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树(“同科之中我只怕是第一...)

同光八年七月初一,同州的州衙门前杀到再举,这次杀的是一月来定远军在同州清查出的作奸犯科、欺压百姓之人,共计七十余。

这些人从前多是同州豪门子弟及其拥趸,还有占街霸路、据水为贼的所谓“恶少年”,这些人为祸乡里,所做骇人听闻之事不胜枚举,从前同州的州官也好,夺下了同州城的叛军也好,要么拿这些人毫无办法,要么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人头滚落之时,同州百姓欢呼震天。

前匡国节度使赵广存在牢狱之中恍惚听到欢呼声响,不禁一阵心寒,卫匪狡诈,欲反纲常坏皇权,做尽招揽民心之事,如今赵梁衰微,放眼天下竟无人能与卫匪相抗,只怕经年累月,各州百姓只知有卫匪,而不知有皇帝……

正在思量之时,赵广存突然听见一阵响动,两个身穿青衣的男子正在打开牢门。

“赵广存,你的量刑已出,该上路了。”

“上路?”赵广存哈哈一笑,“卫氏女匪欲要颠倒乾坤,尔等皆是助纣为虐之人,纵我身死,尔等……”

“什么身死?”穿着青衣的正是定远军胜邪部一刑官,他皱着眉头道,“你纵容部下贪赃枉法、买卖人口,收受贿赂,按北疆律法先将你发往矿山效力三年,再斩首示众,是谓缓刑。”

缓刑?

赵广存怒道:“要杀便杀,什么缓刑?我行伍数十载,何时怕过一死,卫匪竟想以此手段折辱我?着实打错了主意!”

两位胜邪部刑官互相看了一眼,不顾赵广存的挣扎将他绑了出去。

赵广存本想激怒二人以求一痛快,不成想这两人竟都不为所动,他大声道:

“我这般辱骂卫匪尔等何必多此一举,还不速速杀我!”

一刑官押住赵广存的臂膀,道:“我等若因你一罪犯言语便动了怒,便不配做胜邪部讯官了。你若想死,旁人是拦不住的,倒不如想想只剩这三年你到底舍不舍得。”

狂乱挣扎的赵广存沉默下来。

被装上囚车的时候,赵广存又听见了有人大喊道“我乃保大节度、反梁大将,怎能与匪类同死!”

光听人声他就知道是谁了――将他打到弃城而逃的前保大节度牛渭。

“屠杀百姓、强征暴敛、强辱百姓……依北疆律法,当斩!斩!”

听这罪名,兴兵造反的牛渭根本不是什么一地节度、当世枭雄,不过一恶匪罢了。

呼号声戛然而止,赵广存低下了头。

也许在那卫匪眼中牛渭不过一匪类……他赵广存又如何?

同光八年七月初二,在麟州与银州的交界之处,数千百姓顶着烈日围观一铁造的怪东西喷着黑气沿着铁制轨道前行近三里,到了轨道尽头,随着一声刺耳的呼啸,怪东西停了下来。

越霓裳骑马跟着火车一路前行,见火车稳稳停下,她摘下眼镜,脸上难掩惊奇喜悦之色。

“以煤燃于下,热气顶于内,可使铁车沿轨前行百千里而不需骡马之力,阿蔷,这便是顾予歌说的‘火车’!这就是顾予歌说的火车!”

见火车挺稳,车上人纷纷跳下来检查各处,见未出差错,他们又上到火车之上,沿着转成一圈的铁轨继续前行,有人以扳手改动轨道,火车又回到了原路上,缓缓向回开去,数千百姓见这怪东西又回来了,不禁欢呼不已。

同日,远在丰州以北,北疆的胜州建部的勘察队确定了一处极大的硝石矿。

楚平疆顶着一头大汗看着手里的硝石大笑说道:“同科之中,我只怕是第一个有所建树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杜明辛在云州一次抓出了私下聚赌者三十余人,其中有七人是云州县乡官吏,仅带着二十三名女监察就破此大案,甚至自己动手擒获三人,杜明辛已经在北疆监察司崭露头角。此案中同样立下大功的还有余三娘,最初查到消息的人正是她。

云州监察司撤名号之后,不知多少人以为这北疆最大的监察司三五年内都将一蹶不振,经此一役,人人都知道了云州监察们重建云州监察司的决心。又有数位之前因为蒋子吉诸多手段而辞去监察、文书等职的女子重返了那挂着被劈开了门边的院落。

深蓝色的衣袍重新穿在身上,皮质的腰带加身,一群女子再次走出大门的时候回身看了看那裂成了两片的匾,有人笑着说:“这监察司虽然暂时没了名字,倒是捡回了本分。”

新任云州刺史季小环遥遥见了这一幕,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杜明辛。

“元帅给我的信里夹了此物。”

