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清明已过,郯州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座灰拜的城池,今日在迦陵寺一月有余的公主殿下启程回宫。

百里池看着入霜左右收拾,这个也要那个也要,口中还念念有词,实在忍不住道:“入霜,这些东西宫里都有,不必带着了。”

“殿下你是不知道,东西啊,都是自己的才用着舒服。”她照旧忙着手上的活计,把些管用的针线包一一叠好收在小盒中。

殿下问她愿不愿意入宫,她无处可去,殿下又是救命恩人,自然是愿意的不得了,只盼着能一生一世都好好照顾公主。

百里池无奈,只好随她去。

昨日宫中传来消息,大殿之上群臣舌战,新帝百里崇令钦天监测日算时,定太子归期,举朝哗然,有人道此举有违纲常,有人道太子归朝乃本国之幸。

丞相力排众议,道边境霍乱,紫薇星出,佞臣落马,乃太子辉光照耀,遂与新帝亲信高呼,恭迎太子回宫,新帝感怀不已,念其曾与道人归隐,舍弃凡尘世俗,便赐号为金鳞,再不提前尘往事之名。

三日后便是金鳞太子归朝之时。

百里池嗤笑,梁冀让一事与他百里崇没有一分关系,却想用此事成全自己,这世间哪有这种好事。

她收回思绪,道:“入霜,我们今日便启程,算路程,轻装简行也要七八日,此行突然,归期未定,入宫之后,便事事由不得自己了,你可要想好了。”

“殿下此话折煞奴婢了,入霜的命是殿下救的,郯州百姓也是殿下救的,何来想好一说,便是死,奴婢也是殿下一试的。”

“同他们告别了吗?”

入霜点点头,有些不舍道:“说啦,大家伙儿都挺遗憾没有见着殿下,好生道谢呢。”

“你们好好的就是了,不必道谢,这本就是朝廷之责,只怪如今局势不稳,边境隐患重重,实在是不能一举铲除。”百里池心中虽有不甘,一州如此,更何况其余边境州府,想来多少百姓苦于苛政,苦于贪官污吏,只可惜,她根基不稳,腹背受敌,绝不能轻举妄动。

此番发落梁冀让,若不是借百里崇之手,叫其余各州府拿不准到底是谁想清理门户,只怕她郯州一行,没这么简单。

百里池正想的出身,门口忽有一人,跑进院子,大呼:“殿下!”

她转身回望,惊的说不出话,是揽胜,是她以为已经…

“揽胜,揽胜你…”百里池三步并两步,提起裙摆就跑到那小太监身边,一时间眼中噙满了泪,似是不敢相信,那在千重山担心煎熬的日日夜夜,揽胜与她一同长大,情份深厚不比常人。

“殿下,奴才终于见到您了。”说着就瘪嘴要哭出来的模样,到底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太监,看着许久不久的小公主,只觉得她瘦了,也憔悴了,心中一阵伤心。

“奴才那日送走殿下后回去帮郁将军,谁知将军像是又有了气力,那毒不攻自破了,可将军与我都受了重伤,醒来便发现被马车载着,竟是到了隋州郁家军营里。”

百里池心中困惑,此事处处有蹊跷,可又担心郁冲,顾不得细想,问道:“郁冲呢?他怎么样?现在在哪里?”

揽胜见她着急,忙安慰道:“殿下莫要担心,郁将军已然修养好了,只是营中有事脱不开身,早已传书陛下言明情况,留在隋州处理军务。”

她这才放下心来,看着面前活蹦乱跳的揽胜,无比欢喜:“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成日想着怎么…”又觉得不吉利,索性不说了。

谁知人家是个洒脱的,“殿下想着要为奴才报仇,奴才开心还来不及呢。”言罢笑嘻嘻的瞧着她。

百里池又叫来入霜,与他二人说了些宫中要务,待一切尘埃落定时,才有空去想这一切的祸端,那场突如其来的刺杀。

郁冲为何毒解如此之快,又是谁将他们二人带到隋州。

小乙刀身全是口子,毒发内力全失,当时情境之下只能负隅顽抗,而他们不立刻杀了小乙,而是冒险周旋,只能是想从他口中知道什么…

郁冲莫非是碰了小乙…

是了,她自己与揽胜身无武艺,即便碰到毒粉也不会如何,若是郁冲碰到了,定然收到影响,可毕竟只是少许,所以能快速恢复气力。

那么这一切所为的根本就是她,这个局,是为小乙所设。

百里池嗤笑出声,这皇宫,这边境,哪一处不是重重秘密,身在局中的人,个个都是棋子。

既然如此,那她便要做下棋人。

“郁表哥什么时候回来可有说过?”

