”
西崎满心欢喜地说着,伸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我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放了稿子,标题是〈灼热鸟〉。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不理会我的困惑,打开《白桦》月刊对我说:“要先看这个。”
第七十八届白桦文学奖预审合格者——〈贝壳〉,西崎真人。
从这个标题,不难想像就是上次杉下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那种作品也能得奖?——我暗自这么想,但发现他只通过第一次预审。通过第二次预审的作者名字上都有一个圆圈,却没有出现在西崎的名字上。
明明没得奖,还搞得像得奖一样大肆庆祝……
锅里的汤汁煮沸了,味噌发出香喷喷的焦味,我们开始吃了起来。我要无视西崎,假装和她两个人吃火锅。
“成濑,牡蛎可以吃了。从来没看过这么小的牡蛎吧?”
她把牡蛎放进我的碗里。太棒了,实在太美好了。
“成濑,你是为谁而活?”
西崎突然插嘴问我。
“为谁?难道不是为自己吗?”
“没想到你高头大马的,原来还没长大。但我也没资格说大话,半年前,我也是为自己而活。应该说,是为自己追求文学。每次投稿落选,就痛恨那些看稿的陌生编辑,觉得他们不了解我的世界。现在才知道不能怪别人,因为自己的才华用在自己身上时,无法跨越自我的界限。眼前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桥,过桥之后,或许是一片新天地但未必值得你冒生命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你会走过这座桥吗?”
“嗯,很难说。”
“对吧?但如果杉下在桥的那一头呢?而且她还大喊着你的名字,叫你过去救她呢?”
可能……会过去吧?但应该不会有这种状况发生。我看着她,征询她的意见,她神情严肃地看着我。
“如果她叫我的话,我应该会过去。”
她灿然一笑。如果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或许会牵起手……
“我没说错吧?成濑。”
西崎拉着我的手,太恶心了。
“如今,终于有人在桥的那一端呼唤我。她是美的女神,简直就是这世上所有美丽事物汇集而成的结晶。”
他脑筋没问题吧?还是说,他是某个剧团的人,这是剧中的台词?我希望听到有人这么说,但杉下频频点头,似乎在表示:“我能理解,我能理解。”
“杉下固然不错,但如果我和杉下两个人分别站在摇摇欲坠的桥两端,应该是杉下有勇气走过来吧?可是,杉下不会过来。为什么?因为我的文学,应该说,我本身的目标和她的目标不同。但是‘美的女神’不一样,她无法从桥的那一端走过来,然而,她在向我求助。这是我第一次为别人而写,写出来的作品就是〈贝壳〉,当我走过桥后,将可以看到别人的评价。”
评价?不是只有通过第一次预审而已吗?
“你或许觉得我只不过才通过第一次预审而已。”
他懂读心术吗?
“但是,这是我的一大步。只要她陪伴在我身旁,我就可以不断攀登高峰……可惜啊……”
西崎突然站了起来,站在窗边,双手拉开窗帘。
窗外是一片高楼的夜景。对哦,这里是东京。
“那栋最高的房子,不,那是坏国王支配的高塔。”
西崎伸出手指。
“你听过‘长发公主’的故事吗?现在,我的女神就像故事中的公主一样,被囚禁在从上面数下来第四个楼层的房间里。我想把她营救出来,所以,我需要你的协助。”
什么意思?
“西崎,如果不说得清楚一点,成濑听不懂啦!”
