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趣闻

李礼这一眼成功激起了县学众学子的斗志。

这已经不是阎平一个人的事了。

众学子彼此对望,暗恨阎平给县学丢脸的同时,也暗暗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同窗顶上,给李礼点教训。

让一个五岁小童践踏整个县学的尊严,往后县学学子还如何在外行走。

众学子冥思苦想,李礼寂寥落座。

啊,高处啊,总是寂寞的。

阎父听到身后学子的讨论声,又看到身侧夫子脸上的阴郁之色,心情放松下来,对上首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慌什么,这李礼虽然有些小聪明,但还是稚嫩了些,傲慢自大,不知收敛,这一出却是把整个县学的人都得罪了。

他还能赢,还敢赢吗?

赢了,他儿阎平也不过是丢脸众人中的一个;赢了,他大兄以后在县学如何自处。

阎父气定神闲,目露欣赏,似乎对李礼颇有好感。

阎平虽然没有想到那么多,但见父亲如此,也慢慢平静下来。

众学子群策群力,果真想到了应对之词,于是有人悄悄附耳到杨乐耳边,小声说与了他听。

杨乐用羽扇掩了两人的动作,眼珠子一转,手指往阎平的方向指了指。

于是坐在阎平身后的学子,悄然退到了学子中,不一会又提着一壶茶水回到了座位。

李礼还在对面享受自己王者的孤独,像是没有发现对面的动作。

阎父眸光渐深,众学子竟打算将一切都推到他儿身上。

胜了,他们不会替他儿隐瞒今日的难堪倨促,可若是败了,却全是他儿一人的罪过了。

阎父心中暗恼,只是杨家他得罪不起,只能盼他们真想到了好主意才好。

阎平得了同窗的提点,对李礼道:“你说因材施教,我也觉得有理,这是这材,难道只论智力,这体力难道就不顾了吗?”

“纵然你胸有万卷书,可身骨还未长成,早早的熬坏了身子,他日连早朝都撑不下来,你的学识于江山社稷有何用?提前几年开始苦读,博得一个神童的名声,却断送了往后几十年静心读书专研的体魄,如此作为可又值得?”

“这便是不能揠苗助长的度。”阎平指向众同窗道:“我等身强体健的学子一日读书五个时辰,亦不觉得疲倦,可若换了那早早熬坏了身子的来,一天至多能学两三个时辰便是难得,虽个人才智不同,读书心得不能量等,可若是同等天赋的两个学子,长年累月下来,你说谁更胜谁?”

“苦读?”阎平说了一长串,李礼只抓住了这两个字。

她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大兄,她觉得这两个字实是对她的侮辱。

李筠又长长叹了口气,带着点同情的对同窗们道:“阿礼她从不曾苦读,一日能安静看书半个或一个时辰便极是难得。”

李礼为自己的懒惰回以羞怯的微笑,学神怎么能用功呢。

众学子:……

杨乐悄悄伸手捂住了胸口,这若是真,这样的差距太也伤人。

李礼看向还未回神的阎平,好无辜的摊手道:“阎兄,一日花费至多一个时辰看书,我虽然才五岁,可也不至于会伤了身体,这因材施教自然是包括学生的智力和体力各方面的来因人制宜。”

李礼说完,又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似觉得自己说多了读书时间,夸大了自己的勤奋。

众学子悄悄捶足顿胸,太伤人了,这也太伤人了!

“你说你只读了一个时辰书,便是一个时辰了?你以自己为例,我们都不曾见着,谁知晓你有没有说谎。”阎平绝不会承认自己会不如一个农户庶民。

这话听着像是强词夺理,但联系李礼的年龄和谈吐,却又是合理怀疑了。

而且还不好证明。

李礼表示不难证明,“不若夫子给我和阎兄一册书,或是一本,或是随意指定篇幅,看我与阎兄谁先能看完,并写出文中大义。”

李礼生怕自己哪一处没有考虑周到,又补充道:“若是经义传记,怕我或阎兄从前读过,不公平,不如选些偏僻冷门的,便是杂书也可。”

“啧,”底下的学子悄悄挪了挪屁股,庆幸不已,“还好咱们听了十三郎的建议,并未出面,否则看那小童轻松随意的模样,真是……”

“你说这应是不应?不应没脸,应了也多半没脸。”

别看两者概率不同,可两者的程度更是不同,毕竟这看书快慢,叙述详略,是能够直接量比的。

这若是输了,就不只是输了一次清议,而是输了本质的智力天赋,勤能补拙总比天赋过人少了那么点传奇色彩。

“会不会是诈他的?”