揽胜摇头,“没有,我来的那天,将军正忙着,也没见着他。”

边境本就纷乱,如今郯州被清理,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必此刻,郁家是再无法脱身了。

“走吧,这儿的棋下完了。是该回宫,去下那儿的局了。”

登上马车之际,一切好像回到了一月以前,百里池坐在车中,一帘之隔外,是拱手相送的晏临。

他二人谁也没有说话,静默之际,周遭忽而喧闹起来。

“殿下!”

“看啊,是小池殿下的马车!”

“公主,是公主!”

百里池掀开帘子,只见郯州城内,街道上满是行人,百姓自发来此相送,人人口中高呼圣恩,感激不尽。

“殿下之恩,郯州铭记在心!”

街头有人小声道:“我方才好像瞧见殿下了,像仙女。”

另一人呆呆望着,道:“是啊,殿下可不就是,这么好的公主,却叫人传的和妖魔似的,真是诛心之语,真该叫他们好好瞧瞧。”

众人附和,只称小池殿下仙人之姿,菩萨心肠。

晏临望着此情此景,掩下千思万绪,对着马车内道:“殿下受万民爱戴,是我大郢之福,宫中不比郯州,殿下此去小心。”

“你也是。”帘内传来一道声音,短短三字,千言万语也不过如此罢了。

晏临留在郯州清理一应事务,不随她一道回宫,这一分别与一月前,相似无差。

此去小心,万望平安。

好像他们二人之间,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八个字。

马车启程,卫军高呼,“行。”

马儿踢踢踏踏跑动起来,渐行渐远。

百里池回过神来,听着外面百姓沿途道谢,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翻涌,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郯州一事,为救人是真,为民心也是真,可到底有私心在,孰真孰假,早已模糊不清。

晏临站在原地,望着远去的公主,敛起所有情绪,转身回府,吩咐道:“十二,动手吧。”

十二一拱手,领命,又迟疑道:“大人,全部吗?”

“是。”

牢狱之内,梁冀让见晏临身边卫军手持绞绳,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百里家的破事一堆接一堆,还妄想收拾好当年抛下的烂摊子?这天下,大乱要来喽。”

至此,郯州刺史梁冀让于狱中自缢谢罪,其家中阖府二十八口人,皆被斩杀,边境八州哗然。

百里池是回宫那日才得知这个消息,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个踉跄,脚下裙摆差点绊倒她,梁冀让作恶多端,却要他的家人还债。

她抬起头,望着偌大的宫城,攥紧了提着裙子的手。

揽胜跟在身后道:“殿下,册封大典已于前日完毕。”

“他倒是着急,走吧,去拜会一下我的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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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殿内,一中年太监立于百里崇身边,许是太监当久了,伛偻着背站不直,他低语道:“陛下,小池殿下回来了。”

“哦?那可不巧了,差一点儿就赶上鳞儿的册封大典。”

“可不是不凑巧了,这不,太子殿下前脚刚走,长公主就来了。”

百里崇放下手中书卷,笑道:“是了,如今是长公主了。”

门口小太监来报,长公主求见,新帝忙宣:“快进来。”

百里池左掌叠于右掌之上,举在胸前,一福身,行了一礼,道:“皇兄安好,臣妹见过皇兄。”

“快快起身,小池此去一月有余,朕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也不知迦陵寺内是何情形,吃穿用度如何?”