杉下继续说了下去。原来我并不是受邀参加通过第一次预审的庆功派对而已。
简单地说,就是西崎爱上了有夫之妇。
住在塔顶的是在一流贸易公司工作的野口贵弘先生和他的太太奈央子。即使在贸易公司工作,充其量也只是上班族,能够住进这种豪宅,实在太了不起了。一问之下,我才知道是野口先生的老家财力雄厚。
我以为小开(?)夫人和西崎相爱的故事,只是西崎的妄想,但得知杉下也认识野口夫妻,所以只好相信了。
杉下是去冲绳参加浮潜时,藉由将棋认识了野口夫妻。虽然她无缘结识阿拉伯富豪,但果真靠将棋认识了上流社会的人,人令人惊讶了。
有一次杉下不在家,奈央子上门找她时,和西崎相识。西崎嚷嚷着“邂逅了女神”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开始和她约会。但他们约会不超过五次,就被她老公察觉了异状。
她老公就是坏国王。
听杉下说,国王看似爽朗快活,其实是嫉妒心很强的人。国王声称自己关心不慎流产的太太,但那次之后,开始囚禁公主。
在二十一世纪这个时代,为了避免公主与其他男人接触,国王居然没收了她的手机、电脑和家用电话,还在门的外侧装了门链,在国王外出期间,公主无法踏出那道门一步。
听西崎说,国王还对公主施暴。
即使果真如此,也是因他们外遇而起,他们有错在先。西崎原本说服自己放弃公主,但在一墙之隔的家中听到杉下和朋友聊起野口夫妇的事,坐立难安,最后向杉下坦承了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寻求她的协助。
他们计昼将公主从高塔中营救出来,但是,高塔戒备森严,大厅有柜台小姐和保全人员。听杉下说,即使告诉柜台人员“要找奈央子”,在国王出门期间,柜台人员都不会帮她通报。只有国王在家的时候,才能上楼去他们家里。这么一来,想要营救公主也无计可施了。
就在这时,杉下从我口中得知“夏堤耶·广田”外送到府服务的事。她向西崎提议,能不能妥善利用?于是,他们今天把我找来这里。杉下从同学会那天开始就对我特别友善,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我上次来这里的三天后,接到了野口先生的预约电话,他说要预约二十二日,我吞吞吐吐地回答,那天已经有人预约了,他说是杉下介绍的。当他说要订四人份时,我还纳闷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狗屁派对!
他们的确想庆祝通过第一次预审这件事,因为西崎觉得通过第一次预审,等于让他重新认识到公主的存在意义。但是,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成濑,真不好意思,拜托你了。”
看到杉下这么拜托,我只能无奈地点头。
西崎说:“我由衷地感谢你。”然后递给我一张类似时间表的东西。原本的计划是,他和我一起假装是“夏堤耶·广田”的服务生,当我在饭厅做准备工作时,他伺机把公主带走。但是公主打电话给西崎,要求他假装是花店店员上门,所以计划变更了。
国王的家里有一个隔音设备理想的书房,杉下在那里和国王下棋牵制他,由西崎把公主带走。
我的工作或许已经完成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要在西崎带走公主后进一步牵制国王,以免国王追出去。或是当西崎失败时,由我带公主离开。
“啊?我带她离开?”
我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吧?但西崎傲慢地把手放在我肩上说:“只是以防万一。”我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协助他们做这件事不会惹麻烦吗?
时间表上写着“过吊桥计划”,这根本就是B级喜剧嘛!的确,如果今天不开庆功宴,西崎以后恐怕很难再有机会为文学庆祝了。即使如此……
我真的要协助他们进行这件事吗?这张时间表未免太粗糙了。
五点半,杉下进入高塔。
六点,西崎假装是花店店员,带公主离开。
七点,“夏堤耶·广田”抵达。后续。
他们是认真的吗?
“他订了四人份的餐点,还有其他帮手吗?”
“我们共同的朋友安藤会一起吃饭,但安藤不知情,和这个计划无关。上次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外送时,最多只能送四人份吗?一开始原本打算让西崎伪装成餐厅服务生,比起三个人吃饭,四个人有两名服务生服务比较不会引起野口先生的怀疑,所以才决定邀安藤加入。”
杉下说明。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在上次就告诉我计划的事?他们原本可能不打算让我知道计划的内容,况且,西崎已经不需要假扮成餐听服务生了。但可能担心只有他们两个人不太可靠,所以才找看起来无害的我协助。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别担心,他欠我一分人情——也许杉下还这么说。
“即使顺利带她离开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要把她藏在这栋公寓里吗?”
