纶太郎走回停放爱快罗密欧的车棚。他慢慢散步,边思考该如何解读卓也目击的景象。
名叫五十岚的中年男人。“父亲的朋友”这个暧昧答案,隐约有种敷衍的气息,何况那人比西村悠史大上一轮。难道她身上还有什么不能公开的秘密?
若想得夸张一点,也有可能是已故女孩卖春,涩谷与圆山町的宾馆街近在咫尺。实际上,她今年五月真的怀孕了,而且无法证明那是她的第一次性经验。让她怀孕的对象,搞不好只是个在街上认识的陌生人。如果是这样,这个事件的轮廓将就此崩解……
不,这样不行。毫无根据的想像跑太远了。若把这种仓促而成的想法当真,到头来只会跟叠床架屋一样浪费力气。
再说,如果“五十岚”真是比赖子大上许多岁的情人,卓也应该当场就会发现。从刚才的谈话可知这名少年并不迟钝,若闻到不单纯的性爱气息,想必他不会就这么放那两人离开。
纶太郎告诫自己别胡思乱想,现在不是随便揣测神秘人物“五十岚”身份的时候,毕竟还无法确定那个男人是否跟这个案子有关联。
总之,得先确认那个叫“五十岚”的男人是何许人。线索不多,看来只能相信西村赖子的话调査看看。父亲的朋友,先调査西村悠史周围有没有叫“五十岚”的人物。就算她说谎,能够明白这点也算是有所进展。
纶太郎虽然与高田青年约了晚一点在都内的旅馆碰面,但离约定的时间还很久。他领回爱快罗密欧后,沿着二四六号线往西开去,目的地是西村悠史的家。
他于将近三点时到了西村家门口,森村妙子听到铃声后出来开门。妙子一看见纶太郎,浮现安心与困惑交织的表情。
“突然打扰,真是不好意思。”纶太郎低头道歉。
“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事想请教太太。”
“总之,请先进来吧。”妙子说道。今天她穿着有成排钮扣的米色连身裙,将头发盘了起来。
纶太郎原以为会跟昨天一样直接前往夫人房间,妙子却领着他到了一间面对庭院的西式房间。门打开时,一股仿佛拥有意志的静谧空气迎面而来,显然有一段时间无人进出。从房内摆设看来,这里似乎是客房。
“我去问太太是否愿意见您。”
纶太郎颔首,妙子随即离开。不久后,她回到房间,一脸歉意地说道:
“不好意思,太太今天似乎谁也不想见。其实,她早上就不太舒服了。”
“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吗?”
“不,应该是精神上的疲劳,我想是轻微的自律神经失调。她昨天好像也在勉强自己振作精神,连我都没发现。”自责的念头,宛如磁力般将她的双臂吸往身体前方。
“抱歉。”纶太郎说道,他或许太迟钝了点,“是我的错吗?昨天我问她的……”
妙子摇摇头。
“不止昨天,应该更早之前就累积不少压力。尤其是教授迟迟没恢复意识,太太无比心痛,但这点我实在无能为力。不过,太太也很担心会不会惹你生气。”
“哪里的话,是我不该突然上门。那么,我改天再来拜访。”
纶太郎正要起身,妙子却轻轻制止他。
“那个,您想问什么?如果不介意,要不要我替您询问太太?”
“方便吗?”
