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州水草丰茂,山水宜人,一入春便是草长莺飞,连着熬过一个冬日的花儿慢慢开起来,渐欲迷人眼。
一眨眼离宫已是一月余,四月清明,民间百姓多踏青,祭祖,孩童放风筝,插柳,傍晚时设蚕花会,百姓迎蚕神、闹台阁、拜香凳、看龙灯,而恰巧天家所用祭典庙宇迦陵寺位于郯州,受此影响,此地民间庙宇较寻常州府要多出不少,庙会也比一般的办的更好。
入霜正忙着把花园里一处秋千收拾出来,百里池出了房间便见她忙上忙下,好奇道:“怎么想起来收拾这个了?”
小丫鬟忙得头也没回:“我想着今儿是清明,我们这儿女孩兴坐秋千,这不给殿下收拾出来,也玩一玩。”
言罢,上上下下给擦了个干净,她笑着回头:“好了殿下,来试试看,奴婢给你推,保证不晃着您。”
百里池见她兴致满满,也乐得试试,这秋千原本是梁冀让给女儿又或是姬妾做的秋千已不可知,他一人下狱,家人怎会幸免,昨日晏临和秦游之忙得脚不沾地,想必是翻出来不少旧账,有这个大理寺少卿在,什么东西是翻不出来的。
身后入霜给她轻轻推着,春风拂起额边碎发,鸭卵青色的裙子随秋千飞扬。
忽然轻声开口道:“我也有个秋千,在迦陵寺。”
她顿了顿,又说:“是我哥哥给我做的。”
入霜听了笑道:“是那位大将军吗?”
“你知道他?”
“奴婢自然知道,郁家将士驻守边疆多年,护一方百姓,旁人不知也便罢了,奴婢身为郯州人,怎能不知郁将军。”
小丫鬟心中孺慕驻守边疆的大将军,说起来滔滔不绝,半晌才发现坐在秋千上的小公主一言不发,她小心翼翼探头去瞧。
百里池听入霜不停说些关于郁冲的传闻,什么少年英雄将门虎子,听的入了神,垂下眼睛。
“殿下怎的不说话了?是奴婢话太多了吗?”她颇有些不好意思,边境之人无一不感激郁家的,说起来便有些收不住。
“我找不到他了。”
入霜没懂她的意思,也不敢揣测其中深意,收了声,抿唇推秋千。
“晏临不肯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心里害怕的要命,他只说哥哥很好,却不愿说怎么个好法,在哪里好着,也没人能帮我。”
“奴婢愿意的。”小丫鬟听闻郁将军有难,急忙道。
百里池却摇摇头,一声嗤笑。
“总是有人说要帮我,却没人能帮的了我。”见入霜面色焦急,又安慰道:“你放心,他没事的,晏临既说他没事便不会是假的,若是不疑哥哥出事,边境不会这么安静。”
入霜这才放心,只觉得面前坐在秋千上年岁不大的小公主,与寻常女儿家截然不同,她总是平静着,好像没有什么能牵绊她的心思。
这样的人总是叫人忍不住心疼的。
“殿下,我们郯州蚕花会办的可好了,傍晚长灯都点起来,大家伙儿都去上香祈福,很是隆重,若是愿意,奴婢带你去看看。”
又想到人家是天家公主,怎能跟着她一介乡间女孩乱跑,便是晏大人也会第一个不准许。
却没料到小池殿下一口答应了,“好啊,带上人,我们去看看。”
这世间好像就是这样奇妙变幻,即便郯州刺史落马,边境八州不少势力乱成一团,可对百姓而言,像是另一个世间发生的事儿,他们仍然过着寻常日子,将人间的热闹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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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池带着月白的轻容纱帷帽,这纱布产自江南,一年不过得几匹,放在这里却是做了帷帽,也不知晏临从何处寻来。
本以为他忙得脚不沾地,定会派些人跟着,没想到与他说起此事时,一口答应了,非要自己跟着。
又派了些身边的人远远随着。
郯州城街道之上也飘散着檀香的味道,街道并不十分繁华,百姓们都拿出了些家底,有的摆了摊,卖些香油。
傍晚时节蚕花会开始的时候,人才渐渐多了起来,挎着篮子,都放着些小玩意儿。
百里池好奇道:“他们在卖些什么?”