“先把她带来这里,之后再和她商量要怎么办,也可以和她逃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西崎说。他的话未免太天真了,生存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我知道即使我对他这么说,也没有说服力。假设我是公主,即使被关在高塔上,如果前来营救的王子是这种货色,我也绝对不会跟他走。
我更期待看到计划成功后,王子和公主会有怎样的结局。
当杉下再度低头拜托,我答应协助后,西崎心情大好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对不起。你别看西崎那样,他是真心的,我也想救奈央子。真的很对不起。”
即使她这么说,我仍然觉得是为了利用我在演戏。明知如此,我也不敢表现出强势的态度。
“你不用道歉,听起来很有趣。”
听我这么说,她开心地笑了。
收拾好碗筷后,我就无事可做,差不多该回去了。她不可能要求我留宿,不,应该更希望我早点离开吧!我无所事事地坐进暖炉桌时,她用马克杯倒了两杯咖啡走进房里。我不敢告诉她冰箱里有蛋糕。
她坐在我对面,因为我们伸直了腿,所以她的脚尖抵到了我的膝盖。
“对不起,我家只有暖炉桌。把电火锅收起来后,好像突然很冷。”
说着,她双手捧起马克杯取暖,“呼、呼”地对着杯子吹气。虽然我对我们两个人坐在这里的理由还无法释怀,但在寒冷的冬夜,有人和自己面对面坐在一起喝着热咖啡的感觉还不坏。呼啸的风吹得玻璃窗答答作响,窗帘被西崎拉开后,仍然敞开在那里。
当年在小岛上时,最难以想像的就是眼前的那片高楼。而且,东京铁塔比岛上最高的青景山更高。
不知道从最顶楼俯瞰地面是怎样的感觉,会觉得自己拥有全世界吗?但住在那栋房子里的那对夫妻似乎并不幸福。
话说回来,即使楼层再高,我也感受不到大厦的价值。无论再怎么宽敞,再怎么美轮美奂,也只是空间而已。如果想要俯瞰美丽的夜景,只要去有展望台的高楼付一千圆门票就可以看到了。
我追求的是可以在地上扎根的地方,即使空间狭小也无妨。像“夏堤耶·广田”那样的、像“涟漪”那样的,可以和心爱的人面对面共享幸福时光的空间。
我曾经希望一起共享这个空间的人近在咫尺,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触到。虽然这里是破旧不堪的公寓,但仍然令人感到幸福无比。
抬头一看,发现杉下也仰望着那片高楼。也许我们在想着同一件事。
“——吧?”
“啊?”
“你该不会觉得这样就很幸福了吧?”
“那你呢?”
“我……还不满意。以前在小岛上时,觉得只要离开那里,人生就会改变。只要离开那里,我父亲的情妇那些事就和我无关了。我不希望在一无所有的地方,不努力争取幸福,却假装幸福,更不愿意在那么狭小的世界里结束自己的人生。但为什么大家可以过得这么开心?我常常想不通,难道没有人感到窒息吗?我拚命寻找志同道合的人,直到遇见你之后,我才觉得终于找到了知音。”
“……我?”
的确,那时候,我们的想法相同。
“但是,你内心的想法并非仅此而已。当你目不转睛地看着‘涟漪’被火舌吞噬时,看起来好坚强,但又好脆弱。想到你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能付诸行动,就觉得自己也想一起被吞噬,所以我撒了谎,说你和我在一起。”
等一下。杉下真的以为是我纵火吗?而且,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当初我去镇公所拿奖学金的申请书,就是要给你的,因为你比我更不愿意继续留在那座岛上,绝对会比我更加成功,放弃升学实在太可惜了。但是,我不知道拿给你的时候该说什么,最后变成用那种方法交给你,真对不起。你一直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吧!我对我们都顺利离开了小岛感到满意。然而,虽然离开了小岛,但这栋公寓是怎么回事?这种生活又是怎么一回事?根本和在岛上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因为我还是学生,所以拚命告诉自己没关系。但是,如果有机会,我要向那些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的人展开反击,我要以此作为跳板,让自己爬得更高。”
她再度仰望着那片高楼,我也仰望着。
“你之前说你想离开小岛,淹没在人群中,但我认为你即使来到都市里,也不可能淹没在人群中。这或许会让你活得很累,可是我相信,有朝一日,你可以更上一层楼。你必须完成那个目标,然后才能由衷地感到喝咖啡是一种幸福。如果还没有达到那个目标就说这种话,那只是藉口而已。我希望再一次见到那一天的你,然后,一直和你在一起。这件事不是为了协助西崎,而是为了你自己去做。”
的确,无论这个房间,还是我的公寓、日常生活,都不是以前在小岛时所描绘的东京、所想像的都市。即使就这样回小岛上找一份工作,也只是回到以前的自己。
并不是离开岛上就万事大吉了,但是如果不离开小岛,就无法了解这一点。带我离开小岛的她,想再度带我前往另一个遥远的地方,而且这一次,我们将并肩同行。
如果说,协助婚外情的私奔是庆典前的祭典,那不就代表是一场愉快的盛会吗?