杜明辛见了那信,顿时笑得眼都眯了起来。

北疆最东边的营州,州学博士王无穷早已开开课,却并非是给求学的学子上课,而是给营州在当地征募的官吏,比如楚元秀,营州被蛮族管辖日久,即使是能说汉话的人也极少还有能写字的,楚元秀之前与鱼肠部通讯用的也多是口信。

坐在新建的学堂里,她拿着蘸水的木笔面无表情地听王无穷一字一句地讲解《安民法》,只觉得每个字都像一根丝线,却垂进了地里,不知去了何处。

王无穷从一开始就想让秦绪来教诗文,秦绪手里扇着扇子,半遮着脸,笑着说:“在下是讲‘相见相思知何日’还是‘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沉稳踏实的王学政看着秦绪,道:“你从《上邪》讲起也不错,如今学中男男女女都已成人,能学些无邪之思也不错,营州如今还有抢婚之人,若非陈刺史机敏,只怕酿出大错,让男人学着写情诗,也好过他们真动手。”

秦绪放下扇子,他本以为这端谨的王学政看不起情思之诗,没想到她竟还有这层思虑。

“既然王学政这般说,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王无穷又道:“秦郎君所写话本,我都拜读过,郎君写女子勇健坚毅有智有谋,无论是情爱之中还是战场之上总是主攻一方,足可见郎君于男女同等一事上先人一步,又敢将之落于笔墨,为天下之先,足以为人师。”

说实话,秦绪长到二十岁还从未被人这般夸过,阿姊让他一展所长已是难得,眼前王学政竟然说他“为天下之先”,哎呀呀,也不知祖父虚活几十载可曾被人这般夸赞过。

“王学政放心,秦如端必将这‘天下之先’也教给堂下众人。”

两人对行一礼,秦绪突然心有所动,他从前写女子刚猛勇健,是先强在身,再强在性,实则也可写女子忠于道、敏于行、持于大德,强在心。

他之前以楚元秀所为书写成册,不过是感怀其大义之举,其实也可将此等女子写于无边风月之中,令众人将她们记在心里,如那申屠将军一般。

一时间他文心开阔,竟觉自己所思所想又进一步。

留在北疆的两位挚友皆有所得,元妇德如今在同州所做之事也与众不同。

她从齐州到北疆又考中了北疆的状元,此事传遍大梁,越发引得一众女子往北疆去,北疆荒僻,那些女子的家人以此为由不许她们远行,如今定远军占了中原五州之地,便有泽州一姓姚的女子凭借其之前所建的文会联系潞州相州等二十余女子坐着五辆马车一同往定远军所占的绛州去。

这些女子中大半是逃家而出,刚到绛州地界就被家人追上,幸好有田间耕作的百姓看见,慌忙告诉了驻扎的定远军,湛卢部二十余骑兵将抢回了那些女子的家人拦下,听说女子是来投奔北疆的,湛卢部的队长便将她们带到了绛州城中。

龙十九娘子听闻此事,只觉是天上掉了一百二十个猪崽砸在自己头上,欢天喜地将这些女子迎进了州府衙门之中。

不骂人的龙十九娘子甚是和蔼可亲,见一女子竟然做了将军,那姚娘子又惊又喜,自陈自己是泽州姚氏嫡女,十六岁嫁人,二十二岁死了丈夫,守寡八年来住在姚氏别庄之中除了两个粗使婆子再见不得人。

直到泽州姚氏想与如今做了门下省给事中的韩熹结亲,就想起了她这个守寡了多年的女儿,姚娘子被接回家中,趁机写信给从前未嫁时结的文会上的姐妹,又听说了北疆有女子为官之事,她就动了投奔北疆的心思。

谁知从前文会上三十多人,竟有几个也动了心的,其中一女子姓郑,也是守了寡,她族妹郑兰娘去了麟州之后想起有个守寡的族姐,便写信给她。

拿着这封信,郑微娘便和姚娘子一起张罗起来,最后竟然集出了三十多人都想去北疆,众人先相约往泽州,一些人借口给姚娘子送嫁,一些人另外想着办法,其中六人从家里出发前就改了主意,只剩二十七人到了泽州,临行之前又有五人生出怯意不愿往西,最后就成了这二十二人。

龙十九娘子与如今“暂管”绛州的“代刺史”极想将这些娘子都留在绛州,可惜卫蔷知道了此事,要她们将人送到同州去。

等人到了同州,卫蔷就将人交给了元妇德。

北疆第一位状元娘子,带着这些人绰绰有余。

可怜本就不善与人打交道的元妇德每日都过得苦不堪言,卫蔷偶尔见了她那哀怨的目光,都觉好笑。

走进州府衙门的后院,听见元妇德又给人讲起了《北疆安民法》,卫蔷笑着带白庞快步走进了偏院之中。

偏院里放了些锯条、斧头等物,卫蔷看了看,对白庞道:“把龙泉剑拿出来吧。”

白庞点点头,从背后接下了刚让人从北疆送回来的龙泉剑。

拿起龙泉剑,卫蔷道:“阿薇特意说起这个,这剑里定是有什么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