“他才五岁,哪里有这么多心思!”

“不管是不是诈他,总之,我还挺想看的。”

众学子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李礼很大气的表示,比不比她都可以,“阎兄以为如何?”

阎平绷着脸看着李礼,他还真不敢比。

李礼眨了眨眼,所以这是再次僵持住了,嗯,需要时间再想想?

“嗐,真是,两次被逼到这样无言以对,我都替他感到丢脸。”有学子掩面低语道。

“这怎么能这么说?”

“怎么不能这么说?胜败且不论,他连应战的胆气都没有,既如此,当初何必去招惹人家。”

一而再,没有再而三的,这一回没了学子上前偷偷递话,阎平也想不到别的说辞,又不敢应同李礼比看书的事,终于在阎父的示意下认了输。

李礼胜得轻轻松松,笑着对阎平略一点头,又转身对着两位夫子和众学子躬身,“辛苦夫子和诸位为我二人主持这场清谈。”

李礼看经义老师面色不虞,又笑着请教道:“两位夫子教书育人,不知两位夫子对此题何解?”

阎父微微蹙眉思索,而后笑着遗憾摇头,求教般看向那经义老师。

李礼嘴角翘了翘,瞧人家这小表情多好,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经义老师拉到了主方阵营,又是这样求教的态度,虚荣心一起,那经义老师还不得帮着主方驳她。

不过,她也不惧就是了。

经义老师道:“你既请教老夫,那老夫便说两句,你同阎平这场清议自然是你驳倒了他,但以老夫,一个教了大半辈子学生的夫子而言,认为读书还是当循序渐进的好。”

李礼笑道:“读书由易到难最便宜,自然是要循序渐进。”

经义老师背着手轻哼一声,“老夫说的循序渐进,不仅是难易程度上的循序渐进,还有年龄和进度上的循序渐进。”

李礼笑眯眯的,好脾气得很,一点也不生气,“还请先生指教。”

她带的东西不能浪费了。

李筠默默的将李礼几前的热茶端到她身后隐蔽处。

或许是李礼的恭敬添了经义老师底气,他说话越发带着高高在上的师长姿态,甚至由题发挥,对李礼本人品评起来。

“你刚才与阎平言谈之中,处处以神童自居自傲,不知谦逊,你认为你聪颖,你不同,你不能以常理论之,你有分寸,可你才见过多少人,经过多少事,又教导过多少人,你没有教学经验,对自我缺乏正确的认知,你怎么知道你以为的好就是好,智力、体魄、心性、志向、为人、处事,这教育之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经义老师啰啰嗦嗦教训了一大堆,最后对李礼告诫道:“往后对长辈谦虚恭敬些,与平辈相交也勿要自视过高,咄咄逼人。”

竟是直接给李礼贴上了骄傲自大的标签,这时候以九品中正取仕,师长名士对本人的品评,总是能直接影响很多人对其人的看法态度,这就是先入为主的首因效应。

这话传出去,虽然这经义老师没什么名气,但在李礼如今也没有什么身份名气的当下,也是能给她造成麻烦的,尤其她大兄还要在这里上学。

而阎平因他对她的这么一个品评在,说不好,还能一跃成为此次清谈的受害者了。

“呵呵,”李礼眼眸一弯,笑开了,“夫子这话,倒让晚辈想起一则不知在哪儿听过的趣闻来。”

“哦?”经义老师背着手兴致缺缺,因为他已经猜到李礼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不过是些奉承讨好之言罢了。

“里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嘶,不少学子倒吸一口凉气,她好大的胆子,竟敢直接出言讽刺顶撞夫子。

杨乐露在羽扇外的一双眼睛晶亮,饶有兴味的看着李礼。

经义老师诧异之下,比学子们反应慢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便是怒不可遏,指着李礼的手头都在发颤,“你!”

李礼点头,笑着道:“学生觉得很有道理。”

呀,勇士呀!