一月二十二日——我二十二岁生日那一天,终于到了采取行动的日子。这一天,我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无所事事,直到下午三点之后才开始行动。出门前,我收到了杉下寄来的简讯,但并不是为了叮咛我有关计划的事。
生日快乐。杉下在翌日早上才在冰箱里发现了蛋糕,因为广田先生在蛋糕上写了HAPPY BIRTHDAY。她满怀歉意地问我为什么不早说,所幸并没有因此造成尴尬的气氛。
我想是因为我们都隐约觉得,未来的路还很长。
下午四点到餐厅后,我开始做外送的准备。很久没有去第一次上门的客人家了,必须仔细确认地图和停车场。“天空玫瑰花园”,从餐厅开车过去,二十分钟就足够了。看了地图后,发现离杉下的公寓很近。
那天晚上,我以为西崎和杉下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一片高楼说那些话,但也许他们是看着我即将前往的大厦。
要去营救被坏国王囚禁在高塔里的可怜公主,是这样吗?
我把装了菜肴的保温容器放在餐厅的推车上,六点半离开了餐厅。
从大马路驶入单行道后,很快就发现了我要找的大厦。前方有一道门,仿佛张开的血盆大口,那里应该是住户的地下停车场。订购单的停车场栏内写着:访客用停车场在正门前。
我以前曾经去一位住大厦的客人家外送,结果住家和停车场离得很远,之后,我就不太愿意接大厦的单子,但这里应该没问题。我在离大门最近的车位停好车子,拿出摺叠式推车,慢慢把东西搬下来,接着又确认了时间。
六点四十八分,时间刚刚好。走过自动门后,立刻有一个像是饭店般的柜台。虽然是客人订的餐,但还是无法直接送上楼。
我出示预订单给柜台小姐看,请她帮我通报野口家。
杉下应该已经到了。不知道西崎怎么样?如果他已经牵着公主的手离开这里,应该不可能这么平静。想到这点,我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他们要求我拍下装在门外的门链。一旦失败了,如果对方报警而遭到讯问时,照片可以做为囚禁的证据。
我拿出放在餐厅制服白色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在客人用餐前必须关掉手机,因为不能破坏客人的美好时光。
虽然暗自期待着可以收到杉下的简讯,告诉我“西畸失败,正常用餐”,这分期待却落空了。在确认简讯和来电记录时,也可以听到柜台小姐手上话筒中传来的电话铃声,她挂上了电话。难道规定铃声响二、三十次后,如果住户还不接,就要先挂掉吗?
“等一下再帮你通报。”
这怎么行?没有人接电话是怎么回事?
难道西崎的作战成功,已经带走公主,国王和杉下仍然在书房里下将棋吗?果真如此的话就该三呼万岁了。但如果他正想把公主带走时被国王发现,双方大打出手……杉下没事吧?
正当我感到不安时,隐约听到的电话铃声断了。“谁啊?”电话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又听到他说“取消”。是国王的声音吗?不,似乎更像西崎。总之,现在根本无暇吃饭,但楼上到底是什么状况?
我请柜台小姐再帮我通报一次。这一次很快就接通了,但柜台小姐把话筒递给我。怎么回事?我纳闷地接过电话。
“成濑,是你吧?救救我!”