“那个啊,那是柳枝编的换,可以戴在头上,寓意避免疫病,乡下人嘛,图个吉利。”入霜远远的瞧了一眼,回道。
以为殿下想要,又道:“殿下可是也想要一个,不用花钱,我便会做。”说着就要去河边摘些柳叶来。
“不必麻烦了,我带着帷帽呢。”
恰巧有妇人见百里池气度不凡,一顶帷帽看着价值不菲,身后又站着个同样衣着华贵的男子,上前道:“夫人可是要买个柳叶冠,我这柳叶选的精心,编的也精致,消灾去病,图个吉利,祈个好愿头。”
言罢又朝着晏临道:“公子一看就是个疼爱夫人的,何不买一个送给她,即便不带,摆在家门口也是一样的。”
晏临此时未穿官服,一身玄衣,连惊风都没带着,临出门还被入霜悄悄说不吉利,清明节穿个一身黑衣服,着实不对。
他几乎无言,一路跟在她们二人身后,也不知这妇人如何看出这位公子是个疼爱夫人的。
只是听到那卖柳叶冠的妇人如此说道后,一向稳重的小晏的大人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就往腰间钱袋摸去。
“不用了,我不需要。”百里池朝着妇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与入霜又往前走。
晏临收回刚要去解钱袋的手,轻轻握了拳,又松开垂在身侧,往前跟着。
前头远远走来一队行人,戴着面具,身着白衣,站成两列,又举着一条长灯,后方有人抬着只小辇,上坐一身穿白衣,面上点黑纹,手中抱着只纸扎蚕灯。
远看不知,近看才发现那队人马极长,众人由两列变幻四列,又随机变回来,极为奇特,百里池心中很是好奇,刚想回头问问入霜这是何缘由,却见街上忽然行人变多,原先紧紧跟着自己的入霜虽时刻小心,可还是一时不察叫人群冲散了。
晏临被方才卖柳叶冠的妇人苦苦纠缠,即便买下了她的一揽子东西,仍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他被闹的有些不耐烦,只好说:“那不是我夫人。”
原先以为如此便可摆脱麻烦,谁料想她更加变本加厉,忙道:“公子还没成亲,那便好啊,我在郯州可是一等一的媒人,这满郯州还没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待嫁女孩…”
说着就来拽他的手臂,因自己从小习武,怕随意推开伤到这妇人,一时间纠缠不休。
百里池见前面灯阵原来越近,心中有些慌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前方又是些身着白衣,戴着白面具不停变阵之人。
她只缩在一边,等待这灯阵早些过去,谁料这队人马不停变幻,走到她身边时忽然分散,将原本躲在一边的百里池卷入人流之中。
身边都是些一模一样的人,手中抱灯,原本试图绕过这些人走到一边,不料他们来回变换就是纹丝不动成一堵墙面,牢牢困住被卷进来的人。
百里池本就害怕这些纸扎,现下更是怕的不行,只好闭着眼睛站在原地,等这队仪容古怪的人马过去。
忽然面上一阵纱布轻拂,她只觉头顶一松,帷帽被人取了下来。
“谁?”
睁开眼睛,一人身着白衣,与其他人一样戴着个面具的站在她面前,手中拿着的正是她的帷帽。
百里池后退一步,戒备道:“你是谁?”
见此人身形高大,应是个男子,着装与队中相似,莫不是发现她不小心入了阵。
“阁下不用担心,我不小心入了这阵,不料迷失了,出不去,我马上就走。”说着就回头要穿过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流。
手腕忽然被拽住,那人往后轻轻一拉,又将她转了回去。
刚刚站定,白衣人忽然倾身,顺着势往靠来,隔着面具亲亲贴在她唇上。
百里池愣愣地站着,动也不动。
身边人流涌动,自顾自的走路,没有往这胆大妄为之人这边看的,她只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下一刻那人抽身离去,将方才手上一只拿着的东西扣在不知事愣住还是吓住的小公主的头上,连帷帽也没有给她,便随着人流,隐去踪迹。
留在原地的百里池心中如珠玉落盘,不能平静,好像要从胸口挣脱出来,冰冷的面具印在嘴唇上,叫她久久不能回神,可恶的登徒子,应当发落了他,叫他边境流放才好。
那双狭长的眼睛,浅如琉璃的眼瞳。
她转身朝着方才那人离去的方向,从人流中不停穿过,侧身躲着变幻的灯阵,往前追去,可再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渐渐地人群散了,灯阵已然过去。
“小山贼…”
百里池喘息着,口中呢喃,她不停的往四处环视,头发已经有些散乱,衣衫也已经在推搡中不负方才的整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却忍着怎么也不叫它流下来。
等到晏临找到她时,所见便是形容狼狈,头上戴着顶柳叶冠的小公主,留着眼泪望着那队已经走远的灯阵。
他慌忙上前,想说些什么,又咽下了,只紧紧握着手中的柳叶冠,望着前面走远的人群。
灯阵之中,那白衣人穿过人流,独自一人手中抓着只帷帽。
身后一人问道:“太子殿下苦心安排,便是为了这一遭?”
他轻笑一声:“是啊,柳叶冠,保佑祈福,无病无灾。”
“殿下明知微臣所言之意不是在此。”
“秦大人想说什么呢?”
秦游之垂下眼睛,拱手只道不敢。
那握着帷帽的人,再度回头,望着根本望不到人,摘下了面具。
从此再无千重山刀王小山贼,只有金鳞太子百里留鱼。
作者有话要说: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面具走来了!
金鳞太子第一次上线!
小天使们和我说句话吧,我也太寂寞了
撒个花花也好,好吗,美丽的大家。