学子们如今看李礼,觉得她有趣极了。

李礼微微一笑,收下他们的惊叹。

她理解他们,很多人都有一段中二时期,觉得敢顶撞老师的同学特别帅。

李礼不紧不慢的笑道:“夫子莫急,还请听晚辈说完,这是一则趣闻,这只是刚开头而已。”

经义老师胸膛剧烈起伏,忍着气点着她道:“好,你说!”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意思是宁可看不起白发苍苍的老翁,也不要欺负贫穷的青年,因为他们还年轻,还有无限的可能。”

“不过,”李礼笑眯眯的道:“夫子也知道,这么说有些一捧一踩,叫老者们听起来不痛快。”

“趣闻嘛,自然是要有趣,所以这则趣闻里只取了后半句,‘莫欺少年穷’。”

经义老师的气愤稍解,但还是面色难看。

因为这话,还是有不服之意。

李礼笑眯眯的接着道:“年轻人嘛,虽然稚嫩些,但还有时间去试错去成长,时间就是他们最大的资本,所以晚辈说这话没错,然后中年人听了,也给自己拟了一个小短句。诸位猜猜是什么?”

“莫欺中年壮?”

“呸,你这话连通都不通,头一回听说身体健壮还叫人嫌弃的?”

“那莫嫌中年累?”

“人到中年,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要我说,改为莫欺中年家人多才是。”

“家人多是不好?父母健在,娇妻美妾,儿孙满堂,你说说,哪一个是不好了?”

学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

杨乐眼珠子滴溜一圈,却是只笑不答。

“李家二郎,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急性子的学子催促道。

李礼道:“是莫欺中年穷。”

“啊?”

“怎么是一样的?”

李礼笑呵呵的解释道:“穷字多解嘛,总归都是不好的,中年人正当壮年,无论学识见识,体力心性都在一个比较成熟的阶段,所以纵然现下困难,也难保以后不能飞黄腾达。”

“说得有理。”学子们点头应和道。

李礼接着道:“然后老年之人听说了,也给自己拟了一个短句,诸位再猜猜是什么?”

“难不成是莫欺老年穷?”有学子随口笑言道。

李礼点头,“正是。”

“咦,哈哈,有趣,这如何解?”猜中的学子自己也很意外。

“老年者嘛,”李礼看向经义老师,笑着道:“见过了很多人,走过了很多路,也经过了很多事,所谓见多识广,所以年老者的智慧最是难得。”

经义老师轻哼了一声,面上怒意散去,微昂着头,面上露出一丝轻鄙,巧言令色的虚伪之徒,果然是在奉承于他。

李礼拍经义老师马屁,经义老师心里舒坦了,学生却觉得有些没意思。

有一种原还觉得不错,怎么也是个俗人的失落感。

杨乐心中失落感更甚,他的身份叫他于这些见得比旁人更多。

杨乐放下扇子,状似为难的随口问道:“那若是死者又该如何说?”

阎平看了李礼一眼,答道:“大约便是莫欺死者穷了。”

李礼笑看着他,不说对,也不说不对。

杨乐见她这笑容,便知还有后续,于是也同她一样看向阎平。

阎平解道:“纵是死了,那也还有子孙后辈在,这少年、中年、老年的好处不是一家占全了。”

阎平说完,嘴带讥笑,对李礼拱手道:“李小郎这份口才,我输得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话说得好听,却是暗讽李礼是个溜须拍马的世俗小人。

李礼双手背到身后,笑得格外灿烂,“你猜错了,不是这一句,也不是这样解的。”

“哦?”杨乐提起兴致,原来原本就有四句吗,他有预感,这最后一句定是与众不同。

被李礼挡在身后的李筠,提着气,紧张的握着匣子,等着李礼倒计时的手指头,不用预感,这最后一句必定与众不同。

“你既然这样有兴趣,不如再猜一猜,其实大致意思你还是猜到的,死了的确实更了不得。”

李礼对着阎平笑道:“我再给你些提示,这回你必定能猜出来。”

杨乐看了看李礼,又看了看阎平,眼里亮光闪过,虽然不知道李礼卖的什么关子,但还是谨慎的身子微微后仰,端起茶盏占住了口。

李礼一手伸到前头,伸出四个手指头,“只有四个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来,这最后一句果然不一样。

“第一二个,便是死者的死者。” 李礼说完,蜷下了两根手指。

随着李礼的动作,一种抢答的紧张悄然将他们的心弦绷紧,此时此刻,他们全神贯注于李礼所说的每一个字,吐露的每一点提示,没有丝毫杂念。

尤其是刚刚经历了清议落败,自尊心高度敏感,急于雪耻的阎平。

于是就在李礼又蜷下一根手指,道第四个字为‘大’的下一瞬,阎平脱口便道:“死者为大!”

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于此静默中,李礼欢呼鼓掌,为阎平贺道:“阎平兄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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