是杉下的声音。我把话筒丢在柜台就冲向电梯。发生了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野口家门前,在按门铃的同时,我另一只手已经先握住门把。门没锁,我打开几公分后顿了一下,然后焦急地把门完全打开,看到红玫瑰花掉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被踩烂的花束,杉下从靠门的房间走了出来。
“成濑……出事了。”
她低吟后,又走回去刚才的房间。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跟着杉下走了进去,发现西崎站在房间深处,他的脚下躺着两个人——
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是野口先生吗?后方仰躺在地上的是奈央子吗?他们死了吗?野口先生的后脑勺流着血,有一个银烛台倒在他脚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计划失败了。”西崎无力地说。
“对不起。”杉下小声地嘀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望着杉下。她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里面的隔音书房里。”她带我和西崎到了书房外,轮流走进书房,确认完全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之后,西崎告诉我们他进门后的情况。
虽说那个暴力老公突然扑了上来,但最后死了两个人,而且,其中一个人还是死于西崎之手。如果这样报警,说出真相,不会有问题吗?
我们三个人计划带奈央子离开这里,却没有想过万一发生最糟糕的情况该怎么办——这样行得通吗?绝对不能提“计划”这两个字。
“就如实说出发生的事,但不能提我们三个人事先计划好了。我们只是偶然在这里遇到。我和杉下自从同学会后,就没有再见过面。我第一次见到西崎。杉下不知道西崎认识奈央子,只是提议今天的餐会,受到邀请而已。西崎独自计划带奈央子离开这里——没问题吗?”
他们两个人点头。只要咬住这一点,其他部分就实话实说。
再度确认后,我报了警。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三个人的证词没有任何出入。
报警后,有一个姓安藤的家伙出现了,但警察几乎也在同时现身。结果,我和安藤没有说到一句话,幸好他并没有参与这个计划。
西崎被判刑之后,我和杉下没有单独见过面。
这时,我似乎才终于体会到她在火灾后刻意避开我的原因。我太愚蠢了,四年多来,一直以为她是为奖学金的事怀恨在心。她才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她刻意避开我,是为了避免周围的人认为她为了袒护我而说谎。当我眼睁睁地看着心中重要的地方付之一炬时,不知道她是怎么看我的,但我相信那个时候,她对我有一点点动心。
我希望她按四次自动铅笔想要说的是“我喜欢你”,这样就足够了。
——十年后——
在十年前的事件中,我的确说了谎。除了和西崎、杉下串通的事以外,我在另外两件事上也说了谎。第一件事,是我来到野口家门前时,门的外侧用门链锁住了。
另一件事不算说谎,我只是没有讲出来。
这只是我的臆测。野口先生倒在地上时,他身旁的确有一个沾满鲜血的烛台。西崎说,他用烛台打了野口的后脑勺,警方也没有怀疑,但是……
西崎杀了一个人,但法官对他的量刑比原先想像的更轻,也许要归功于那个家伙——在命案那天最后现身的安藤为西崎积极奔走。
西崎身上有无数年幼时遭到虐待的疤痕,最严重的是烫伤疤痕。我觉得和西崎写的〈灼热乌〉不谋而合,于是,我打开了西崎送我的稿子。
我在读的时候,当然不会肤浅地认为小说的主人翁完全等同于作者,也不觉得所有内容都在写西崎,只是有一部分是他的写照。从这微乎其微的部分推测,西崎对火极其害怕,因此看到瓦斯炉上在煮洋芋炖肉,就立刻逃走。所以,他对蜡烛应该也有相同的恐惧,更何况是放在银烛台上的蜡烛。
虽说是一时冲动,但内心有这种恐惧的人会拿起烛台吗?如果我没记错,同一个地方还放了一个形状相同的银花瓶,照理说,他不是应该拿花瓶吗?
若果真如此,那是谁拿起了烛台。是奈央子吗?
当野口先生扑向西崎时,奈央子对着他的后脑勺敲下致命一击。而在那之后,又是谁杀了奈央子?西崎吗?如果只有他们三个人,当然顺理成章,问题是杉下也在场。
我一直都在书房里。报警之前,她还带我们去看了书房,但她为什么没有牵制野口先生?书房里将棋盘上的棋子位置,和她在同学会那天交给我的便条纸上所写的棋谱完全相同。既然她一开始就知道如何反败为胜,应该可以控制局面。
她真的一直在书房里吗?
如果我问她,她会实话实说吗?
假设她当时说了谎,显然和火灾那时不同,并不是为了保护我。那么,她是为了谁?做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我不敢直接问她,决定先问其他人。我的这种态度也许和以前一样窝囊。
好不容易开了一家小餐厅,相隔十年,有能力邀她来吃饭,却是这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