“皇兄放心,臣妹一切安好,迦陵寺不愁吃穿,臣妹也不是贪吃贪玩,怎会过得不好。”

言罢,二人具是笑了起来,一副兄妹和谈的模样。

百里崇出身不高,少年时曾与先帝一起读过书,如今看来仍是个喜爱诗词的,手中时时刻刻不离书卷,说话也颇为和气,显得儒雅非常。

他又道:“小池可是来的不巧,太子刚刚走,你便来了,你们姑侄可真是没缘分。”半开玩笑的指着董贤,叫他去把太子叫回来。

百里池眼中忽而失神一刻,又飞快定下,也笑着说:“皇兄不必如此麻烦,臣妹此行归来也是舟车劳顿,仪容不整,全因挂念陛下才一下马车就赶来见见,现下正要回升平殿呢,等臣妹安顿好再见也不迟。”

“是了是了,朕都糊涂了,一路上可辛苦?还是早些歇息,等修养好了,再令金鳞去拜见拜见。”

而后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梁冀让一事,全因小池仁爱,又聪慧过人,听闻郯州百姓自发相送,朕心甚慰啊。”

百里池口中只道不敢,“陛下过奖,小池不过是仰仗陛下天威发落了梁冀让而已,其中各项事务均由秦大人和晏大人二位合力,百姓相送,小池心中也甚是惶恐。”

本是想拿她当幌子,当破局之刀,没想到叫她翻了局,将一切好处都吞下,一盘乱局最终又回到了百里崇手上。

“是你的功劳,朕可不会昧下去,早早就备好了赏赐,一会儿就差人送过去。”

她再行一礼,只道谢恩。

揽胜跟在殿下身后,颇为不解:“殿下,为什么这会儿赏赐东西啊?要赏也得等到秦大人和晏大人回来才是啊?”

“是啊,没想到他是个沉不住气的,现下就来警告我,一举一动都在他掌握之中。”百里池走在回廊中,望着许久未见的升平殿,心中感慨。

又道:“可那又如何,即便知道我在做些什么,也猜不到为何。”

“我才是真正的百里氏。”

揽胜望着殿下的背影,只觉得几日未见,她心境之变,居然如此之大,感慨之余,只剩心疼。

入殿便见入霜学着宫中礼仪,熟悉各处各物,见殿下进殿,忙自告奋勇要服侍她梳洗沐浴。

入霜虽出身民间,可一双手甚是巧妙,能梳出比时下帝都最受官家小姐们欢迎,还要好看的发髻。

朝云近香髻,一头乌发挽成绵云,攒玉海棠珠花步摇,小巧透亮的珍珠垂在一侧,一袭青黄宫装,上绣仙鹤飞舞,入霜心想,百姓们说的不错,殿下的确出尘绝世,天人之姿。

百里池一向不喜欢繁杂的宫装,这条裙子本就相较于其他而言更为繁琐,穿起来虽然好看,可麻烦也是真的,入霜坚持,也就随她去了。

提着裙摆,百里池走到殿外秋千边,难以自抑的想到曾经与揽胜坐在这里打趣,也是这身着装,谁想到一月以后,情形不变,只是心境早已翻天覆地。

她正坐在秋千上,也不叫人推,自己缓缓晃着,忽的外面喧闹起来。

“哎,殿下,太子殿下,您不能,不能乱闯,更不能爬墙。”

“来人来人,快把太子殿下扶下来。”

百里池应声抬头,只见皇宫高墙之上,有一人趴在屋檐上。

他一双狭长狐狸眼笑的风采流转,丝毫不管下面众人如何慌张,兔儿牙咧的甚是高兴,白衣玉冠,额角的碎发收拾得好好的,少年意气风发,叫人乱了心房。

耳中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眼中再也见不到其他景色。

心中鼓声骤击,又好像忘记了怎样跳动。

百里池愣愣的望着他,道:“你是谁?”

“百里留鱼,留下来吃鱼。”他笑的肆意,丝毫不在乎升平殿墙外的人们乱作一团,墙内的人们也慌慌张张。

“不过,你得叫我金鳞。”

喉中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百里池只紧紧盯着那少年,他翻身坐在墙头,笑道:“我知道你,他们叫你小池殿下。”

“你是百里池,池水的池。”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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