“只能问不会让她不高兴的简单问题。”
“那就麻烦了。”纶太郎说道,“我想知道西村教授的熟人里,有没有姓五十岚的人。”
妙子将手指按在唇上,略微捜索记忆。
“……就我所知道的范围,没听过这个姓氏。或许是老朋友。不过,您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纶太郎稍微想了一下,决定将卓也撞见的事简单告诉妙子;不过,他并未讲出卓也的名宇,只说那是从学校朋友口中问出的消息。
“跟中年男人一起出现在涩谷?”妙子听完,脸僵得像纸做的模型鸟,“这不像赖子会做的事。”
但是,赖子的死法也不像她的风格。
妙子请纶太郎稍等,随即离开房间。总之,她会先试着问夫人对“五十岚”这个名宇有没有印象。为了避免刺激夫人,其余的事就暂且不提。
在等待的期间,纶太郎看向柜子上剷下的相框。他有些在意,于是拿起相框看里面的照片。
那是张陈旧的家庭照,褪色说明了岁月的流逝。气氛虽然有所不同,但照片中确实是这里的庭院。季节是春天,背景有刚发嫩芽的榆树,但那棵树如今已不在。树干前站看当年的西村家庭,一眼就能看出是十四年前的照片。
当时的西村悠史应该三十二岁,还像个无条件相信未来的青年。他将衬衫的钮扣全数扣起,挺直了背,身上还穿着看似手织的毛线背心。
西村悠史右边是怀孕的妻子。孕妇装肚子处的鼓起颇为显眼,想必拍摄时间就在车祸之前。丈夫的手臂搂在她的肩膀与手肘上。当时她看起来比较丰腴,气色也好得多,脸上满是温柔平稳的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年幼的西村赖子。小女孩顶着妹妹头,带着轻飘飘蕾丝衣领的粉红连身裙与她很相称。她当时应该才三岁。赖子两只手抓看父亲垂下的右臂,踮起穿红鞋的脚,蔷薇色的小脸挂着微笑,仿佛还听得到她的咯咯笑声。
三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照片里的他们,看上去毫不怀疑将来也会跟当下一样幸福。
然而,实际上并非如此。残酷的命运随即夺走八个月的长男、夺走西村海绘的身体自由;而在经过十四年的岁月后,又夺走独生女的性命。
看着这张照片,会让人觉得能理解西村悠史的行为。也许他这么做并不是对齐明女学院和柊伸之复仇,而是奋勇抵抗无情的命运。
“大家都那么善良,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
不知不觉间,森村妙子站在纶太郎背后,越过他的肩膀打量照片。纶太郎将照片放回柜子上摆好,端正姿势询问结果。
“如何?”
妙子垂下视线,轻轻摇头。虽然此时不该想这种事,但她的动作实在美得像幅画。
“太太似乎对这个名宇没印象。”
“这样啊。”
尽管期待夫人解答,但人家说不知道也无可奈何。看来只能将“五十岚”先放在一边。
或许是纶太郎看起来相当沮丧,妙子不禁主动出声:
“要不要再找一次赖子的房间?或许会找到名字备忘录一类的东西。”
“不,那就不必了。”
纶太郎认为不该太依赖对方的好意,毕竟他是这个家的不速之客。
再说,就算找房间应该也不会有所收获。如果赖子留下与“五十岚”相关的线索,西村悠史理所当然会先找到。
“对不起,帮不上忙。”妙子似乎觉得很抱歉,将话题转往别处,“这么说来,昨天傍晚矢岛邦子小姐来过这里。”
“矢岛小姐?”
妙子点点头,一副不小心说溜嘴了的样子。明明是她主动提起,却一脸为难。
“您似乎惹火了她。”妙子对纶太郎说道,“她对太太说,不能轻易相信你……”
这话虽然讲得委婉,妙子的表情却道出更为明确的弦外之音。邦子无疑说出了“齐明女学院的手下”这个决定性的身份。看来她非常讨厌纶太郎。
“我只是在医院跟她聊了一会儿。”
“这样啊,矢岛小姐一定是误会你了。她平常菲常友善。”在妙子心目中,跟这个家有关的全都是好人。“如果有机会静下心谈谈,应该能解开误会。”
“希望如此。”纶太郎悲观地说道。
“不过,请别放在心上。”妙子像要调停般补充,“经过昨天的会面,太太认为您值得信任。她今天无法与您见面,跟邦子小姐绝对无关。”
听到纶太郎说不会放在心上后,妙子似乎松了口气。于是对话就此打住,纶太郎离开房间。
或许是刚才看到照片的关系,纶太郎走到外头,停步环顾庭院,发现叠在一起的波斯菊绿叶随风摆荡。十四年前,一家三口就站在这株波斯菊前,对着镜头微笑。
他留意到某个昨天经过时漏看的东西。那一带的部分土壤隆起,似乎最近有人挖过。于是,纶太郎蹲下身子调査地面。
土还没硬化,可空手挖开。
里头埋着腐烂的猫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