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高田问,“看见那些可疑的家伙把你带走,让我很担心你的安危。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纶太郎简单扼要地解释,并问高田对高桥这人有没有印象。
“我听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那个男人跟命案有关吗?”
“他的目的似乎就是要让我明白他跟命案无关。虽然光是听到有意思的事就算不虚此行,但也替你添麻烦了。实在非常抱歉。”
“没关系。”高田挥了挥手。
“你一直在这里等吗?”
“嗯,我也想过被留在这里该怎么办,但一来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二来大概也没有比等待更好的办法。”
尽管他的口气听起来不太在意,但终究还是等了两个半小时,因此纶太郎再度郑重谢罪。
“没关系,我正好能检査收到的原稿。”高田认真地说,“教授手记的事比较重要。”
他讲的没错,两人碰面是为了讨论这件事。
“让你等了两个半小时还问这种问题似乎不太好,但你时间上没问题吗?”
“嗯,我今天没有其他行程,赶得上最后一班电车就好。”
“换个能够不管杂音慢慢谈的地方吧,这附近有好地点吗?”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只是有点远。”
“我有车,带路吧。”
两人来到三田一家叫“KING KONG”的店。这间小餐馆里放着巴洛克音乐,安静得与名字不太相称,明亮的店内没多少客人。
“西村先生的状况如何?”两人在角落坐下并点完菜后,纶太郎问道。
“恢复得很顺利,医生说明天早上会将他从加护病房转到普通病房。”
“那就好。”
高田的表情五味杂陈。
“下午县警好像要侦讯他。”
“比预期的还快不少呢。”
“上头似乎给了很大的压力。”高田的表情愈显复杂。
没时间慢慢准备了。纶太郎摊开带来的西村悠史手记复本。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接下来要从这份手记出发,试着以新观点重新审视这一连串的事件。如果我们对彼此畅所欲言,应该能找出事情的真相才对。我先讲自己的想法,内容的对错就麻烦你判断了。”
高田一脸紧张地点点头。
“我的出发点,就是昨天提过的八月二十六日记述后半某一行。正如所发现的,西村先生在那里犯下了明显的错误。
“‘……我在大前天的文章中,曾试着对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提出一项有力的假设。’
“写下这句话后,西村先生重新提出齐明女学院对警方不当施压的可能性,但实际上他在手记中表明这项怀疑的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对应记述就在该日的倒数第五段。
“换言之,那是从二十六日算起的‘前天’,绝非他写的‘大前天’。这点是手记本身的矛盾。
“如果疑点仅止这里,那么顶多是微小的谬误,也许是单纯记错或笔误,不会影响整份手记的可信度。人的所作所为往往伴随疏失,很可能是他弄错日期,算不上什么需要留心的地方。
“然而还有另一个问题引起我的注意,就是每日的记述长度。
“首先是关键的八月二十六日,当日的记述文字量非常多,是整份手记中最耗纸张的一日。开头写完赖子小姐葬礼的事,剩余六分之五的内容是推论神秘凶手身份的过程。
“另一方面,隔天二十七日是整份手记之中记述最短的一日。不用说,这天正是西村先生发现柊伸之这个目标的重要日子。
“让我们进一步研究这两天的记录。
“首先是二十六日,我对这天格外长的篇幅存疑。请试着想想当天西村先生的状态。当天有赖子小姐的葬礼,他到晚上不应该身心俱疲吗?这是个单纯的精力问题——他还有足以绞尽脑汁锁定犯人的力气吗?
“接下来对于二十七日的疑问,则与前面刚好相反。当日的记述为何这么短,从头到尾只有单纯列举事实?既然因为找到杀害赖子小姐的凶手而雀跃,会想写下更多事也很合理吧?以人类的心理来看,这才自然。话虽如此,这天的记述却非常短,短得不自然。
“二十六日的记述太长,二十七日的记述太短。如果将这两天的记述取平均,正好能得出合理的一天份记述量。
“让我们根据这点重新考虑刚才的日期错误意义何在。西村先生在二十六日的记述后半,将‘前天’误写为‘大前天’。但是,如果那并非笔误呢?换句话说,这里出现疑点。关于西村先生二十六日的记述……至少后半部有可能是二十七日补写而成。”
纶太郎说到这里暂且打住,寻求高田青年的意见。
“我在意的也是这点。”高田一副绞尽脑汁后才得到答案似的口气,“我没考虑到记述的长短,但二十六日记述中的推论未免太准确,隐约散发出过于刻意的味道。比方说,有一段提到赖子小姐将自行车留在家里,并由此推论犯人住在高台,这类桥段特别有完美过头的感觉,简直像是后见之明得来的逻辑……”
“后见之明得来的逻辑吗?原来如此,说得好。恐怕你的推测没错,西村先生想必是从跟女儿同学的对话找出柊伸之这个目标后,才将后续记述补写至前一天底下,假装自己事先设想的凶手形象与柊一致。说得简单点,就是先有结论才反过来推导适合条件。因此推论全部命中没什么好奇怪,二十六日的记述多出补写的长度也是理所当然。”
“为此耗费的时间,导致二十七日的记述变得很赶,是吧?”高田露出领会的表情点点头,但他紧接看提出疑问,“可是教授为什么要动这种手脚?”
“为了让手记的读者相信柊伸之才是杀害赖子小姐的人。”纶太郎斩钉截铁地说,“他要避免柊出现得过于突兀,因此假装成一无所知的状态提供一份指向柊的资料,让读者对这人有成见。换言之这是一场巧妙的表演,他要在自己发现柊的二十七日,让读者也认为凶手非柊莫属。就这点而言能得到一个结论——这份手记打从开始执笔时就考虑到读者的存在。”
高田没掩饰脸上的混乱。
“……既然如此,该不会那个‘Fail·Safe’作战也别有用心?”
“没错。他为了隐瞒自己的真正意图,在文中一再强调自己若无法满足充分条件就不会杀人,这么做不仅能故布疑阵,也成了在手记里编造柊认罪桥段的准备工作。换句话说,所谓的‘Fail·Safe’作战是道保险,目的并非保护西村先生的良心,是为了避免读者对‘柊是凶手’这个定论起疑。”
“难道柊并非杀害赖子小姐的凶手……”高田说到一半便无以为继。
“就是这样。”纶太郎舔舔嘴唇,“西村先生早已明白这点,柊伸之正是他为了嫁祸而刻意挑选的牺牲者。”
“那教授一开始就知道杀害赖子小姐的真凶?”
纶太郎颔首。
“……他为了袒护凶手,将无辜的柊伸之包装成杀人犯?”高田的声音愈来愈悲痛。
“可以这么说。”
“请等一下。”高田拼命整理思绪并问道,“……可是,这么一来让赖子小姐怀孕的男性也可能另有他人,案情不就回到原点吗?”
“不,至少这点已经有结论。”纶太郎回答,“警察在柊的住处找到赖子小姐的第一份诊断证明。而从学生与前未婚妻的证言可知,柊以前也惹过这种麻烦。因此我认为赖子小姐在二十一日的晚上确实造访过绿北之家,命案应该发生在她与柊分开之后。”
高田额间刻着象征疑惑的皱纹。
“……教授究竟想袒护谁?”他自问般地低语。
“你觉得是谁?”
“说到教授不惜杀人也想袒护的对象……”他眼中晃过一道沉重的光芒,接着吞吞吐吐地说,“难道是太太将赖子小姐……”
纶太郎摇头。
“不可能,凭她的身阼无法掐死赖子小姐。”他顿了一拍后问高田,“你现在有交往的异性吗?”
“没有。”高田答得不太干脆,“那又怎么样?”
“……说不定是你杀了赖子小姐。”
高田大吃一惊。
“我?!这太蠢了,为什么我非杀赖子小姐不可?”
“这样的剧本如何?你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出入西村家,对吧?让我们假设一下,没女友的你在不知不觉间对赖子小姐有了淡淡的爱意。”
高田半开着嘴,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显然无法打从心底否认这点。
“二十一日晚上,偶然在那座公园散步的你,撞见从柊住处回家的赖子小姐。你觉得她的样子不寻常,当场逼问她怎么回事。赖子将你当成哥哥般信任,因此坦承了一切。她的告白让你大受打击,少女平日的可爱化为了百倍的可恨,无法克制的你当场掐死了她。”
高田脸色惨白,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细线。
“你扔下尸体逃跑,但无法承受良心苛责而决定向她的父亲坦白一切,因为在你心中,西村教授不仅是授业之师更是人生导师。他听完后大吃一惊,却不愿将你交给司法处置。即使有杀女之恨,他依旧将你视如己出,因此他不愿连你也失去。追根究底最可恨的是那个让女儿怀孕的男人——西村先生想必这么认为。他制定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既能对那个男人复仇又能包庇你的罪行。而计划成果,就是这份手记中以谎言巩固的复仇故事……这样的剧本如何?”
高田当场傻眼。脸色恢复后,他问纶太郎:
“您真的怀疑我吗?”
“当然不是。”纶太郎干脆地表明立场。
“那为什么要编造这种故事……?”
“为了保险起见,我想确认一下你的反应……实际上是想彻底排除你参与犯案的可能性。”纶太郎安抚高田,“还有,我刚刚讲的剧本打从一开始就无法成立。就算先不管‘无法解释你为什么偶然出现在离家遥远的公园’这点,也找不到西村先生抛下海绘女士自杀的理由。而且,这个剧本也无法解释猫为何遭到杀害。”
“您说猫?”
纶太郎告诉他,自己在西村家庭院中挖出了失踪的布莱恩尸体。
“……所以,跟森村小姐的证言对照之后,我想布莱恩大概在二十一日晚上就遭到杀害。”
高田大惑不解。
“为什么教授要伪造事实,写自己在二十二日晚上喂过布莱恩?”
“应该是怕有人将布莱恩失踪与赖子小姐命案连在一起。他必定想让读者以为二十二日晚上布莱恩还在家里,藉此转移焦点。”纶太郎顿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补充,“布莱恩是被饲主牵连而遭到杀害。”
高田的脸色宛如暴露在浓浓氯气中一般地瞬间惨白。
“这么说……”
“是的,赖子小姐当晚是在家中遇害。凶手除了父亲西村先生外,别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